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老沈你他媽說什麽胡話！”
    雷毅的吼聲像是要撕裂這片廢墟上空沉悶的空氣，他一把沒抓住沈安，差點自己絆倒，“你當這是請客吃飯啊，還上趕著去送死？！”
    靈汐死死攥著沈安的手臂，淚水終於決堤，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能感覺到，沈安的手臂正在變得虛幻，那種生命從指尖流逝的觸感，冰冷又真實，讓她心頭發慌。
    沈安沒有回頭，他隻是望著北方的天空，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座冰封的實驗室。
    “既然左右都是個死，不如死得有價值一點。”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有價值個屁！”
    就在這時，那個冰冷又帶著幾分嘲弄的聲音，再次鑽進沈安的腦子裏。
    “嘖，真是好一出壯烈犧牲的戲碼。感動了自己，喂飽了敵人，皆大歡喜。”博士的聲音聽起來悠哉遊哉，“我說頭號電池先生，你這自我奉獻的精神，是不是有點過頭了？”
    沈安的意識像是沉入了一片冰海，對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反應。
    “你說的第三種力量，到底是什麽？”他隻在腦海中發問。
    “你問我？一個被你關在邏輯牢籠裏的可憐蟲？”博士輕笑一聲，“我怎麽會知道。我隻知道，秩序是代碼，是規則，是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混沌是亂碼，是bug，是隨機的崩壞。這兩樣東西，一個冷得像鐵，一個亂得像屎。可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身邊那兩個哭哭啼啼的蠢貨。”
    博士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組織一種他從未用過的語言。
    “你不是代碼，也不是亂碼。你做出過無數次不符合‘最優解’的決定，你救過我這個敵人，你為了不相幹的人拚命。你憤怒，你悲傷，你甚至還會講冷笑話。這些東西，既不‘秩序’，也不‘混沌’。它們是什麽？”
    是什麽？
    沈安的腦海中，無數畫麵如碎片般炸開。
    不是什麽宏大的史詩，也不是驚天動地的戰鬥。
    是新兵訓練營裏，他和雷毅因為半個饅頭打得鼻青臉腫，最後又勾肩搭背去受罰。
    是第一次上戰場，聞到硝煙和血腥味時，控製不住的幹嘔。
    是抱著犧牲的戰友，感受著對方身體慢慢變冷時的那種無力。
    是覺醒能力後，第一次看到靈汐用那柔和的光芒治愈傷口時，發自內心的驚歎。
    是決定潛入雪山基地前，雷毅塞給他一塊壓縮餅幹，嘟囔著“別餓死在裏頭”。
    是麵對被洗腦的博士，那一瞬間的猶豫。
    是看到雪菜死去時，那股從胸腔裏燒起來的，毫無道理的憤怒。
    這些情緒，這些記憶，這些選擇……它們毫無邏輯，充滿了矛盾，既不高效，也不完美。它們無法被量化，無法被編程。
    它們……就是他自己。
    就是作為一個“人”活著的一切證明。
    “原來……”沈安的意識在顫抖，“這就是……”
    “看來你也不是很笨嘛。”博士的聲音帶著一絲奇異的感慨，“一種不屬於這個體係的力量……哈，多麽可笑，高橋那個瘋子追求著神的力量，卻忘了自己腳下這片土地上，最獨特，也最無法被計算的東西。”
    “人性。”
    博士的聲音消失了。
    沈 an猛地睜開眼。
    他體內，那代表秩序的銀色洪流與代表混沌的血色風暴仍在瘋狂撕扯，要將他徹底撕碎。
    但就在這一刻，在他的心髒位置，一抹全新的光芒亮了起來。
    那不是銀色，也不是血紅。
    那是一種無比溫暖、無比純粹的金色。
    這股金色的力量並不強大，它沒有秩序的鋒銳，也沒有混沌的狂暴。它就像一捧溫水，溫柔地、不容置喙地，從銀與紅的戰場中央流淌開來。
    奇異的一幕發生了。
    原本不死不休的秩序與混沌，在接觸到這股金色暖流的瞬間，像是被馴服的野獸，漸漸平息了下來。它們不再互相攻擊，而是像兩條圍繞著太陽旋轉的星河，以那團金色為核心，形成了一個全新的、穩定的、生生不息的循環。
    銀色代表的秩序，構成了他的骨架與脈絡。
    血色代表的混沌，化作了他的血肉與能量。
    而那團溫暖的金色，則成為了他跳動的心髒，成為了這一切的“意義”。
    “噗。”
    沈安咳出的，不再是帶著光屑的黑血，而是一口濁氣。
    他身體的閃爍停止了，那虛幻的感覺徹底消失。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堅實，有力，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感覺。
    崩潰，停止了。
    “老沈？你……你……”雷毅瞪大了眼睛，指著他，話都說不利索了，“你臉上的紅道道……沒了？”
    靈汐也怔住了，她能感覺到，沈安體內那股毀滅性的反噬力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她從未感受過的、圓融自洽的強大氣息。
    “我沒事了。”沈安活動了一下脖子，發出了哢吧一聲脆響。他看向靈汐，露出了一個讓她安心的笑容，“好像……搞明白了一些事。”
    “搞明白個屁啊！你剛才差點就沒了！”雷毅驚魂未定地拍著胸口，隨即又湊上來，像看怪物一樣繞著沈安轉了兩圈，“你小子到底怎麽回事？一會兒要死要活的，一會兒又滿血複活了？你開掛了吧？”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滋——”
    刺耳的電流聲響徹全城。無論是廢墟裏半埋著的廣告牌，還是散落在地的戰術終端，甚至是雷毅手腕上早就沒電的通訊器，在這一刻，全都亮了起來。
    一張冷漠到沒有絲毫人類情感的臉，占據了所有的屏幕。
    是高橋。
    他身後的背景，正是那顆搏動著的、匯集了無數能量管道的“原點”。
    “致所有尚存的覺醒者。”
    高橋的聲音通過每一個揚聲器，清晰地傳遍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冰冷，不帶一絲感情，如同神明的宣判。
    “‘原點’的最終激活程序已經啟動。你們的存在，是完成這偉大事業最後的催化劑。”
    “從此刻起，你們有二十四小時的時間，前往位於北極的‘原點實驗室’投降。在那裏，你們的能量將被回收，你們的靈魂將融入新世界的基石，這是你們至高無上的榮耀。”
    “任何拒絕或反抗者，將在倒計時結束後，被‘現實抹除’協議從根源上徹底清除。”
    “這不是威脅，這是宇宙的終極秩序。”
    “倒計時，開始。”
    所有屏幕上，高橋的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血紅色的數字。
    235959。
    235958。
    ……
    整個世界，仿佛都被這冰冷的倒計時，扼住了喉嚨。
    雷毅仰頭看著天空中重新變得刺眼的“天譴”信標，又看了看屏幕上跳動的數字，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
    “他媽的……這家夥，是衝著全世界來的。”
    靈汐的臉色一片煞白。
    沈安卻隻是平靜地看著屏幕，那雙剛剛恢複清明的眼睛裏，燃起了一團火。
    他轉過頭，望向那遙遠的、冰封的北方。
    “不。”
    他開口，聲音不大，卻讓雷毅和靈汐同時看了過來。
    “他不是衝著全世界來的。”
    “他是衝著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