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風霜寒劍嚴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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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潺潺溪流繞屋而過,流水清澈,院中垂柳碧綠如玉。
    京城中血流成河,李祺一家所處的這間小院,卻頗有遺世獨立之意。
    倘若沒有江浦縣衙的人又無端闖入,倒不失為靜謐之地。
    李氏農院中,江浦縣令趙成指揮著一眾江浦縣衙役,在院中、屋中橫衝直撞,將屋中院內翻得亂七八糟。
    李祺束手立在茅屋簷下,他一言不發,隻是微微眯著眼,有寒光閃爍。
    他們一家前腳被流放到這裏,後腳江浦縣衙就上門找茬,甚至不顧忌這裏還有一個公主。
    其背後必然有更大的圖謀!
    內屋中傳出小兒子李茂的哭泣聲,他年紀還小,被這些凶惡的胥吏嚇的不輕,李祺眼底寒光愈發深重。
    趙成站在院中,向所有衙役大聲笑道:“給本官好好搜查,看看是否有藏匿李善長和胡惟庸的往來書信!”
    李祺上下打量了一下,突然出聲道:“趙縣尊近日頻頻來草民這寒門破院造訪,想來是得到了哪位貴人顯赫的旨意。
    但在下有一言相勸,前人有俗語,惡貫滿盈,附郭京城,是警戒後人在附郭縣做官要謹慎小心,縣尊今日狂妄,日後莫要後悔便是!”
    趙成頓住腳步,回頭看向李祺,眼中笑意愈發濃重,道:“李小公爺,別來無恙乎?”
    李小公爺在這裏是赤裸裸的諷刺和嘲笑。
    李祺微微眯起眼,冷然道:“別來無恙?沒想到竟還是舊相識,不知閣下是?”
    “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趙成得意的大笑道:“真沒想到你我再見,竟然是今日之境遇。
    當年你父親倚仗權勢操弄風雲,我堂堂進士出身,卻在縣令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年,本官投效公府卻遭你羞辱,那時你可曾想過有落到本官手中之日?那時李善長可曾想過子孫有今日之累。
    真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蒼天不負有心之人。”
    李祺明白了,原來趙成是來尋仇的,怪不得做事這麽不計後果,明知這裏有一個公主還如此猖狂。
    不過,他們一家流放到是直接錦衣衛辦案,是不經過江浦縣衙的,他趙成的消息為什麽能這麽靈通,恰好出現在這裏?
    而且門外那些錦衣衛竟然就這麽明目張膽的將他們放了進來?
    他們一家恰好流放到江浦,難道真的是個巧合嗎?
    李祺目光幽深,一個接著一個的困惑、疑問從腦海中冒出來。
    以他高達86的權鬥天賦都理不清這千頭萬緒。
    因為韓國公府做了二十三年淮西派老大的位置,派係外甚至本派係內的敵人多的數不勝數!
    直到屋裏外皆是遍地淩亂、殘破之相,趙成才讓江浦縣衙役住了手,猖狂笑道:“李小公爺,本官勸你盡早交出李善長的罪證,否則本官會日日前來,哪怕掘地三尺也定要找到!”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讓李祺日後別想過安穩日子。
    若是稍微軟弱之人,怕是就會在這種日日驚懼之中抑鬱而亡了。
    李祺嘴角翹起一道譏諷的笑,雖然他目前猜不到其背後之人,但搞死一個馬前卒還是不難的,將死之人,且讓他猖狂一時。
    趙成大搖大擺的離開了,外麵的錦衣衛依舊麵無表情,好似不曾看到這一幕。
    臨安公主望著滿院淩亂,氣的眼眶發紅,“豈有此理!區區一個縣令,竟敢在本宮麵前如此猖狂!”
    臨安公主是真的快氣瘋了,她出身天家,又受皇帝寵愛,往日交遊的都是皇親國戚,一個縣令連見她的資格都沒有,萬萬沒想到今日會受縣令侮辱。
    李祺冷然道:“龍遊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漢朝的絳侯周勃都要感慨獄卒尊貴,何況為夫呢?
    江浦縣令與我韓國公府有仇,但為夫懷疑他背後有人指使。
    而且。
    你沒發現嗎?
    看守我們的錦衣衛,對江浦縣衙打砸之事,熟視無睹,再加上當初掀起大案之事,便是錦衣衛指揮使毛驤出力,所以這其中定然有錦衣衛高層參與。”
    一聽到錦衣衛三個字,臨安公主頓時抖了抖,眼底閃過濃濃的恐懼,那群殺人不眨眼的魔鬼。
    “錦衣衛可是天子親軍,誰能指使的動他們?”
    臨安公主腦海中已經閃過了一個人的身影,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李祺道:“唐朝時,唐高宗李治的太子李賢,被流放到巴州,而後被酷吏丘神勣逼令自盡,但大家都知道是武曌逼死他的。
    李賢自盡的時候又在想什麽呢?
