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督查室主任周敏儀的任務後，金霖爀迅速啟動安排。
    次日一早，他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茶杯沿的缺口，葉馨蘭抱著一摞文件推門進來時，正撞見他眉心擰成川字的模樣。
    "金主任，首批暗訪名單整理好了。"葉馨蘭把文件放在辦公桌上，順勢抽了張紙巾擦汗，"按您要求，選了近三年招商引資金額前五的企業，還有兩家新能源領域的明星項目。"
    金霖爀翻開文件，鋼筆尖在"盛華新能源"四個字上重重圈了個圈："這家去年拿了兩千萬扶持資金，注冊地址在科技園區，實際……"他忽然抬頭，"小李和小張呢？"
    "在裝備室領設備呢。"葉馨蘭調出手機監控畫麵，鏡頭裏兩個年輕人正對著針孔攝像機比劃，"小張非說要帶最新款的執法記錄儀，說能自動上傳雲端防篡改。"
    "讓他把警用加密終端也帶上。"金霖爀起身抓過椅背上的外套，"通知紀委的周科，二十分鍾後停車場集合。"
    黑色越野車駛出政府大門時，空調出風口飄出股黴味。金霖爀瞥了眼後視鏡裏的小李，這剛畢業的研究生白襯衫筆挺，喉結上下滾動著咽口水，倒像是要去相親。
    "緊張？"他忽然開口。
    "報、報告金主任！"小李差點撞上車門，"那個……我聽同學好像說過盛華新能源的財務總監是市工商聯副主席的小舅子……"
    "查案看證據，不是看人脈。"金霖爀打斷他，葉馨蘭從副駕駛座轉頭："去年他們申報的專利現在有八項被駁回，生產線說是在調試，可員工工資都拖了兩月。"
    越野車在科技園區的玻璃幕牆間穿梭，最終停在一棟掛著"盛華新能源研發中心"的八層樓下。
    "待會兒進財務室，小張負責用記錄儀拍文件櫃，小李去茶水間找保潔聊天。"
    五樓財務室的門虛掩著，金霖爀側耳聽見碎紙機轟鳴。他抬手示意，葉馨蘭迅速用身體擋住門縫，小張舉著記錄儀闖進去時，滿地紙屑中分明有幾張帶銀行公章的轉賬單。
    "你們幹什麽！"財務總監摔碎茶杯站起來，金絲眼鏡歪斜掛著，"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知道。"金霖爀亮出證件，"但您可能不知道，篡毀證據是要負法律責任的。"他腳踩住一張殘片，隱約可見"資金回流"字樣。
    走廊忽然傳來嘈雜，兩個保安舉著橡膠棍跑來。
    紀委的周科從文件櫃後閃出，亮出證件："都不許動！監控室已經控製，你們賬戶異常流水兩小時前就到我們手上了。"
    回程路上，小李亢奮得直搓手："金主任您怎麽發現他們要毀證據？"
    "保潔說最近碎紙機總壞。"葉馨蘭替金霖爀回答，"還有，他們前台擺放的營業執照副本是ps的——原件掃描件的水印角度不對。"
    金霖爀靠著車窗閉目養神，手機震動起來。屏幕跳出陌生號碼的短信："金主任查案辛苦了，不如來春風茶樓喝盞龍井？"
    金霖爀沒有理會，繼續聯係來的，還有政府辦、區委辦的副主任，甚至區委常委、統戰部部長的秘書也打來了。
    金霖爀都沒有應承，畢竟他拿的是區長的尚方寶劍，這次下手，再不會像巫副區長那樣一走了之了。
    處理完第一家問題企業，已經過了三天。
    十號十一號是周末，金霖爀帶著幾人在辦公室加班整理材料。
    十二號周一，卻暴雨傾盆，督查組的車陷在城南工業園的泥坑裏。
    金霖爀挽起褲腿踩進泥漿，葉馨蘭舉著傘追出來時，他正用枯枝給車輪墊石子。
    "我來吧金主任！"小張要搶工具，卻被金霖爀推開："留著力氣查賬本。這家永昌電子上個月剛拿了五百萬技改補貼。"
    雨水順著廠房彩鋼瓦的縫隙滴成水簾，財務室裏泛著潮氣的賬冊堆成小山。葉馨蘭突然抽出一本裝訂線鬆動的憑證："這頁發票日期比合同簽署日早三個月。"
    "典型的先買票後補合同。"周科用紫外線燈照出公章邊緣的修補痕跡，"但他們現金流量表做得真漂亮，負債全藏到關聯公司了。"
    金霖爀沒接話，徑直走向正在車間"檢修設備"的技術員。老舊的示波器上積著厚灰，他掀開控製板，電路板上的生產日期竟是五年前。
    "不是說上個月剛進口的新設備？"
    技術員支支吾吾："這……這是樣品機……"
    "樣品機接五百萬補貼？"金霖爀突然抓起窗台上的考勤表，"你們三十號工人打卡記錄顯示在崗12小時，可監控顯示那天全廠停電。"
    幾個企業領導借著安排接待餐的機會，衝進來要搶考勤表，被小張用身體擋住。
    "收隊。"他轉身時，葉馨蘭已經用手機拍下了材料的特寫。
    當晚在賓館整理證據，小李忽然發現異常："永昌電子的法人代表三個月前變更了，但工商登記還是原股東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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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持協議。"金霖爀在筆記本上畫箭頭，"查新法人的資金流水，重點看是否有小額多次的境外匯款。"
