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
    雷毅的喉嚨裏擠出兩個幹澀的音節。他不是沒見過大場麵，但眼前的一切，還是超出了他作為一名士兵所能理解的範疇。
    他們站在一片廣闊得令人心慌的冰台上，四周，一根根通天徹地的巨型冰柱拔地而起，像是一群沉默的遠古巨人，拱衛著中央的王座。冰柱表麵，密密麻麻地刻滿了從未見過的符文，那些符文仿佛是活的，正散發著肉眼可見的、純淨的秩序能量，與沈安身上一明一暗的灰金色紋路遙相呼受，發出低沉的嗡鳴。
    “這共鳴……比之前強太多了。”靈汐扶著幾乎失去意識的沈安，聲音裏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隊長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向了祭壇的正中央。
    那裏，第三枚符文碎片靜靜懸浮著。
    它比前兩枚都要璀璨，光芒如同初生的恒星，卻不刺眼，反而帶著一種神聖的威嚴。可在這股威嚴之下，一股更加濃烈、更加原始的氣息，卻像無形的觸手，攫住了每個人的心髒。
    那是一種“獻祭”的氣息。
    仿佛這枚碎片不是一個等待被拾取的寶物，而是一個等待著吞噬祭品的貪婪神隻。
    “這地方……不對勁。”雷毅把槍口對準了四周，盡管他知道，這玩意兒可能連個屁用都沒有，“感覺就像是走進了屠宰場，咱們就是那幾頭待宰的豬。”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天空，裂開了。
    不，不是裂開。是那隻一直盤踞在天穹之上的巨眼，終於將祂的全部形態，投射到了這個維度。無數崩塌的世界在祂的瞳孔中生滅，這一次，祂的意誌不再是分散的精神威壓，而是凝聚成了核心處一個不斷旋轉的高維能量漩渦。
    那漩渦散發出的不是毀滅，而是一種純粹到極致的“回收”之力。
    仿佛整個世界，都隻是祂遺失的財產，現在，祂要來收回祂的東西。
    “全員注意！”林薇的聲音從通訊器裏炸開，背景音是刺耳的警報和無數人驚慌的呼喊，“‘吾主’正在調集前所未有的混沌能量！金石城所有監測設備全部過載！祂……祂要發動最終攻勢了！”
    “最終攻勢？”雷毅罵了一句，“說得倒輕巧！我們拿頭去擋嗎？！”
    沒有人回答他。
    因為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窒息感，壓在了每一個人的靈魂之上。這已經不是戰鬥，而是凡人麵對天災時的無力。
    “呃……啊……”
    最痛苦的，是沈安。
    第三枚碎片那純粹的秩序之力，與他體內“錨點”的混沌本源，形成了一種恐怖的極限平衡。他的身體就是戰場，兩股神明級別的力量在他的血管和骨骼裏瘋狂對衝、撕扯。他感覺自己像一張被拉到極限的紙，下一秒就要被徹底撕成兩半。
    視界已經徹底剝離，現實世界褪色成單調的黑白，而無數高維幻象如同決堤的洪水，湧入他的腦海。
    就在意識即將被徹底淹沒的刹那，他再一次看到了那個身影。
    那個在第227章的幻象中一閃而過的、神秘的背影。
    這一次，對方不再是背影。祂就站在那座散發著獻祭氣息的祭壇之上，隔著扭曲的光影，與沈安遙遙相望。祂的臉上沒有表情，但那雙同樣流淌著灰金色紋路的眼眸裏，充滿了沈安能夠讀懂的情緒。
    那不是憐憫，不是鼓勵。
    而是一種深沉的、跨越了時間的理解與悲傷。
    像是在說：你也走到這一步了。
    這是一種宿命。
    “滴——滴——滴——”
    一陣急促的警報聲打斷了這無聲的對視。祭壇周圍的冰層下，突然亮起數十個刺眼的紅點！
    “媽的！是改造體！”雷毅眼尖，瞬間反應過來，“博士那個陰魂不散的雜種！他在這裏埋了炸彈！”
    “他想幹什麽？同歸於盡？”
    “不！”靈汐看著那些紅點的位置，臉色慘白，“他要炸毀祭壇的支撐結構！他想阻止隊長拿到碎片，就算自己得不到，也絕不讓‘吾主’得逞！”
    最後的瘋狂，最後的掙紮。
    天空中的回收漩渦已經近在咫尺，地下的自爆倒計時正在飛速歸零。