    若是錦衣衛真的來了,說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話,娘子你又要如何做呢?”
    臨安公主端著茶杯的手一顫,李祺沉聲道:“自然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為人臣子,先以忠孝為首,而敢直忤於君父哉!”
    臨安公主驚聲道:“父皇最是疼愛我,怎麽會賜死我,夫君你不是說過父皇至情至性嗎?”
    李祺收起了笑意,按住臨安公主的肩膀,將她顫抖的身子攏到懷中,鄭重道:“娘子,你記住今日你說過的話,無論之後來的人如何暗示,你都要相信疼愛你的父皇,絕不會賜死我們。
    有的人想讓我們死,我們偏偏要堅強的活著,隻要活著就有翻身之日。”
    臨安公主立刻聽懂了李祺話中之意,從驚恐中掙脫出來,震驚道:“夫君,你的意思是會有人假借父皇之意,置我們於死地?誰有這麽大膽子,況且我們已經遭逢大難,對任何人都構不成威脅,這又有什麽必要呢?”
    李祺道:“不過是痛打落水狗以及報仇罷了,這都是父親造下的罪孽。
    父親有蕭何之才,卻沒有蕭何的品行,心胸狹隘,嫉賢妒能,結下的仇家太多了,像是趙成這樣的人還不知道有多少。
    若是李氏真的就沉寂下去,或許最多隻是如同江浦縣令這樣的人過來恐嚇我們。
    但若是父皇對李氏的態度有所鬆動,更大的風刀霜劍就會嚴逼而來,甚至斬草除根。
    錦衣衛雖然是天子親軍,但其中的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毛驤已經死了,但錦衣衛中一定還有對我們抱有敵意的人。
    李氏前路荊棘,又豈是妄言,不撞個頭破血流,鮮血淋漓,是不可能的。”
    李氏身上天然背著厚厚的曆史包袱,天然有一個政治立場,李祺還不曾踏進政壇就已經有了一群政敵,而他的盟友都死在了胡惟庸案中。
    臨安公主隻覺如同山川淩空,壓的她喘不過氣來,“這樣的禍事怎麽會落在我們身上,我隻想讓芳兒和茂兒平平安安長大,為他們娶一個溫婉賢淑的妻子,生下一雙可愛伶俐的兒女。”
    李祺沉默,臨安公主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難免天真。
    政治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今日韓國公府敗了,於是遭遇了這樣的禍事,往日韓國公府勝的時候,對手也是家破人亡,走上了這條路,就要一直勝才是。
    而擁有係統、穿越至此的李祺會是這個勝利者,未來的李氏也總會是那個勝利者。
    直到,
    時間盡頭!
    ……
    自韓國公李善長一家七十餘口被抄斬後,幾乎每一日都有同黨被殺,不僅僅是那些公侯之府,還有依附於這二十二家公侯的中下級官吏的家族。
    殺三萬餘人,充入教坊司的女眷不計其數,毫不誇張的說,京城中,每十五個人、甚至每十個人,就有一個人都被牽連在大案中,或殺、或流、或充入官妓。
    京城之中,一時風聲鶴唳,人人草木皆兵,生怕錦衣衛突然踏破家門,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為了保住家族,自然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這是一場誅殺三萬人,流放、充官五萬人的大案,聽著鮮血淋淋,但實際上對於錦衣衛以及所有辦案人員而言,這是一場饕餮盛宴。
    因為隻有那些公侯、高官才是皇帝緊盯著,要通過戶籍一個不落夷三族的。
    其餘的人有沒有罪,到底有多大的罪,不過是一言以決之。
    有的人平素得罪的人多,錦衣衛自然乘著這個機會羅織一些罪名,全家送到西天,反正皇帝也不可能過目。
    有的人平素打點的好,再狠狠放一波血,賄賂賄賂官吏,就能減免極大刑罰,官字兩張口,錢能通神。
    畢竟“抄入官府的都進了國庫和皇帝私庫,落到自己手裏的才是自己的”,這道理誰能不懂呢?
    有的自知家破人亡不可避免,乘著抄家旨意還沒有下來,將嫡子過繼到他人名下,規避律法。
    如此種種。
    下層官吏間的齟齬勾當無時無刻不在發生,但大多數並沒有人關注,京城中各個派係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些大人物身上。
    斷尾求生是大族的基本手段,切割利益更是不用多提,乃至於背刺反證,隻要能讓家族活下來,他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拋棄掉已經徹底敗落的韓國公府,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一件需要猶豫的事情。
    再加上韓國公府本就很多政敵在暗中推波助瀾,希望借著落井下石來謀求富貴之人,簡直如過江之鯽。
    ……
    自李祺穿越而來已經五日,有個從京城而來的丫鬟呼門求見。
    “李氏闔府上下隻餘下你我夫婦二子四口,其餘已經俱受罰戮,這丫鬟是誰派來?”
