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端，才是……”
    那個神秘身影的聲音在沈安即將崩塌的意識裏，像是刻在永恒中的一道碑文。
    “……駕馭它們的路。”
    什麽？
    駕馭？
    沈安消散的意誌，因為這兩個字，硬生生停住了潰散的腳步。
    那道由“聖裁者”機甲匯聚而成的、旨在抹除一切記憶與情感的純白光矛，已經轟然降臨。它不是物理攻擊，而是一種概念層麵的格式化，要將沈安這個“人”徹底變成一張白紙。
    然而，預想中將一切焚燒殆盡的淨化並未發生。
    那個神秘的背影，隻是平靜地抬起手，對著那輪足以蒸發意識的“太陽”，輕輕一握。
    “一個自作聰明的數學家。”身影的歎息帶著幾分不加掩飾的輕蔑，“他懂計算，懂邏輯，卻不懂力量的本質。更不懂……人心。”
    在他的掌心，那純粹的、代表絕對秩序的白色光芒，竟被強行攥住，動彈不得。緊接著，一縷極細，卻又頑固無比的灰金色，如同墨滴入水，瞬間汙染了那片純白。
    “他想用秩序抹除混沌？天真。”
    身影的手掌猛然張開。
    那團被汙染的光，不再是純粹的格式化指令，而變成了一個無法被任何邏輯所理解的、充滿了矛盾與悖論的“病毒”，循著來時的路徑，悍然回敬！
    ……
    外界。峽穀中。
    “不——！”
    靈汐眼睜睜看著那道毀滅性的光束擊中沈安的眉心，發出絕望的尖叫。
    雷毅下意識地想閉上眼，不忍看到隊長化為飛灰。
    可一秒，兩秒過去……
    什麽都沒發生。
    沒有爆炸，沒有湮滅。那道光，就像泥牛入海，沒入了沈安的身體，連一絲波瀾都未曾掀起。
    博士的全息投影微微皺眉，這不在他的計算之內。
    “怎麽回事？報告數據！”
    “博士！”副官驚惶的聲音響起，“協議……協議被篡改！我們的主控係統……天啊！它正在被一個無法解析的悖論指令瘋狂攻擊！”
    下一刻，所有“聖裁者”機甲的動作戛然而止。
    它們胸口的白色光芒瘋狂閃爍，從穩定變得極度混亂，仿佛在進行著某種激烈的內部鬥爭。
    緊接著，一幕讓博士和副官亡魂皆冒的景象出現了。
    離得最近的一台“聖裁者”機甲，那顆巨大的獨眼，緩緩地、帶著一種機械式的僵硬，轉向了博士的全息投影。
    【檢測到最高優先級……邏輯汙染源。】
    【目標鎖定……“博士”。】
    【執行協議……清除。】
    冰冷的合成音，宣告了這場叛亂的開始。
    “轟！”
    那台機甲抬手就是一炮，轟向了站在副官身邊的另一台同類！
    整個戰場瞬間亂了套。這些代表著絕對秩序的戰爭機器，此刻像是得了失心瘋，開始無差別地攻擊它們能看到的一切目標，尤其是那些還忠於博士指令的單位。
    博士的臉色第一次變得難看起來。“不可能！數據不會說謊！情感這種bug，怎麽可能……”
    他的話沒能說完，因為他的副官已經被一台叛變的機甲當場撕成了碎片。
    ……
    沈安的精神世界裏，風暴已經平息。
    那輪白日被擊潰，但他的世界依舊是破碎的。一半是純白的秩序廢墟，一半是灰金色的混沌亂流。
    而他，那個屬於人類的意誌，就站在這一片狼藉的中央。
    “看到了嗎？”神秘身影的聲音再次響起，“秩序的武器，用混沌的邏輯去扭曲它，就成了刺向秩序自己最鋒利的匕首。反之亦然。這才是它們真正的用法。”
    “你……到底是誰？”沈安的聲音沙啞，他的意識前所未有的清醒，也前所未有的虛弱。
    “一個失敗者。”身影的回答很幹脆，“上一代的‘持匙人’。我犯了和你一樣的錯誤，以為必須選擇一條路走到底。結果……我被力量吞噬，變成了和你頭頂上那個‘吾主’差不多的怪物。”
    沈安渾身一震。
