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朝流離六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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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武二十三年,應天府江浦縣,二鳳山下農家院。
    院外十幾個腰挎繡春刀的錦衣衛在樹下小憩。
    院中,李祺坐在柳樹下,遙望蒼翠青山,隻覺人生無常,未來不可預測。
    誰能想的到呢?
    半個月前,他還在電競房裏玩著《大明世家五百年》這款3A遊戲大作,一揉眼就穿進了遊戲中,來到了六百年前的大明洪武二十三年。
    而他的身份——
    “李祺,字景和,大明開國第一功臣、韓國公李善長之子,尚皇帝朱元璋長女,臨安公主朱鏡靜,生二子李芳、李茂,帝頗重祺,四方水旱,每命祺往振濟。”
    李祺心中默念著史書上對原身的記載。
    “洪武二十三年……”
    “洪武二十三年,有人告發李祺之父李善長,明知丞相胡惟庸有謀逆之心,卻不揭發,狐疑觀望,皇帝震怒,認為李善長大逆不道,奪韓國公爵位,夷其三族。
    李祺因駙馬身份得以免死,奪功名勳爵,廢為庶人,李祺與公主之子李芳、李茂因公主血脈,得以免死,李祺夫婦以及子女流放到江浦縣,最終,李祺在流放地病死,終生不曾離開這裏一步。”
    這就是原身在曆史上的一生。
    李祺穿越後,曾試圖改變李氏覆滅的結局。
    但李氏宛如深陷蛛網的飛蛾,覆滅韓國公府的滔滔大勢已成,他根本無從抵抗大廈傾覆!
    一個個文字在心間流淌,似潺潺溪流,帶著至高皇權下的微徹寒意。
    袖手輕撫,他的個人信息清晰落在眼前。
    【族長:李祺(罪人)
    家族等級:庶族(罪責未消)
    六維天賦:
    內政:84;權變:86;軍略:85;統率:87;勇武:52;學術:60。
    嫡係子弟:0。
    族長聲望:100(罪人之子100)(最低100,最高100)
    家族聲望:100(謀逆罪孽之族,人人避而遠之)(最低100,最高100)
    香火值:0(未開啟)
    成就值:0】
    《大明世家五百年》是一款大明時期的曆史類家族養成流遊戲。
    玩家進入遊戲後會隨機一個身份,而後建立一個家族,這個家族會隨著明朝曆史進展不斷延續。
    在不謀朝篡位當皇帝的情況下,家族嫡係存活五百年,即可通關。
    李祺落在自己的六維屬性上,眼神一暗,“李善長之子,仕途斷絕,背著家族罪孽,還在洪武朝,真是天崩開局,不知道新手大禮包能開出什麽來,是否能幫助我盡快破局。”
    ……
    深夜,孤燈微爍。
    李祺沒睡著,從穿越後係統就已經在更新,他在等待新手大禮包,繼而製定接下來的計劃。
    “叮。”
    【新手禮包接收完畢,獲得地階道具:半聖之姿;獲得地階道具:大儒傳承。】
    【地階·半聖之姿(興我道者,必此子也):六維學術天賦提升至90以上,內政、權變天賦提升至80以上,獲得早慧、老成、正道、靈變、感染五大特性。】
    【地階·大儒傳承(為往聖繼絕學):立刻獲得海量儒家知識,晉升為當世大儒。】
    係統中的道具由高到低分為天、地、玄、黃四階,天階幾乎不可見,地階很少見,大多都是玄階和黃階道具。
    李祺噌的一下坐起,他就知道李善長之子這種天崩開局,新手道具一定很強,果然如此。
    這兩件道具看起來很像,但側重點各有不同,一個是直接灌頂,但上限被定死,僅僅隻是大儒。
    另一個是還需要花費時間成本自己去學習,但未來成就不可限量,曆史上的半聖都是什麽人,孟子、荀子、董仲舒、朱熹、王陽明。
    “這兩件道具一出,這是要讓未來的家族走經學世家的路線?”
