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霜楓古道覓詩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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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麓詞心錄·第八章·霜楓古道覓詩魂
    立冬前夜,雲麓山的風裹著霜氣掠過鬆林。煜明將斑竹筆重新裹進素絹,塞進藤編行囊。竹籃裏那枚魚形木雕還留著漁村的煙火氣,此刻卻被幾片殷紅的楓葉壓住——三日前在青溪峽與青箬告別時,她隨手折的楓葉,邊緣已泛起細密的白霜。
    第一疊·霜染楓林覓舊痕
    山道鋪滿赭紅色的落葉,踩上去簌簌作響。煜明行至望楓崖時,忽見漫山楓林似被晚霞點燃,霜後的楓葉紅得近乎妖冶,葉脈間凝著的白霜在陽光下流轉微光,像無數鑲嵌碎鑽的胭脂。崖邊立著棵三人合抱的古楓,虯結的枝幹上掛著褪色的紅綢,在風中獵獵如旗。
    “公子可是要拓楓葉?”蒼老的聲音驚飛了枝椏間的寒鴉。岩石後轉出個拄著棗木杖的老嫗,鬢角白發與霜雪同色,竹簍裏堆滿壓平的楓葉標本,“這望楓崖的‘血楓’,得在初霜後三日采,霜花未落,葉色最豔。”她拈起一片楓葉,指腹撫過葉脈間的白霜,“可惜今年冷得早,再過兩日,這些霜楓就要被凍成黑炭了。”
    煜明鋪開澄心堂紙,老嫗已顫巍巍遞來拓包。沾著朱砂的拓包落下時,霜花簌簌而落,在紙上暈開淡淡的水痕。忽然想起青箬說過“溪水藏著人的小動靜”,此刻這霜楓何嚐不是藏著季節的密語?筆尖微動,先勾勒出楓葉的輪廓,又用淡墨點染霜花的層次,最後添上老嫗佝僂的剪影,竟與古楓的枝幹融為一體。
    老嫗湊過來,渾濁的眼底泛起微光:“二十年了,沒人畫過這崖上的霜楓。當年我家那口子,也是在這樹下……”話音戛然而止,她從竹簍深處翻出張泛黃的詩箋,邊角被摩挲得毛糙,上麵歪歪扭扭寫著:“霜壓楓林血未涼,紅綢係處憶檀郎。西風不解離人意,猶送寒鴉過石梁。”
    煜明心頭一震,斑竹筆在硯中重重蘸墨,霜氣順著筆杆沁入手心:
    《望楓崖霜楓》
    千嶂燃紅映冷霜,虯枝猶係舊紅妝。
    朱砂拓盡相思葉,墨韻凝成寂寞章。
    寒鴉數點穿雲去,殘句半行帶淚藏。
    莫歎秋深顏色老,此身曾染九霞光。
    墨跡未幹,山風驟起,幾片楓葉撲簌簌落在詩稿上,蓋住了“相思”二字。老嫗將楓葉標本塞進煜明手中:“帶著吧,這崖上的楓,見過太多故事了。”她拄著棗木杖轉身,白發與霜楓漸融,恍惚間竟分不清是人是樹。
    第二疊·古道殘碑辨幽思
    沿著楓林間的古道下行,青石板縫裏嵌著曆代行人留下的履痕。轉過彎,忽見半截斷碑斜插荒草,碑身覆滿青苔,唯有“雲麓驛”三個篆字依稀可辨。碑旁野菊叢生,枯黃的花瓣上凝著薄霜,倒比春日的豔菊多了幾分孤絕。
    “這是前朝的驛站,當年南來北往的文人,都愛在這兒題詩。”不知何時,老嫗竟又跟了上來,棗木杖點著斷碑,“可惜戰火一燒,詩碑全碎了。”她撥開野菊,露出碑陰處半行殘字:“……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煜明蹲下身,指尖撫過粗糙的碑麵,忽然摸到幾處凹陷——那是被歲月磨平的刻痕,隱約可辨是“相思”二字。山風掠過殘碑,發出嗚咽般的聲響,恍惚間似有馬蹄聲由遠及近,又有女子的歎息混在風裏。
    “我家那口子,是驛站的驛卒。那年他押著文書北上,就再沒回來。”老嫗從懷中掏出個褪色的荷包,繡著半朵殘菊,“有人說他倒在了風雪裏,有人說他被山匪劫了……”她將荷包放在斷碑上,霜花瞬間覆滿繡線,“這驛站的每塊石頭,都聽過離人的故事。”
    斑竹筆在硯中攪碎濃墨,霜氣凝成的水珠順著筆杆滴落,在宣紙上暈開墨團。煜明忽然想起漁村裏阿浪唱走調的《漁歌子》,想起竹塢老匠人掌心的篾紋,此刻這斷碑殘字,何嚐不是另一種被時光編織的詞心?