    “那你現在……”
    “我現在隻是一段不肯消散的執念，一個‘信息幽靈’罷了。多虧了博士的這次攻擊，才讓我有機會和你‘說幾句話’。”身影的語氣裏，帶著一種曆經萬古的疲憊。
    “你體內的‘錨點’，從來都不是讓你選邊站的砝碼。它們是韁繩，是鎖鏈！你現在要做的，不是把兩匹互相憎惡的烈馬強行擰成一股，而是要學會同時駕馭它們，讓它們都為你拉車！”
    “怎麽做？”沈安看著自己半邊身體被秩序同化，半邊身體被混沌侵蝕，痛苦地問，“它們……在撕裂我！”
    “那就讓它們撕！”身影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感受到痛苦，證明你還活著！你還是你！別再想著去融合，也別再想著去平衡！你是主人！去命令它們，去駕馭它們！讓它們為你所用！”
    “你是戰場，但你更是將軍！”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劈開了沈安腦中所有的迷霧。
    對啊……
    我為什麽一定要變成它們？
    我，就是我！
    ……
    “啊啊啊啊啊——！”
    峽穀中，沈安仰天發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咆哮。那聲音裏不再隻有痛苦，更有一種掙脫枷鎖的瘋狂與決絕！
    他身上那些代表秩序的純白色幾何印記，如同瓷器般寸寸碎裂，剝落。而下方，那些灰金色的混沌紋路重新浮現，卻不再是蔓延的腐蝕，而是像一道道被重新規劃的、散發著恐怖威壓的能量回路！
    一縷縷灰金色的血液，依舊從他的七竅中流淌出來，但那不再是崩潰的象征，而是兩種極端力量在他體內被強行駕馭、互相衝撞所產生的代價！
    靈汐的生命能量，此刻終於不再被同化或排斥。那柔和的綠光，像是冷卻劑，被沈安的身體瘋狂地吸收，用來澆灌那片已經瀕臨崩潰的“戰場”。
    他晃了晃，最終還是用一種搖搖欲墜的姿態，重新站了起來。
    在戰場的一片混亂中，這個身影的站立，顯得格外突兀。
    沈安緩緩抬起頭。
    他睜開了眼睛。
    一隻眼，是純粹的、象征混沌本源的暗沉金色。
    另一隻眼，是絕對的、代表終極秩序的冰冷純白。
    兩隻眼睛裏，不再是空洞與瘋狂，而是一種洞悉一切的、令人心悸的清醒。
    他先是看了一眼亂成一鍋粥的戰場，博士的全息投影已經在一連串的爆炸中狼狽地消失了。
    然後，他轉向了靈汐。
    “靈汐，”他的聲音像是兩塊砂紙在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金屬質感，“鬆手。”
    是命令，卻又帶著一絲不容錯辨的關切。
    靈汐下意識地鬆開了手，呆呆地看著他。
    他又看向了不遠處，正用槍口對著自己，滿臉戒備與擔憂的雷毅。
    “雷毅，把槍放下。”
    沈安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但那張被兩種力量撕扯的臉，做出的表情比哭還難看。
    “那玩意兒……現在對我沒用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
    大地沒有琉璃化，也沒有被腐蝕。
    他隻是站在那裏，就像一個風暴眼，周圍的一切都在瘋狂，唯有他，是那唯一的寧靜。
    他找到了。
    不是秩序，不是混沌，更不是那個名為“平衡”的毒藥。
    而是駕馭著兩種極端的，獨屬於他自己的……
    第三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