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的觸感從虛無回歸堅實，三人踉蹌著衝出那片被抹除的空間，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麵上。
    “咳……咳咳……”沈安半跪在地，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從肺裏扯出帶倒鉤的鐵絲。
    雷毅第一個爬起來，罵罵咧咧地拍掉身上的冰屑：“我操，這輩子沒這麽暈過車，不，暈通道。這鬼地方又是哪兒？”
    眼前的景象回答了他的問題。
    他們站在一片廣袤的冰原上，但這裏的冰不再是純粹的白色，而是泛著一種病態的、不祥的暗紫色，仿佛整片大地都得了壞疽。
    空氣裏聞不到寒冷，隻有一股混合著鐵鏽和腐肉的甜腥氣，吸進肺裏，讓人從骨子裏感到壓抑和煩躁。
    這裏就是“冰封之喉”的最深處，一片被混沌徹底侵蝕的死亡荒漠。
    “指揮中心，‘潛獵’小隊報告，我們已脫離扭曲空間，坐標……”靈汐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林薇急促的聲音打斷了。
    “沈安！你們正前方，最高級別的能量警報！一個……一個能量漩渦，‘吾主’和‘博士’的能量反應糾纏在一起，我們從沒見過這種模式！快撤！”
    晚了。
    就在林薇話音落下的瞬間，前方的空氣像是投入石子的水麵，泛起一圈圈漣漪。一個穿著白色研究服、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全息投影，就這麽憑空出現在他們麵前，清晰得仿佛真人。
    “博士。”沈安抹掉嘴角的灰金血跡，聲音沙啞，卻異常平靜。
    “你好，我完美的‘容器’。”博士推了推眼鏡，他的笑容溫文爾雅，眼神卻像在看一隻躺在解剖台上的青蛙，“或者，我該稱你為‘雙重鑰匙’的持有者？真是了不起的進化。”
    雷毅把槍口對準他：“少他媽廢話！有屁快放，老子趕時間送你上西天！”
    博士完全無視了雷毅，目光始終鎖定在沈安身上：“我一直在觀察你，沈安。你很特別。你以為自己麵對的是兩條死路，被‘吾主’吞噬，或為‘秩序’獻身。多麽悲壯，又多麽……愚蠢。”
    他張開雙臂，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傑作。
    “看看周圍，這就是‘吾主’的力量，混亂，無序，隻懂得毀滅和同化。而‘秩序之光’呢？它同樣霸道，要求絕對的純粹，任何雜質都將被抹除。它們都是宇宙的極端，是宇宙的癌症。”
    “而我，”博士的語氣裏透出一種狂熱的自信，“我在尋求第三條路。不是毀滅，不是獻祭，而是……控製。”
    他向前走了兩步，投影穿過一塊凸起的紫冰。
    “我也在收集‘鑰匙’，但我不是要點燃那可笑的‘光’，我是要給它裝上一個開關，一個調節器。秩序與混沌，不過是宇宙最基礎的兩種能量，憑什麽不能為我所用？”
    他的話讓指揮中心和潛獵小隊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這個瘋子，他想駕馭神明。
    “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沈安。”博士的語氣變得循循善誘，“把你體內的兩枚碎片交給我。我可以幫你‘淨化’那個正在吞噬你的‘錨點’。把你從‘吾主’的餐盤和‘秩序’的祭壇上，一起摘下來。你將擺脫宿命，重獲自由，甚至……成為新世界的神隻之一。”
    “哈！”雷毅忍不住笑出聲，“我沒聽錯吧？讓我們把刀交給你，然後你保證不用這把刀捅我們？你當咱們是三歲小孩嗎？”
    沈安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博士似乎很有耐心：“這不是交易，是恩賜。否則，你隻有最後一個選擇，就是在這裏，被我拆解。我很好奇，你的‘錨點’，在絕對的壓力下，會呈現出怎樣美妙的形態。”
    “說完了？”沈安終於開口，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
    博士的笑容僵了一下。
    “準備戰鬥。”沈安對身後的隊友說。
    這個回答，比任何激烈的言辭都更加輕蔑。
    “真是遺憾。”博士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取而代de是冰冷的、不帶一絲感情的審視，“實驗體，總是缺乏遠見。”
    他話音剛落，整片冰原開始劇烈震動。在他們前方百米處，巨大的冰層被一股蠻力從內部頂開，一個龐然大物緩緩升起。
    那是一台足有三十米高的巨型機甲，通體漆黑，造型猙獰，充滿了反關節和非對稱的暴力美學。最引人注目的，是它胸口那個巨大的、仿佛由無數黑色晶體構成的圓形裝置，此刻正緩緩旋轉，散發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動。