    有錦衣衛在外把守,那丫鬟自然是見不到被幽禁此地的李祺,她將身上僅有的銀錢送於看守的錦衣衛後,才得到了一個在門外說話的機會。
    李祺這才知曉竟然是他妹妹的陪嫁丫鬟紫鵑,她出現在這裏,夫婦二人心中頓時暗道不妙。
    紫鵑跪在門外,臉上滿是汙垢灰塵,不複往日周正模樣,李祺一家在門內,一扇破爛的木門,卻仿佛隔開了兩個世界。
    “紫鵑,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可是三妹妹有話傳來?”
    紫鵑泣聲道:“大公子,公府出事翌日,三小姐便被休棄,她不願意被送入教坊司,於當晚自縊歸天,臨終前小姐將奴婢的身契放還,奴婢為小姐收斂後,沒錢為小姐下葬,隻能來此報喪。”
    臨安公主幾乎要暈眩過去:“三妹妹早已嫁人,靖寧侯府還不至於護不住一個女人,怎麽會……”
    按照大明律法,出嫁從夫,嫁了人便是夫家的人,抄家夷族也牽連不到,但被休之後就要歸家,要麽死,要麽被送入教坊司淪為官妓,打入賤籍。
    賤籍和印度種姓製度中的賤民一樣,不得與良民通婚,不得科舉,不得興正業,世世代代沉淪無間。
    建文舊臣被永樂大帝朱棣打成賤民後,直到雍正時期才重新成為良民,那可是三百年啊,王朝都亡了!
    李祺身體本能生出徹骨的痛苦,他身體微顫,厲聲道:“怕是有人遞了話,隻要和我李氏撇清關係,就能免於牽連到他們,可笑啊可笑,此仇不報,我李祺誓不為人!”
    臨安公主隻覺遍體生寒,此刻她才明白夫君所說的風刀霜劍是何物!
    人一勢敗,竟至於此!
    李祺又盯住紫鵑,“紫鵑,既然你來了這裏,我便不說那些讓你離開的言語。
    如今我被陛下幽禁,不能踏出這裏,隻能給予你些錢財,勞煩你替我安葬三妹妹。
    若是有朝一日我能脫得大難,必有厚報,你可願意?”
    風刀霜劍侵逼而來時,縱然隻是在簷下躲雨,衣衫也會沾染滴雨。
    在這個時候安葬李三小姐,很容易就會被認為是李氏同黨,一個不慎就會被牽連。
    李三小姐放還身契的時候大概也沒想到,紫鵑竟會如此忠心,趕來江浦報喪。
    紫鵑重重一叩首,額頭上甚至滲出了血,她哽咽哭道:“公子放心!
    三小姐待奴婢甚厚,放還身契,使奴婢免於株連,大恩不可不報,便是拚了這條命,奴婢也定會讓三小姐入土為安,皇天可鑒,若違此誓,叫我死無葬身之地。”
    仗義每多屠狗輩,跪在地上的女子身形單薄,卻仿佛能承天之重。
    紫鵑走後,李氏一家四口氣氛有些凝重。
    李茂年紀尚小早已泣淚,那個最疼愛他的姑姑也死了。
    李芳驚懼的瑟瑟發抖,哭著道:“父親母親,我們也會死嗎?孩兒不想死。”
    “別哭了!”
    李祺訓斥道:“堂堂公侯塚子,縱然一朝落難,也該有骨氣,哭哭啼啼成何體統?今日起,將文天祥的正氣歌抄十遍給我!”
    李芳和李茂資材普通,從公府顯貴一朝墜落,又被流放出京城,前後的天壤之別還不曾適應。
    近幾日之事,再加上紫鵑帶來的消息,更如同狂風暴雨,片瓦單牆難以遮擋,隻覺大廈傾塌,惶惶不可終日。
    再也繃不住心中之弦。
    李祺抬袖飲茶,李芳、李茂不堪大用。
    日後若是將李氏交到他們手上,他想要家族存續五百年的任務,第二代就得夭折。
    況且,在係統認定中,李氏的嫡係子弟數量為0。
    李芳和李茂是穿越前就生出來的孩子,不算李祺的孩子,即便李祺想把地階道具【半聖之姿】用在他們身上來改善資質,他們也沒有資格。
    他需要一個真正的、有天賦的嫡子來繼承第二代的家主之位!
    李祺的目光落在臨安公主身上,他必須要和臨安公主再生一個孩子才是。
    隻是……
    李善長去世不久,理論上李祺現在還在守喪期間,按照孝道要求,守喪的二十七個月之內,不能行房事!
    希望現在臨安公主腹中已經有孩子了,否則還要等兩年時間,太緊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