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的聲音在死寂的峽穀中回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邏輯誘惑。
    “交出他，服從新的秩序。”
    “你們將親眼見證一個完美紀元的誕生。”
    雷毅感覺自己被液壓鉗夾住的手腕，骨頭都在發出呻吟。他看著近在咫尺的沈安，那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純白的眼眸裏隻有冰冷的計算。
    而沈安的手，就停在靈汐的額前，掌心匯聚的白色能量發出細微的嗡鳴，像一台即將啟動的精密儀器。
    他在等待。
    等待一個最終的指令。
    等待這些“幹擾源”做出選擇。
    靈汐沒有躲，她隻是看著那隻手。這隻手，曾經在彈雨中把她從地上拽起來，曾經在她脫力時穩穩地扶住她，也曾經笨拙地遞給她一瓶水。
    現在，它要抹掉她。
    眼淚順著臉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麵上，碎成一小片濕痕。
    就在這一刻，一滴淚水，濺到了沈安的手背上。
    溫熱的。
    不符合邏輯的溫度。
    “……數據異常。檢測到外部液體，成分：水，鹽分，蛋白質……溫度：36.8攝氏度。邏輯衝突等級提升……”
    沈安的腦海裏，那冰冷的聲音在飛速分析。
    然而，這滴淚仿佛是一把鑰匙，強行打開了一扇被封死的門。
    一瞬間，無數混亂的、不合邏輯的“數據”洪流般湧了進來。
    不是數據庫裏那些被標記、歸類的“記憶”，而是一些……碎片。
    ……
    “嘶……輕點輕點！靈汐你這是治療還是謀殺啊？”
    “閉嘴！誰讓你硬衝的？活該！”
    訓練基地裏，少女微蹙著眉，手心發出柔和的綠光，小心翼翼地覆蓋在他血肉模糊的後背上。那光芒，很暖和。
    ……
    “隊長，右翼三個！我火力不夠！”
    “雷毅，掩護！我繞後！”
    震耳欲聾的槍聲中，一個壯碩的背影擋在身前，槍口的火光照亮了他咧嘴的笑。側麵，沈安的身影如鬼魅般切入敵陣。那種背後交給隊友的安心感，無法用數據量化。
    ……
    “任務結束，我請你吃城南那家最好吃的烤肉。”
    “真的？那家超貴的，隊長你發財了？”
    “……預支的工資。”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藏著星星。那種期待，又是什麽？
    ……
    這些碎片，毫無邏輯，毫無規律，卻帶著無法言喻的溫度和色彩，瘋狂地衝擊著沈安那純白色的、由絕對秩序構築的精神世界。
    “警告！警告！檢測到大量高強度混沌因子！係統……不穩定！”
    “正在嚐試隔離……隔離失敗！”
    “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從沈安的喉嚨裏迸發出來。
    他猛地鬆開雷毅，雙手抱住了自己的頭，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那覆蓋在他體表的純白色幾何印記，像是脆弱的瓷器，竟開始浮現出一道道細密的裂痕。
    一絲絲灰金色的光芒，從裂痕中頑強地滲透出來，帶著一種不祥而又熟悉的氣息。
    “噗。”
    一縷灰金色的血液，從沈安的鼻腔中流下。
    緊接著，是眼睛，是耳朵，是嘴角……
    七竅之中，盡數溢出那種代表著混沌與秩序融合的詭異血液。他的身體，正在因為兩種極端力量的劇烈衝突而走向崩潰。
    “沈安！”
    靈汐看到這一幕，心髒像是被一隻手狠狠攥住。
    她沒有絲毫猶豫，趁著沈安失控的瞬間，猛地撲了上去，雙手死死抓住了沈安那隻準備“格式化”她的手。
    “靈汐！危險！”雷毅剛恢複自由，就看到這亡命的一幕，嚇得魂飛魄散。
    一股極致的冰冷順著靈汐的手臂瞬間蔓延至全身，仿佛要將她的血液乃至靈魂都凍結。但她不管不顧，拚命催動自己體內為數不多的生命能量，那柔和的綠光順著兩人接觸的地方，瘋狂地向沈安體內湧去。
    “醒過來！沈安！你給我醒過來！”她哭喊著，“你不是什麽狗屁神隻！你是我隊長！是會說冷笑話，會欠我烤肉不還的沈安！”
    她的生命能量，對於此刻的“秩序”之軀來說，就像是另一種形式的病毒，加劇了內部的衝突。
    沈安的意識深處，已是一片天翻地覆。
    純白色的空間正在崩塌，一個由光構成的、完美無瑕的“秩序沈安”看著四周湧入的混亂色彩，發出了冰冷的聲音。
    “錯誤。情感是冗餘的，是痛苦的根源。清除它，世界將獲得永恒的平靜與完美。”
    在他的對麵，一個被灰金色光芒包裹的、模糊的人影在劇烈喘息，那是屬於沈安原本的意誌。
    “那樣的平靜……和死了有什麽區別？”人影的聲音沙啞而虛弱，“沒有了那些爛事，沒有了那些……溫暖，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意義在於存續。最優化的，永恒的存續。”秩序沈安的邏輯無可辯駁。
    “我不要那種存續！”人類沈安嘶吼起來，“我寧可在泥潭裏打滾，也不想在你的水晶棺材裏永生！那頓烤肉……我還沒請她吃呢！”
    峽穀中，博士的全息投影看著渾身浴血、痛苦嘶吼的沈安，眉頭第一次緊緊皺起。
    他那學者般的從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對作品出現瑕疵的惱怒。
    “失控了……情感這種最低效的bug，竟然能汙染到這個地步。”
    他不再猶豫，對著副官下達了冰冷的指令：“啟動‘意識重置協議’！跳過引導，直接格式化他的底層記憶緩存！我需要一個幹淨的容器，不是一個充滿bug的殘次品！”
    “是！”
    副官立刻執行命令。
    下一秒，所有“聖裁者”機甲胸口的光芒再度亮起，但這一次，不再是溫和的引導，而是匯聚成一道凝實的、帶著毀滅性精神衝擊的光矛，狠狠地刺向沈安的眉心！
    這是要用最粗暴的方式，將他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部燒掉！
    光矛瞬間穿透了現實與意識的界限。
    在沈安的精神世界裏，一道純白色的太陽從天而降，要將那個代表著人類意誌的灰金色人影徹底蒸發。
    完了。
    人類沈安的意識，在那光芒下開始消散。
    靈汐的臉，雷毅的笑，那些珍貴的碎片，正在被一片片地抹去。
    就在這最後的時刻。
    就在那純白色的光芒即將吞噬一切的時候。
    一個身影，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灰金色人影的麵前，擋住了那道光。
    還是那個熟悉的背影，高大，神秘。
    他沒有回頭，隻是發出了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那聲音直接響徹在沈安即將歸於虛無的意識核心。
    “‘平衡是毒藥’……那句話，你隻聽了一半。”
    什麽？
    沈安消散的意識猛地一滯。
    那個身影緩緩地，說出了後半句。
    “極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