    《雲麓驛殘碑》
    古道殘碑臥野蒿,篆紋深處隱霜刀。
    雁書未寄雲先散,菊繡空存淚已凋。
    風蝕千年離客恨,苔封半闕斷腸謠。
    莫詢驛路今何在,冷月無聲照舊寮。
    寫完最後一字,老嫗已拾起荷包轉身:“明日霜降,這碑下的野菊該全枯了。”她的身影漸漸隱入楓林,唯有棗木杖叩擊石板的聲音,與煜明的心跳聲重疊。
    第三疊·寒寺鍾聲入詞箋
    暮色四合時,霜霧漫過楓林。煜明在山道上望見山腰處的飛簷——定慧寺的黃牆在霜霧中若隱若現,簷角銅鈴被山風撞出清響,驚起一群歸鴉。寺門虛掩,門檻上結著薄冰,推開時“吱呀”聲驚破寂靜。
    大雄寶殿香案上,殘燭搖曳。佛前蒲團旁坐著個年輕沙彌,正用朱砂筆修補殘破的經卷。見煜明進來,沙彌合十行禮:“施主若避寒,後殿有暖爐。這幾日霜重,寺裏的銀杏葉都落光了。”他說話時,睫毛上凝著細小的霜花,倒像戴了層銀冠。
    穿過回廊,忽見後院牆角堆著半截石碑,竟是從驛站搬來的殘件。碑麵刻著半闕《如夢令》:“……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煜明正欲細看,忽聞鍾聲自鍾樓傳來,低沉的聲波震落簷角霜花,簌簌落在頸間。
    “這鍾聲,能傳十裏。”沙彌不知何時捧著茶盞出現,“三年前我初入寺,整夜聽著鍾聲,總覺得裏頭藏著故事。後來師父說,這鍾鑄於戰亂年間,每聲都是亡魂的歎息。”他將茶盞放在石桌上,熱氣氤氳間,霜霧竟在杯壁凝成細小的冰花。
    煜明望著石碑上的殘詞,又聽著一聲聲撞進心底的鍾聲,忽然想起老嫗的霜楓詩、驛站的離人恨。斑竹筆飽蘸朱砂,在宣紙上寫下:
    《定慧寺霜鍾》
    霜鎖寒鍾叩寂寥,殘碑半闕映燭搖。
    聲傳十裏驚鴉夢,韻散三更動客潮。
    銀杏葉凋僧掃盡,紅蓮經破佛難描。
    莫問此身歸處去,鍾聲落處是心橋。
    寫罷,最後一記鍾聲恰好消散在霜霧裏。沙彌凝視著詩箋,睫毛上的霜花忽然簌簌而落:“施主的詞,比鍾聲更涼。”他轉身將詩稿供在佛前,燭火搖曳間,朱砂字跡仿佛滲進了石碑的裂痕。
    離寺時,霜月已升。煜明回望定慧寺,見沙彌立在山門前,身影與鍾樓融為一體。懷中的楓葉標本沙沙作響,恍惚間竟聽見老嫗的歎息、驛卒的馬蹄、漁歌的尾音,還有那一聲聲穿透霜霧的鍾鳴——原來雲麓山的詞心,藏在霜染的楓葉裏,刻在殘碑的裂痕中,更響在每個孤獨靈魂的回響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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