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冰壁不再是單純的白色，它們在沈安的視野裏開始輕微地、高頻地抖動，像接觸不良的舊顯示器。
    世界的邊緣，那些堅實的冰與岩，偶爾會剝落下一兩塊“像素”，顯露出背後令人發瘋的色彩和無法理解的幾何結構。
    “又來了……”沈安喃喃自語，聲音輕得隻有自己能聽見。
    那個身影，就站在前方不遠處，背對著他。
    輪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他穿著某種古老的、樣式簡潔的灰白色長袍，靜靜地站在那裏，仿佛已經等了千萬年。
    那隻垂在身側的手，手背上，與沈安如出一轍的灰金色紋路，像活物一樣緩緩流淌。
    觸手可及。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就從沈安的太陽穴炸開，仿佛有人用一根燒紅的鋼釺狠狠捅進了他的大腦。無數混亂的信息流、不屬於他的記憶碎片、以及那個身影帶來的龐大存在感，一瞬間全部灌了進來。
    “呃啊……”
    沈安悶哼一聲，單膝跪倒在地，戰術頭盔重重地磕在冰麵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隊長！”
    “沈安！”
    雷毅和靈汐幾乎同時衝了過來。
    “怎麽回事？又是那玩意兒？”雷毅一把扶住沈安的肩膀，入手卻感覺不到一絲溫度，反而像是摸到了一塊人形的冰。他心裏咯噔一下，嘴上卻罵罵咧咧地掩飾著，“我操，你這幻覺還能定時定點出現的？能不能換個頻道，來個比基尼美女什麽的，老看個大老爺們兒的背影，我都快審美疲勞了。”
    靈汐已經蹲下身，戰術手套摘了一半，想去探他的脈搏，卻又猶豫地停住。她記得，自己的治療能力隻會加劇他體內的異變。
    “我……我沒事……”沈安的牙齒在打戰，他強撐著抬起頭，視線裏，那個身影已經消失了，隻剩下扭曲抖動的冰壁。他感覺自己的靈魂像是被強行塞進了一個不合身的模具裏，每一寸都在尖叫。
    “這還叫沒事？你臉白的跟鬼一樣！”雷毅吼道，“不，鬼都沒你白！”
    就在這時，加密通訊切了進來，林薇的聲音帶著電流的雜音，卻異常清晰和嚴肅。
    “沈安，你剛才是不是又看到了什麽？”
    沈安一愣，還沒回答，林薇就繼續說了下去：“指揮中心剛剛捕捉到一次高維信息投影的殘留波動，源頭就在你的位置。那不是幻覺，沈安。從能量層級判斷，你看到的‘東西’，和‘吾主’的低語是同一個維度的存在。那……可能是個‘真人’。”
    通訊頻道裏一片死寂。
    一個活生生的高維存在？
    這個結論比單純的幻覺要恐怖一萬倍。
    “這他媽的……”雷毅半天憋出幾個字，“事情開始往玄幻的方向發展了啊。”
    “繼續前進。”沈安推開雷毅的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它……好像在給我指路。”
    “指路？指去哪？地獄一日遊嗎？”雷毅吐槽道，但還是默默地扛起了重火力槍，警惕地跟在後麵。
    他們拐過一道彎，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
    前方的峽穀，整個空間都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給揉搓過。他們腳下的冰麵，時而像口香糖一樣被拉長，走一步能跨出十幾米；時而又猛地收縮，幾乎讓他們撞在一起。兩側的冰壁更是像在呼吸，一收一放，擠壓著中間的通道。
    “我靠，這路……喝高了吧？”雷毅一腳踩空，差點摔倒，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這怎麽走？”
    “空間規則被擾亂了，我們像是掉進了一個活的陷阱裏。”靈汐看著終端上瘋狂跳動的紅色警報，臉色凝重。
    “是‘博士’。”沈安的聲音冷得像這裏的冰，“隻有他，會用這種方式設下埋伏。”
    他的話音剛落，扭曲的冰壁上，數個黑點毫無征兆地浮現。那是“博士”的改造體軍團，他們身上裝備著某種裝置，似乎完全不受這片扭曲空間的影響，行動自如。冰冷的槍口從四麵八方鎖定了他們。
    “切，說曹操曹操到。”雷毅舉槍，卻發現根本無法瞄準。在扭曲的空間裏，他眼中的敵人，可能實際在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位置。
    “他們想把我們困死在這裏！”靈汐急道。
    退路，已經被無聲無息地切斷了。