    李祺的主線任務是讓李氏家族綿延五百年。
    沒有超凡之力協助,是做不到的。
    李祺的目光落在了人物屬性中,【族長聲望:100(罪人之子100);家族聲望:100(謀逆罪孽之族,人人避而遠之)】這兩條上。
    “一個家族未來的昌盛,在於家族初期打下的底子,現在的李氏相當於一個負資產的公司,不說未來的發展,首先要扭虧為盈,所以李氏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這兩項聲望補回去。”
    “增加聲望,在仕途斷絕的情況下,士林揚名是增加聲望的不二之選,但這都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李氏首先要被皇帝赦免身上的罪行。
    待在這個山村裏麵,任我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有用武之地,所以如今破局的關鍵,是得到皇帝寬宥赦免!
    好在我提前就做了一手準備,現在有道具在,可以做第二手準備。”
    韓國公府被抄家滅族,是因為被胡惟庸案牽連,胡惟庸案是洪武四大案之一,殺了二十幾位開國公侯,連坐了三萬餘人。
    朱元璋還將抄家名單統合起來,特意頒布了《昭示奸黨三錄》,這一舉動讓天下驚悸,甚至稱得上是震動史冊。
    至少在洪武、建文、永樂三朝,這是絕對翻不了的鐵案。
    但李祺必須要給父親李善長平反,為他追封、為他上諡號,甚至讓他配享太廟,否則整個李氏後裔都要永遠背著罪人後裔的案底。
    罪人後裔和功臣後裔的待遇和名聲,那怎麽能一樣呢?
    於是話又轉回來了,要完成這些事情,那就不能留在江浦,要回到京城才行。
    而且李祺每次想到那些看守他的錦衣衛看過來的眼神,以及江浦縣令的眼神,都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有人要害他!
    “回京城!”
    “必須立刻回京城!”
    李祺不小心弄出了聲響,他的妻子臨安公主也醒了過來,見李祺坐著,伸手點了燈,屋中亮堂了幾分,她柔聲問道:“駙馬,夜深了,怎麽還不休息?”
    李祺幽然望著臨安公主,而後視線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穿越後他意識到滔滔大勢已經壓頂,韓國公府大廈傾覆的結局不可改變,他流放的結局不可改變後,係統的新手大禮包也沒有出現後,他就做了最後的準備——
    讓臨安公主懷一個孩子!
    聽起來有些兒戲,但卻很有效,若是臨安公主有孕在身,皇帝總不可能讓他寵愛的女兒在江浦縣的鄉下生產。
    又因為這個孩子是公府覆滅前懷上的,可以完美避開守喪期不能同房的規矩。
    唯一的問題就是,他不確定臨安公主是不是真的懷上了,所以還是要做另外一手準備。
    這些事自然不能對臨安公主道出,李祺溫聲道:“在想如何能為韓國公府平反,在想怎麽回到京城。”
    臨安公主眼底閃過一絲心酸,她的丈夫本是公侯塚子,卻一朝陷於淖泥之中,心裏不知道該多惶恐難過。
    但她能保住李祺的命已經是極限,隻能安慰道:“駙馬,父皇隻是被奸人蒙蔽,事後他一定能明白公府是被誣陷的,他從小就疼我,待時機成熟,我給父皇送信闡明此事。
    駙馬你未來說不準還能承襲韓國公的爵位,重新回到朝堂之上。”
    臨安公主聲音越來越低,朱元璋的確疼愛她,這是記錄在史冊上的,但這不意味著她能幹預政事,尤其是牽連一公二十一侯的大案。
    李祺搖搖頭,鄭重道:“胡惟庸案牽連太廣,翻案就是打父皇自己的臉,所以為韓國公府平反是不可能的。
    為夫背著這麽重的罪,這一生仕途已斷,不作他想!”
