翌日，烏雲蓋頂。
    豎亥商均緊跟巴人一行，沿著昆侖海岸邊向東行走。
    無垠的昆侖海的遙遠深處，濃重的墨汁般的烏雲綴在空中，幾道驚雷不時炸起。
    豎亥回頭再望一眼，神色凝重：
    “可惜沒能見到天柱。”
    “它應當是昆侖山脈附近的巨型冰山。”
    “當然，它還是離中原越遠越好，這樣我們的準備時間更多。”
    “也許冰山融化到一定程度，再伴隨雨季，製造了洪澇災害，這就是大洪水的真相。”
    “回去以後的任務可就艱巨了，修堤壩，增產存糧，都是事兒。”
    冷雨拍在豎亥臉龐，打斷了他的遐想。
    在春寒料峭的時節打濕身體並不安全，眾人不得不紮起營地先做休憩。
    商均和巴人湊在一起，兩方人的語言本就類似，這幾日互相接觸後，也能打著手勢簡單溝通。
    豎亥和姬藜單獨躲在一塊獸皮下。
    “姬藜，你有什麽事情可以直接告訴我。”豎亥冷不丁來了這麽一句。
    他早就對姬藜蹩腳的理由感到懷疑。
    這群巴人武器差勁身材瘦弱，更像是難民。
    姬藜蹩腳的理由雖然邏輯沒問題，但放在他身上的合理性很低。
    豎亥見姬藜捏緊拳頭，安慰道：“我想你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才到這裏來等我們吧。”
    “你被巴人救下，他們對你也不錯。”
    “你無論是留在蠶叢氏還是回中原，都比現在這樣跑到昆侖海要好。”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姬藜瞥了眼一旁的巴人，無奈說道：
    “巴人已經朝不保夕。”
    這話豎亥聽著耳熟，於是他正襟危坐，一絲不苟的聆聽起來。
    姬藜摸著因陰雨天有些瘙癢的傷口，說道：
    “這些巴人的家園被攻占。”
    “蠶叢氏的都邑蜀也受到入侵。”
    “大概有上千人。”
    “我實在是想幫幫他們，才到這裏等你們，哪怕是賭，也要賭你們能順利到達。”
    “沒想到隻剩下你們倆。”
    “不過沒關係，豎亥，我知道你以一當千，有你一個就夠了。”
    正在暢聊的商均忽然感覺一陣殺意從後腦襲來，忙一回頭，隻看到豎亥正將視線從自己身上挪開。
    豎亥忍住收拾大話精一頓的想法，嗬嗬笑道：“承蒙你這樣看得起我。”
    平心而論，按照那些巴人的描述，四川盆地內的部落幾乎都處於中石器時代。
    如果豎亥一行沒有損失殆盡，哪怕就剩三十人，
    在蜀地的“石頭與木棍”的戰爭中也能發揮重要作用。
    但現在就剩他一人，就算想幫忙，也是力有不逮。
    豎亥有些為難的說：“是什麽人攻占他們的家園。”
    姬藜搖頭：“看樣子是苗蠻，隻是不知道從屬於誰。他們武器和中原類同，糧食也不見缺少，現在甚至已經築起城池。”
    “驩兜！”
    豎亥根據聚落分布和文明層次立刻給出判斷。
    如果能給驩兜部製造麻煩，豎亥再樂意不過，昆吾氏內亂的仇還沒報。
    可豎亥隨後仿佛想到了什麽，整個人有點泄氣，
    首先是他還要回到中原治水，沒什麽空耗在四川盆地的爭奪上。
    何況如果真的是驩兜部，銅製武器、獸皮甲、藤甲這些科技樹他們都已經點亮。
    在舜的技術援助下，他們的糧食種植，城牆築造技術也有相當的提升。
    憑豎亥一個人殺穿他們過於異想天開，滿編的百人昆侖海小隊恐怕都難以完成。
    即使靠著豎亥的知識和經驗慢慢圖謀，至少也要帶領這些巴人發展五年才能與之抗衡。
    豎亥想直接拒絕。
    可這些巴人如果能及時將他們帶回中原，也是一份不小的恩情。
    豎亥向來有恩必報，有債必償。
    種種矛盾讓豎亥一時之間陷入為難的境地。
    姬藜看著猶豫不決的豎亥，一咬牙，強硬的說道：“豎亥，如果你不幫我，我不會帶你們回去中原。”
    “你們走東麵的山脈回去，別說凍死在山上，就算能活下來也得走小半年。”
    “想走大巴山回中原，沒有巴人帶領，你們連路都找不到。”