    “搞什麽飛機？變形金剛片場亂入了嗎？”雷毅扛起重火力槍，卻發現自己的瞄準係統在瘋狂報錯。
    博士的全息投影融入了機甲的駕駛艙位置，他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出，帶著金屬的失真感：“為了迎接你，我可是把最好的玩具都帶出來了。這台‘湮滅者’，搭載了最新的‘規則逆反引擎’，專門用來克製不聽話的高維能量。讓我看看，你的‘跳躍’和‘領域’，還剩下幾分威力。”
    話音未落，速度並不快，但所過之處，空間都發生了肉眼可見的扭曲。
    沈安下意識地發動空間跳躍，身體卻猛地一沉，像是被無形的泥潭困住。原本瞬息百米的跳躍，此刻變得遲滯無比，他勉強帶著隊友橫移了十幾米，險險避開光束。
    那道黑色光束擊中遠處的冰麵，沒有爆炸，冰麵隻是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一大塊，仿佛被憑空挖走。
    “我的跳躍……被幹擾了！”沈安的臉色很難看。
    “寂滅領域！”他抬起那隻灰金色的手臂，混沌能量湧出，試圖籠罩那台機甲。
    然而，那黑色的能量場像是高功率的電風扇，他的“寂滅領域”剛一靠近，就被吹得七零八落，根本無法成型。
    “沒用的。”博士的聲音帶著一絲嘲弄，“你的力量本質是改寫小範圍的現實規則。而我的‘湮滅者’，就是一台規則的放大器和粉碎機。在我麵前玩規則？你太嫩了。”
    機甲邁開腳步，大地為之顫抖。無數小型飛彈從它肩部射出，封鎖了小隊所有躲避路線。
    “媽的！”雷毅怒吼著開火，高爆穿甲彈打在機甲身上，卻隻濺起一串微不足道的火花，連漆都沒蹭掉。
    戰鬥瞬間陷入了一邊倒的苦戰。
    “不對！”在連續的閃避和還擊中，一直保持觀察的靈汐忽然喊道，“沈安，他不是在攻擊你的要害！你看他的彈道落點！”
    沈安聞言一怔，飛速在腦中回放了剛才的幾次攻擊。
    靈汐說得沒錯。無論是那道主炮光束，還是這些飛彈，它們的目標都不是直接命中自己，而是精準地打擊在自己每一次能量運轉時，最薄弱的節點上。
    他不是在殺人，他是在做一場外科手術。
    他想活生生地……拆掉自己體內的能量循環係統！
    這個認知讓沈安遍體生寒。
    “原來如此……”博士似乎很樂於解說自己的作品，“你的‘錨點’是一個完美的自循環能量體，但隻要是循環，就有節點，有路徑。我不需要摧毀它，我隻需要打斷它的循環，讓它從內部崩潰，你就會變成一個毫無用處的廢人。我，最討厭浪費了。”
    又一發主炮襲來，沈安強行催動力量，想要再次跳躍，體內的“錨點”卻因為被連續打擊節點，猛地一陣失控。
    “呃啊——！”
    灰金色的光芒從他體內不受控製地爆發出來，形成一道狂暴的能量衝擊波，瞬間將身邊的雷毅和靈汐掀飛出去。
    “我操！隊長！”雷毅在地上滾了幾圈，抬頭就看到沈安雙眼被灰金色的光芒完全覆蓋，理智正在迅速消退，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毀滅一切的瘋狂氣息。
    “你他媽清醒點！要打先打那個鐵罐頭！”雷毅吼道。
    但沈安已經聽不進去了。他的身體被兩種極致的力量撕扯，博士的精準打擊又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體內瘋狂的閘門。
    “數據……開始飆升了！多麽美妙的景象！”博士看著屏幕上反饋回來的讀數，發出了滿足的讚歎。
    機甲巨大的機械臂高高抬起，對準了在能量風暴中掙紮的沈安，胸口的引擎開始積蓄下一次更強的攻擊。
    完了。
    就在沈安的意識即將被混沌與秩序的洪流徹底淹沒之際，他的腦海深處，那個一直以來都模糊不清的、穿著灰白長袍的神秘身影，再一次浮現。
    這一次，沒有指路，沒有言語。
    隻有一個清晰無比的念頭，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所有的混亂。
    ——科技，是理解世界的工具，不是世界本身。
    ——他，隻看到了工具，卻沒看到天空。
    電光火石之間，沈安明白了。
    博士的一切戰術，都建立在他對“錨點”能量的分析和理解上。他用科技去解構神力，用數據去計算規則。他算得無比精準，所以他能克製沈安。
    但也正因為他太依賴這種“計算”，所以他有了一個致命的弱點。
    他隻能理解他能計算的東西。
    那……如果來點他無法計算，甚至無法理解的東西呢？
    即將被機甲巨掌拍中的沈安，忽然停止了掙紮。暴走的灰金色光芒奇跡般地平息下來，重新收回他的體內。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那台不可一世的巨型機甲，看向駕駛艙裏勝券在握的博士。
    他的臉上，沒有了痛苦，沒有了瘋狂，甚至沒有了憤怒。
    隻有一種讓博士都感到一絲莫名不安的、絕對的冷靜。
    算計？
    現在，輪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