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
    康華街道派出所。
    訊問室內。
    “來，說說吧，咋想的啊你這是。”
    老李目光如炬地注視著對麵的杜美蘭，開始對其展開訊問。
    美蘭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在堅硬的椅麵上扭動了兩下，咬著牙，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
    她先是別過臉去，避開老李銳利的目光，隨後重重地歎了口氣，脖頸處的青筋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半晌後終於開口道：“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這麽做可以報複林北，給自己狠狠出一口惡氣。”
    “我不知道這竟然是犯法的。”
    “唉……”
    老李端坐在椅子上，腰背挺直，雙手交疊放在桌上，目不轉睛、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沒有插話，隻是靜靜等待下文。
    杜美蘭突然挺直了腰板，像是下了某種決心，肩膀微微顫抖著，咬牙道：“刑！反正事已至此，說再多也沒什麽意義，那我就索性都交代了吧。”
    “沒錯，我們確實是找了個網紅來曝光。”
    “不為別的，就為了讓那個傻逼嚐嚐網暴的滋味，就是要報複他，誰讓他先犯賤的！”
    老李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 “川” 字，語氣冰冷得能結出霜：“事到如今你還覺得是林北的問題？你們雙方的矛盾是如何產生的，你自己心裏難道不清楚嗎？還不是你們先深夜噪音擾民的？我這出警記錄都有！”
    杜美蘭怔了下，喉結動了動卻說不出話。
    她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習慣了。
    即便是坐在這裏，依舊是下意識地就給自己甩鍋，反而是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林北的身上。
    好像一切都是林北的錯。
    好像她做這一切都是被林北逼的。
    好像她就沒有犯任何錯誤一樣。
    有些女人啊，就是這樣。
    一輩子，除了承認嫁錯人之外，不會承認第二個錯。
    “行吧，確實是我們先噪音打擾林北的，這我也認了。”
    杜美蘭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原本我們隻是因為車位的事情，想報複一下林北，惡心一下他。”
    “萬萬沒想到……”
    “他的反擊竟然來的這麽迅速，且這麽凶猛，讓我們始料未及。”
    “他不單單是從自己家裏進行反擊，竟然還把我們家隔壁跟樓上也一並租了下來，就為了對付我們家。”
    杜美蘭現在說起來，都還是一臉的難以置信跟不理解。
    “你說這人，他是不是有病啊？”
    “多大點事兒，居然就折騰這麽一大圈，光買那麽多骨傳導音響，少說也大幾千塊錢。”
    “再加上租兩套房子，這大幾萬就花出去了。”
    “圖啥呢？”
    “錢多燒的啊？”
    杜美蘭越說越激動，身體前傾，臉上的肌肉扭曲，像是要把心中的不滿全部宣泄出來。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甚至連聽，都沒聽說過。
    反正杜美蘭想過，如果是她們家樓上發出噪音搞得她休息不好的話，她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不管反擊還是報複，肯定都是少不了的。
    但杜美蘭也絕對不會花費這麽大的代價，付出這麽高的成本。
    這不劃算。
    她更喜歡，用最少的代價達到最大的效果。
    比如直接找上門去大鬧一番。
    可林北卻偏偏做了這樣的事。
    理解不能。
    “繼續說。”老李可沒興趣跟杜美蘭探討這件事情背後的東西，往後靠在椅背上，雙臂抱在胸前，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隻是淡淡地吐出這三個字。
    杜美蘭重新坐直身子，整理了一下淩亂的頭發，繼續說道：“反正呢，我們就是因為這個，招惹到了一個不好惹的家夥。”
    “他的反擊，讓我們吃盡了苦頭。”