    就在這時，那個神秘的身影，再一次出現在沈安的腦海裏。這一次，他不再是靜止的，而是緩緩地抬起手，指向了他們左側那片看起來最堅固、最不可能通過的冰壁。
    那裏什麽都沒有。
    但沈安福至心靈般地明白了。
    “都過來！靠緊我！”他低吼一聲。
    雷毅和靈汐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向他靠攏。
    沈安閉上眼，不再去抵抗腦中的劇痛，反而主動迎向了那股高維信息流。他抬起那隻已經完全被灰金色紋路覆蓋的右手，對準了那片冰壁。
    “以我之名……”他聽見自己用一種古怪的、混合著自己與另一個存在的聲音，低聲念道，“……開辟虛無。”
    他體內的“寂滅領域”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爆發了。
    不再是單純地湮滅能量，而是……抹除規則。
    前方的空間，那片堅實的、扭曲的冰壁，在小隊成員驚駭的注視下，像被橡皮擦掉的鉛筆畫一樣，憑空消失了一塊。沒有爆炸，沒有碎裂，就是一個直徑三米左右的圓形區域，變成了一片純粹的、不反射任何光線的“無”。
    那是一條通往未知的“虛無通道”。
    “走！”沈安一把抓住靈汐，另一隻手推著雷毅，率先衝了進去。
    進入通道的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包裹了沈安。
    沒有上下左右，沒有時間流逝，甚至沒有“自我”的概念。他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純粹的觀察者，能同時看到峽穀裏布下天羅地網的改造體，能看到峽穀上方那隻由無數毀滅世界構成的巨眼，甚至能看到指揮中心裏，周顯將軍和林薇緊張的臉。
    他短暫地……超越了維度。
    自由，強大，無所不能。
    這種感覺是如此的誘人，讓他幾乎想要永遠沉淪其中。
    但代價，是他的身體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崩潰。
    “噗——”
    鮮血從他的眼、耳、口、鼻中同時湧出。不是紅色，而是帶著金屬光澤的灰金色。
    “隊長！”雷毅在後麵駭然大叫。
    靈汐被沈安拽著，她的視角剛好能看到沈安那隻抬起的手臂。在虛無通道那奇異的光線下，他手臂上那些猙獰的灰金色紋路，竟然變得有些透明。
    而在那皮膚和紋路之下，她看到了。
    一顆正在緩緩跳動著的心髒。
    不，那不是心髒。
    那是一個由純粹的灰金色光芒構成的、仿佛鑽石般切割完美的“核心”。每一次跳動，都散發出讓她靈魂都為之戰栗的、混合著極致秩序與極致混沌的可怕力量。
    那就是“錨點”的實體化。
    沈安，已經不能算是純粹的人類了。
    “轟！”
    他們從通道的另一頭狼狽地摔了出來，重新回到了現實世界。身後的“虛無通道”在他們離開的瞬間便悄然閉合，仿佛從未出現過。
    沈安摔在地上，七竅流出的灰金色血液在冰麵上迅速凝固，看起來詭異而淒美。
    峽穀的上方，那隻巨大的眼睛緩緩轉動。它似乎沒有因為獵物的逃脫而憤怒，反而，那瞳孔深處，流露出了一絲……疑惑。
    一絲警惕。
    仿佛在說：這是什麽？這不在我的劇本裏。
    沈安趴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氣，意識在崩潰的邊緣徘徊。他擦掉臉上的血，腦子裏卻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明白了。
    那個神秘的幻象，那個高維的存在，不是敵人。
    “吾主”懼怕他，或者說，懼怕他代表的“變數”。
    那個身影，可能和“秩序之光”的起源有關，可能是“吾主”的另一麵，甚至……是跟自己一樣的，另一個被選中的“持匙人”。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自己隻有兩條路，被混沌同化，或者被秩序獻祭。兩條路，都是死路。
    但現在，他看到了第三種可能。
    一線生機。
    沈安抬起頭，望向峽穀深處，那個身影最後消失的方向。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絕望與掙紮，而是一種冷酷的、燃燒著瘋狂的平靜。
    “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