    說到這番話時,李祺目光再次落在了自己的六維天賦上。
    他是文武全才。
    但在華夏數千年的曆史上,那些才華驚世,卻因為出身問題,或者站錯了隊而被流放、邊緣化,最終鬱鬱而終的人還少嗎?
    既然現在已經是李祺,那公府敗落時的下場,李祺也隻能接受。
    李祺並沒有如何消沉,雖然從他個人來看,他這一生已經注定不能踏足巔峰了,但拉長到一個五百年的家族,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臨安公主隻覺她夫君的眼睛異常的明亮,如同天上最璀璨的星辰。
    “人生在世,不為自己謀劃,也要為後人爭一二前程,為夫不想讓祖宗蒙羞,不想讓芳兒、茂兒泯然眾人。
    為夫想要為他們鋪一條青雲之路,作他們的腳下石、登雲梯,倘若有幸後人爭氣,日後自有為公府翻案,為祖宗正名之時!
    到了那個時候,為夫的一切付出和犧牲都值了。”
    不爭一時,而爭百世,既然做不了家族曆史上最高的那座山,那就做家族曆史中最堅實的那塊地基。
    她的丈夫真的不一樣了,在滅門之禍發生後,沒有絲毫衰頹,反而生出了一股昂揚獨步之氣!
    臨安公主道:“駙馬,你如今才剛剛而立之年,父皇卻已花甲之歲,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
    昔年嶽武穆被秦檜構陷,等到宋孝宗即位,當即為嶽武穆平反。
    翌日,我大明朝天日改換,太子兄長登臨九五,他生性仁善,李氏親朋故舊也多在朝中,未必沒有洗刷冤屈的翻案之日!”
    這番話若是讓外人聽到,難免有詛咒君父之嫌。
    臨安公主說完,心中已經深覺惴惴不安,但為了安慰夫君李祺,她別無他法,隻能道出此情。
    李祺深知妻子說的很有道理。
    曆史上太多這樣的事了,最有名的莫過於乾隆那個大孝子,把他爹雍正的政策、用人掀了個底朝天。
    如果太子朱標即位,他本就對朱元璋大肆株連之策不滿,一定會為諸勳貴之家翻案,再加上藍玉等人在朝,李氏複興隻需要一道旨意即可。
    但。
    唯有李祺一人知曉,接下來的大明十年是何等風雲變幻。
    一切的開端便是朱標之死!
    而這件事能改變嗎?
    改變不了!
    朱標絕不會活過洪武二十五年,這是鐵律!
    在這個遊戲世界中,每一個記錄在《明史》中有名有姓的皇族之人,壽數比真實曆史中,隻會少,不會多。
    所以朱標即便這輩子無病無災,也注定會在洪武二十五年暴斃。
    朱標一死,大勢滔滔,藍玉案無可避免,淮西勳貴無路可逃!
    李氏的親朋故舊會幾近死絕!
    後麵上位的皇帝,無論是朱允炆還是朱棣,都絕不會冒著違逆太祖的風險給毫無價值的李氏翻案!
    因為他們的基本盤是文官士人以及靖難勳貴。
    但這些話不能說。
    李祺低頭望著妻子,那張芙蓉麵不施粉黛卻依舊豔若桃李。
    “娘子,父親一向低調尚且遭此大禍,涼國公藍玉一向跋扈,父皇早就對他心生不滿,怕是不得善終,屆時淮西舊貴一空,從軍之路,該仰仗誰?
    至於重走文臣之道。
    我李氏雖然本就是文臣出身,但一來身負爵位不與士林親近,二來出身寒門,不是那些盤踞江南儒林的大族。
    朝中沒有靠山,士林沒有聲望。
    況且,科舉之道何其難,天下英才如過江之鯽。
    芳兒、茂兒皆是平庸之輩,做個皇親公侯尚可,若是和那群天資絕倫的文人相爭,怕是連舉人都考不上。
    不是為夫杞人憂天,而是家勢危若累卵,千秋之業,眼看就要墮入此間,不可不為之計也!”