    “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去找他理論，卻反而讓自己觸犯了法律，要麵臨被起訴，甚至還有坐牢的風險。”
    “我老公……何立平他更是被打斷了肋骨。”
    “這口氣我們肯定咽不下去啊。”
    “所以就找了那個網紅來曝光這個事情，想讓林北被網暴，然後不就可以出氣了嗎。”
    理由就是這麽清麗脫俗。
    說出來也是這麽的理直氣壯。
    老李都無語了。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個杜美蘭還真不是裝的，她是真覺得自己做的事情就是對的。
    聽起來好像很離譜，但這種人，現實中還真不少。
    他們（劃掉）它們完全就是以自我為中心，自私自利，全然不顧別人的處境。
    隻要對自己有好處的，能符合自己利益追求的，那就是對的。
    但凡對自己沒好處，跟自己的想法相悖的，那就是錯的。
    就好比噪音騷擾林北，但凡是個正常人都知道這麽做不對。
    可杜美蘭就覺得是對的。
    因為她就是要報複林北，而這麽做可以達到報複林北的目的，那就是對的。
    又比如找網紅曝光以及煽動網暴，顯然是違法犯罪的行為，可還是那句話，她的初衷就是報複，而這麽做也確實能達到報複的目的，那就是對的……
    而麵對這種奇葩貨色，你跟對方講道理是沒用的。
    很簡單，
    因為對方有著自己的一套行為準則並且堅信不疑。
    以法律法規的標準來看是錯的，沒用。
    或者以公序良俗的普遍觀念來看是錯的，也沒用。
    隻有按照它們的行為準則是錯的，它們才會真心認為是錯的。
    說白了就是那句話，人教人，教不會，根本教不會。
    隻有事兒教人，才能教得會。
    就好比現在吧……
    你要是提前跟杜美蘭說，不能這麽做，這是錯的，這是犯法的巴拉巴拉。
    必然是沒用的。
    隻有當她被警察帶回來，立案了，麵臨法律責任了，要被告上法庭了，甚至是即將麵臨刑事責任牢獄之災了，那才能真正醒悟。
    但到了這個階段，也頂多隻能醒悟一半。
    至於說徹底醒悟……
    那至少得坐上被告席位才行。
    ……
    “所以，你完全是為了報複林北，為了讓他受到網暴，所以才找了一個抖音網紅發視頻，並且在視頻的評論區裏，把林北的個人信息全都曝光出來？”
    老李的聲音低沉而嚴肅，手指重重地叩擊著桌麵，目光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地刺向杜美蘭。
    “沒錯，就是這樣。”
    杜美蘭點了點頭，接著臉上閃過一絲怨毒的神色，眼中的恨意幾乎要溢出來。
    “但這件事情並不是我一個人的主意，也不是我一個人幹的。”
    “一開始找網紅發視頻，那是我們三個，我，何立平還有王素芬，一起商量的。”
    “包括那個網紅說如果要發視頻的話，會打擾她接商業活動的計劃，需要支付違約金，這筆錢，也是我們三個平攤的，一人出了一萬。”
    “拍的那個視頻你也看到了，我們三個都有出鏡。”
    “而且王素芬那個老東西還是‘主角’呢。”
    杜美蘭現在一門心思要把何立平跟王素芬拉下水。
    不，也不能說是拉下水。
    因為他們本來也就在水裏。
    隻不過不死心，想撲騰出去，而且還是踩著杜美蘭的頭往出撲騰。
    那杜美蘭肯定不肯啊。
    她又不是冤大頭。
    所以現在杜美蘭要做的事，就是拽著何立平跟王素芬的腳，不讓他們撲騰出去。
    “另外，”
    杜美蘭麵無表情，目光冰冷得如同死灰，話語像冰塊一樣從嘴裏蹦出來。
    “林北的手機號碼，是何立平發我的，這個你們可以看我們兩個的微信聊天記錄，那就是證據。”
    “至於林北的照片，那是王素芬不知道什麽時候拍的，是她發給我的，同樣也有微信聊天記錄作為證據。”
    “哦對了， 王素芬她還複製了我發出去的那個評論，自己也發了一條，點讚也有大幾千，這情節也不輕。”
    杜美蘭一口氣把所有的情況都和盤托出。
    隨後往椅背上一靠，整個人姿態竟然是非常放鬆的。
    “就是這樣！”
    “我全都招了，沒什麽好辯解的。”
    “有什麽刑罰，我也認了。”
    杜美蘭仰起頭，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嘴角掛著一絲苦笑，完全是一副豁出去的架勢。
    或許她也清楚，以自己做的這些事兒，以警方掌握的證據，刑事責任是在劫難逃，說什麽都白扯。
    又或許，是王素芬跟何立平的態度讓她心寒了，正所謂哀莫大於心死，心死了，其他的也就沒什麽追求了。
    愛咋咋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