    淩晨兩點，葉馨蘭揉著發紅的眼睛："金局，永昌背後有十二家空殼公司，注冊地址全是虛假門牌號。"
    "明天查他們的水電費單據。"金霖爀合上電腦，"空殼公司不會交物業費。"
    晨光初現時，督查組再次殺到永昌電子。保安剛要鎖門，金霖爀亮出調取通知書："我們要查近三年水電費繳費憑證。"
    財務主管額角冒汗："這……這得找後勤部……"
    "不用麻煩。"葉馨蘭晃了晃手機，"供電局剛傳來數據，你們申報的三班倒生產線，實際用電量隻夠支撐單班運行。"
    這時小張在倉庫發現異常："這些進口元器件的包裝日期比采購合同早兩年！"
    金霖爀撿起個電容，錫封處有重新焊接的痕跡："拍照取證，聯係海關查報關單。"
    為了在檢查的專業性上達標，金霖爀特地帶著下屬幾人在工信局總工程師那補課了幾晚。
    元月份的第三周，完成了第二個企業的排查，
    這個周末金霖爀給大家放了一天假，但自己卻依舊在辦公室加班。
    除了雕琢材料，還要應付不停打來的電話。
    無一例外，都是求情和邀約，最終都被金霖爀回絕。
    中午，金霖爀還在投入的看材料，此時王一帆區長帶著秘書陸菀從樓上下來，應該是在值班室和政府辦看一圈值班情況。
    路過金霖爀辦公室，見他還沉浸在辦公室前，兩人並沒有打擾他。
    元月十九日，因為區委書記來區政府辦機關支部參加主題黨日活動，金霖爀特地參加了，因此沒有外出。
    次日，氣溫更低了，是大寒的節氣，督查組來到城西的凱旋商貿城。這座號稱"百億級商貿綜合體"的項目，三年前因承諾解決三千就業崗位拿到地皮，如今卻成了半拉子工程。
    "金主任小心！"葉馨蘭突然拽住金霖爀胳膊。生鏽的腳手架在風中搖晃，樓下基坑裏積滿發綠的雨水，幾隻死老鼠漂在油漬上。
    接待他們的副總滿口鑲金牙："項目暫停是因為設計優化，下月就複工。"
    金霖爀彎腰抓起把黃土："這土質含水量超標，當初地質勘探報告怎麽通過的？"
    "那是專家的事……"副總掏出手帕擦汗，"要不我帶你們看看樣板間？"
    樣板間裏，小張發現裝修合同報價是市場價的三倍。金霖爀敲開大理石牆麵，露出泡沫填充物："這就是你們說的五星級裝修？"
    "誤會！這都是臨展用的！"副總嗓門突然拔高，"你們到底查完沒？"
    "還沒。"葉馨蘭亮出凍結通知書，"根據舉報，貴公司用虛假預售合同套取銀行貸款。"
    副總臉色驟變，金霖爀趁機帶人衝向財務室。抽屜剛拉開，樓下突然傳來打砸聲——討薪的工人和保安扭打成一團。
    "分散取證！"金霖爀把u盤塞進內袋，"小李帶周科去監控室，小張守住後門！"
    混亂中，葉馨蘭在副總辦公室發現暗格，裏麵藏著兩套賬簿。真賬本顯示，項目資金有40流向境外賭場，而套貸用的假合同印章經鑒定與某銀行支行長私章吻合。
    "收網。"金霖爀掂了掂證據袋，"通知區公安分局經偵支隊，申請查封賬戶。"
    回程時暴雨突至，督查組的車被困在跨江大橋。金霖爀望著橋下翻湧的江水，突然問葉馨蘭："發現沒有？這三家企業的假賬手法都在升級。"
    "從偽造合同到虛構現金流，再到跨境洗錢。"葉馨蘭擦著眼鏡上的水霧，"像有人指導他們規避監管。"
    "而且每次我們到現場前，他們總能銷毀部分證據。"金霖爀翻開手機，調出收到的威脅短信："再查下去，我們出行估計都要配備安保了。"
    二十二日深夜，金霖爀坐在辦公室加班。
    而此時，派出去的小李和小張正在某會所跟蹤目標人物。
    突然，在隔壁辦公室的葉馨蘭衝進來："霖爀！永昌電子的法人代表在機場被扣，他箱子裏有三十本假護照！"
    "讓周科去交接。"金霖爀目光緊盯屏幕，"告訴小張，目標右手小指有刀疤。"
    對於幾家企業的調查、收集證據、錄口供、移交公檢法，費了不少時間。
    不過，金霖爀最終在月底三十號的時候，把整個督查報告準備好了。
    正文就有十幾萬字，加上兩大箱子的佐證、附件材料。
    不過，通篇最重要的內容是一段責任定性。
    主要責任是，區招商局局長、經濟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兩個正處級領導。
    直接責任是，在多次季度督查檢查中，對存在的問題視而不見、有意忽略甚至包庇的督查組負責人。
    對以上領導幹部，有的是一擼到底，並且追究法律責任。
    而督查室的三個副主任中，一個承擔直接責任，被處分後，降低為四級主任科員。
    一個被黨內警告。
    最後一個是調離去區工商聯。
    至此，督查室的副職中，已經沒有了敢和金霖爀發出反對聲音的人。
    缺的崗位，自然有人補上。
    一個督查室副主任給了督查室綜合科科長，從副科提拔為正科。
    而督查室綜合科科長的位置，則是給了周穎，她跟著金霖爀過來，這次也拿到了實職崗位。
    葉馨蘭，葉提拔為督查一科副科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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