    前後夾擊，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必須……做出選擇……”
    沈安的嘴裏，無意識地吐出幾個字。
    他看著祭壇上那個悲傷的身影，看著天空中那貪婪的巨眼，又側過頭，透過模糊的視界，看向了焦急萬分的隊友。
    被動等待，就是被“吾主”連同碎片一起回收，或是被博士的自爆炸成齏粉。
    唯一的生路，就是在那之前，主動完成這把“鑰匙”的融合。
    哪怕……那意味著獻祭自己。
    “雷毅，靈汐。”沈安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帶大家……活下去。”
    “隊長？！”
    “你要幹什麽？！”
    沈安沒有再回答。
    就在“吾主”那足以回收整個冰原的能量光柱即將觸及地麵的瞬間，就在地下改造體的自爆倒計時進入最後一秒的瞬間。
    他，邁出了腳步。
    一步，一步，走向祭壇的中央。
    他放棄了抵抗，不再試圖壓製體內那兩股足以撕裂神明的力量。他任由混沌與秩序瘋狂對衝，然後在他意誌的引導下，以前所未聞的方式，開始融合、提純。
    他身上的灰金色光芒，在這一刻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
    “不！沈安！回來！”靈汐哭喊著伸出手，卻被一股無形的牆壁擋住。
    沈安走到了祭壇中央，抬起頭，看向那枚散發著宿命氣息的符文碎片。
    他伸出了手。
    隨著第三枚碎片輕柔地融入他的眉心，他整個人的身體，被一股無法形容的灰金色光芒徹底吞噬。
    下一秒。
    光芒衝天而起。
    轟——！！！
    自下而上的自爆衝擊波，與自上而下的回收能量柱，在沈安所在的位置，與那道衝天的灰金色光柱，三者轟然對撞！
    沒有聲音。
    時間、空間、光線、聲音……一切的概念都在這一刻被徹底抹去。整個“冰封之喉”都在無聲地劇烈顫抖，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在光芒的核心，沈安的意識正在飛速剝離。
    他感覺自己的“錨點”被徹底點燃、激活，整個人正在升華到一個超脫凡俗的境界。但代價是，他的人格、他的記憶、他之所以為“沈安”的一切，都在被這股力量無情地衝刷、抹去。
    他正在失去自我。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間，也許是一萬年。
    光芒散去。
    爆炸平息。
    祭壇中央，隻留下一個被純粹光芒包裹的、模糊不清的身影。他靜靜地站著，手中那三枚已經完全融合的符文碎片，不再是混沌與秩序對立的灰金色，而是化作了一團耀眼而純粹的、無法言喻的“秩序之光”。
    但那個身影，還是沈安嗎？
    沒有人知道。
    天空中，“吾主”的巨眼，在爆炸的餘波中發出了一聲無聲的、充滿了痛苦與不甘的嘶吼。祂似乎沒能成功回收碎片，反而在這場對撞中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創。龐大的眼球開始變得不穩定，最終，不甘地緩緩消散，化作漫天虛無。
    金石城，指揮中心。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主屏幕上那片歸於平靜的冰原。
    “‘吾主’的能量反應……消失了。”一名技術員顫抖著報告。
    “我們……贏了？”周顯將軍的拳頭攥得發白。
    林薇沒有回答，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另一塊屏幕，那上麵代表著沈安的生命體征監測曲線，在剛才的爆炸中衝上了一個匪夷所思的頂峰後，便開始斷崖式下跌。
    最終，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那條曲線，歸於一條水平的直線。
    信號源：丟失。
    生命體征：無。
    仿佛那個被他們命名為“信標”的男人，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