    姬藜說得十分在理，往東的山脈海拔沒有低於五千米的，要趟過去從弇茲氏回中原耗費時日太久。
    至於大巴山，荒莽原始森林瘴氣叢生，毒蛇猛獸晝夜出沒，無人帶路隻怕會繞死在那裏。
    不過豎亥更驚異的是姬藜的突然強硬，看來這段時間的荒野求生確實讓他轉性不少，和巴人也建立了較為深厚的情誼。
    豎亥一陣思索後，提出了第一個方案：
    “有多少巴人，讓他們全部和我們一起回中原，我給他們一份生計。”
    姬藜當即搖頭：“不可，讓他們回去當奴隸嗎？”
    豎亥解釋道：“我有夏氏城池寬廣，能容納五萬人，他們過去不會做奴隸的。”
    姬藜的頭搖的如撥浪鼓一般：“豎亥，我不想回中原，我喜歡和巴人待在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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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人也是，巫山下是他們幾百年的家園，如今被外人占據，大批族人被充作奴隸。”
    “奪家之恨，亡國之仇，怎能忘卻！”
    姬藜的一番話倒是有些感染力，豎亥聽後也不由得握住腰間鐵劍，作為過來人，他能做到感同身受。
    可這一舉動明顯驚嚇到姬藜，讓他誤認為是自己緊逼的態度觸怒了豎亥。
    他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豎亥腰間鐵劍，略帶心虛的說道：
    “我們...雖然隻有十三人，但是你殺光我們，必定也會精疲力盡，死在這裏！”
    豎亥哭笑不得，看著姬藜嚇到顫抖的雙腿，心裏暗道：“那可未必。”
    豎亥為了安慰他，立刻提出第二個方案：
    “你們馬上送商均回去，我陪你們去巫山下看看。”
    “但是提前說好，我沒辦法一人殺穿一千人。”
    姬藜當即擊掌：“成交！”
    豎亥看著姬藜，認真的說道：“姬藜，我當初說得沒錯，你確實比虐鬼強。”
    ......
    商均聽到這個消息，顯得有些難過，但他知道這已經是最合理的選擇。
    他有些失落的說：“豎亥，這段時日，我們......”
    豎亥阻止商均繼續說下去，而是沉重嚴肅的說道：
    “商均，我知道你對這昆侖海水會流向中原也是半信半疑。”
    商均急忙解釋：“不，我現在信了，你見過你的地圖，這裏在中原的西北方，水滿則溢，稍有差池便會湧向大河河道。”
    豎亥點頭道：“好，那塊我們占卜的股骨......”
    姬藜搖頭：“我再給你們做一塊吧，那塊要是給安邑的老頑固們看見，還不把你活剮了。”
    商均老臉一紅。
    豎亥繼續說道：“商均，把你一路的所見所聞都告訴堯，他會有主意。”
    “但你依然要不停的勸告堯舜，讓他們務必要各個邦國精誠團結，加固城牆，也要通力合作挖掘水渠，拓寬河道。”
    “我所繪製的地圖，記載的沿途風物，你幫我交給有夏氏的禹，告訴他我可能要晚一些回中原。”
    距離二人分別的還有些時日，豎亥先說個大概，好讓商均加強印象。
    話畢，雨停，日落西山。
    一行人三五成群睡在獸皮上，待明日繼續趕路。
    商均思緒紛亂，輾轉難眠，隻好坐起看向中原的方向。
    巍峨難行的積石山脈阻隔在他們和家園之間，在深沉的黑夜裏如同一頭巨獸匍匐在高原之上。
    商均喃喃道：“這山要是折斷就好了，我們馬上就能回家，他們一定很擔心我。”
    平複心緒後，商均倒頭睡下，成為一行人中最後閉眼的一個。
    在他剛剛合上雙眼的同時，
    整片高原的天空，在視網膜無法捕捉到的須臾時刻，閃耀過一片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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