    李祺作為家族第一代,是穿越者,而且文武全才,本該為家族未來打下良好的基礎,成就煊赫門庭,但如今卻身負罪孽,前途盡毀,且無可逆轉,隻能空自枉歎。
    李氏後裔要背負著李善長的罪責,以及無數來自暗處的惡意,畢竟多的是人不願意讓李氏複興,從軍、從政之路滿是荊棘。
    這便是所謂——天崩開局!
    聽著夫君聲聲寒徹之語,臨安公主恍然已經置身於那個絕望的未來。
    她仿佛見到了自己的兒子、孫子,在這個世上,卑躬屈膝、戰戰兢兢的活著,躲避著四方射來的暗箭!
    女本柔弱,為母則剛,做母親的如何能不為子嗣前途謀劃,她急聲道:“夫君,你既然對局勢洞若觀火,不知道可有什麽計策謀劃?”
    李祺將目光定定的落在臨安公主身上,目光灼熱的讓臨安公主隻覺身體發燙,他緩緩道:“李氏前途,盡在娘子一身而已。”
    臨安公主有些驚疑不定道:“我?我不過一介女流、婦人之輩,能有什麽作為?”
    李祺道:“娘子切勿妄自菲薄,你是大明的公主,且深受父皇寵愛,這便是誰也比不了的優勢。
    天下、家國、興亡,隻在父皇一念之間,父皇就是大明的天,是大明的太陽!
    李氏身陷囹圄,在常人看來似乎永墮無間地獄,但隻要父皇垂眸,有一絲絲的憐惜,立刻便是冰消瓦解,三陽開泰之時。
    李氏被卷入胡惟庸案之事雖然無可逆轉,父親身上的罪孽也不可能消除,但李氏已然族滅,若是能讓父皇赦免李氏罪過,重返京城。
    為夫便有把握能讓李氏身上的枷鎖一件件除掉!
    父皇是最重視親情之人,為夫想向父皇動之以情,祈求父皇對我們一家四口的諒解。
    如今我們一家被困在這座農院中,外麵的錦衣衛看守極嚴,隻有你才能送信出去。”
    雖然為韓國公府平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回到京城那個政治中心卻簡單很多。
    臨安公主明白了,她雖然跟著流放,卻依舊是公主,外麵的錦衣衛不敢攔她,自然能送信去京城。
    她是個很聰明的女人,揚起芙蓉麵,“駙馬,你要好好想想怎麽寫信,定要字字斟酌才是,若是一個不慎,隻怕會引來更大的禍事,父皇的疼愛和憐憫是有限的。”
    從後世而來的李祺如何不知呢?
    自古以來皇權至上,生殺予奪。
    更不必說朱元璋建立的大明王朝,在穩固朱氏皇權方麵堪稱前無古人,是一套真正能讓朱氏皇權穩如泰山的政治製度。
    等到殺了藍玉之後,在後世曆史愛好者口中,有“一條狗坐在皇位上都不會被篡位”的戲稱。
    在君主專製時代,再沒有什麽能夠比討好皇帝,更快一步登天的路徑了。
    李祺垂眸,眼中有無限的光彩。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朱元璋想要什麽,隻要能夠對大明江山傳承萬世有好處,就一定能得到看重。
    【使用地階道具·大儒傳承。】
    夜深深,月朦朦。
    文華彰現,有儒門聖賢,於此農院中生。
    ————
    餘幼時生於鍾鳴鼎食之家、煊赫公侯之府,賴天恩祖德,錦衣紈袴、飫甘饜肥之時,甚不喜經義規訓,及至鍾鼎破敗,家徒流離,方有頓悟之恨。
    太史公言:“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
    餘不敢自比先賢盛功賢德,亦於十載風霜寒雪、艱難困苦之中,得一書卷,名之《景和錄》,不敢傳天下之人,止於族中後記可也!——《傳世錄·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