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江渚尋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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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麓詞心錄·》第九十四章:江渚尋詩
一、古渡晨光裏的平仄
江霧還未散盡時,煜明的布鞋已踏上青石板砌就的西津古渡。老陳的竹杖正敲在“救生會”的門環上,銅音驚起簷角宿鳥,翅尖劃過“中流砥柱”匾額時,恰好將“砥”字的石字旁裁成半闕殘詞。這位總愛把曆史刻進皺紋裏的老友,鏡片上蒙著水汽,卻仍執著地翻開磨破封麵的《京口山水誌》,指腹劃過“康熙二十三年重修”的記載,紙頁間飄落的,是去年在焦山撿的銀杏葉書簽。
“你看這台階的磨損,”老陳忽然蹲下身,竹杖輕點三級青石,“中間那道凹痕,像不像《瘞鶴銘》的‘重’字豎畫?當年黃庭堅‘拄笏看山’,怕也是在這樣的古渡,把江風走成了書法的飛白。”煜明伸手丈量磚縫,青苔在磚麵織就的紋路,竟暗合《蘭亭序》的牽絲映帶——這是三十年前,他們在紹興沈園初遇時,老陳教他辨認的“時光筆意”。那時老陳剛從北大畢業,蹲在宋代磚路上給學生講“每道磚縫都是曆史的斷句”,而煜明正拿著相機,拍下他鏡片上跳動的夕照。
行至“昭關石塔”下,老陳忽然駐足,仰望著塔身的覆缽式結構:“你記不記得,十年前在敦煌,我們對著莫高窟的藻井研究‘天圓地方’?此刻這石塔的投影,落在青石板上,竟似米芾‘研山銘’的筆勢。”他摸出隨身攜帶的小卷尺,丈量塔基與地麵的角度,煜明則掏出手機,拍下石塔與江心千帆的合影——鏡頭裏,塔尖恰好接住一片飄過的雲,像極了《平複帖》裏“恐難平複”的“平”字收筆。
二、碑廊苔痕裏的墨韻
穿過五十三坡,焦山碑林的飛簷在霧中若隱若現。老陳的竹杖“當”地敲在《瘞鶴銘》碑刻的玻璃罩上,回音驚起滿庭竹露,滴滴答答落在“鶴”字的鳥羽紋裏,竟讓風化的筆畫重新有了飛動的韻致。“當年張弨在江上撈起這殘碑,說‘大字無過瘞鶴銘’,你看這‘水’字旁的三點,分明是長江的浪花凝凍而成。”老陳說話時,手指已在玻璃上臨空勾勒,水珠順著他的指尖滑落,在玻璃上畫出類似《石門銘》的顫筆。
煜明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他們在西安碑林拓印《開成石經》,老陳為了看清“孝”字的起筆,竟趴在冰涼的磚地上半個時辰。此刻在“澄鑒堂法帖”前,老陳正對著王文治的行書蹙眉:“這‘江天’二字的牽絲,太像秋雁的尾羽了,倒不如我們去年在赤壁看到的‘亂石穿空’,用江石的棱角來定筆鋒。”他忽然轉身,從帆布包取出一本泛黃的《焦山誌》,裏麵夾著的,是他們前年在金山寺撿的金箔碎片——當時老陳說,這是“陽光寫給江濤的便簽”。
在“乾隆禦碑”前,晨霧正從“江天一覽”四字間漫過,鎏金的筆畫在霧中若隱若現,像極了《快雪時晴帖》的墨色氤氳。煜明摸出隨身攜帶的青銅鎮紙,鎮紙上“鬆風水月”四字與碑刻的“江天”二字遙相呼應,老陳忽然輕笑:“當年乾隆下江南,把江山寫成禦筆,如今我們把江霧拓成詩稿,倒也算得‘各領風騷’了。”說話間,一隻蝴蝶忽然停在“覽”字的最後一鉤上,翅膀開合處,竟讓這道筆畫有了“吳帶當風”的飄逸。
三、蘆葦蕩裏的平仄課
午後的江風掀開焦山渡口的蘆葦簾,老陳的草帽被吹向江心,他卻不慌不忙,指著隨波起伏的草帽:“你看,那頂‘鬆濤’帽,像不像《詩經》裏‘泛彼柏舟’的注腳?”煜明笑著搖頭,想起去年在白洋澱,老陳的折扇掉進蘆葦叢,他竟說“折扇是文字遊進了蘆葦迷宮”,最後兩人在葦蕩裏找了半個時辰,卻發現扇麵被蜻蜓當作了停舟的碼頭。
行至“別峰庵”前,老陳忽然蹲下身,撥弄著岸邊的蘆葦:“你記不記得,啟功先生說‘蘆葦是大地的行草’?你看這莖稈的斜度,分明是《書譜》裏‘一搨直下’的起筆,而穗子的擺動,又暗合‘屋漏痕’的筆意。”他忽然摘下一片葦葉,放在唇邊吹響,不成調的哨音驚起棲息的水鳥,翅尖劃過水麵時,竟在江麵上寫出類似《蘭亭序》“流觴”的波紋。
在“萬佛塔”的陰影裏,老陳摸出個鐵皮盒,裏麵裝著焦山行宮的殘磚——那是他們清晨在灘塗上撿的。磚麵上的繩紋與印模,此刻正被夕陽鍍上金邊,像極了漢隸“石門頌”的稚拙。“當年林則徐在這兒寫‘海納百川’,用的怕是這江風作筆,潮水當墨。”煜明話音未落,老陳已在筆記本上記下:“葦葉為筆,江灘作紙,潮聲是未幹的墨——可入《詞心錄》。”
四、江月詩痕裏的對仗
暮鼓聲從定慧寺傳來時,老陳正在渡口測算江潮的平仄。“你聽,這潮聲的起伏,該有《廣陵散》的激昂吧?”煜明摸著碼頭的係纜石,石麵上的凹痕竟與《石鼓文》的字形暗合——那是千年來無數舟楫刻下的“標點”。忽然想起三十年前,他們在嘉陵江邊守夜,老陳用竹竿測量水位,說“每道水紋都是江的詩行”,而煜明拍下的星空,恰好在水麵碎成《千字文》的殘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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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宿江樓時,老陳借著月光臨摹《瘞鶴銘》,煜明則整理著白天撿的碎瓷片。忽然,老陳指著窗外:“快看!江心的月影,多像《中秋帖》的‘一筆書’。”但見那輪圓月浸在江水裏,被波浪揉成無數個“月”字,恰似米芾“八麵出鋒”的筆法。煜明摸出父親留下的老硯台,倒了些焦山泉水,墨香混著江風,在案頭織成半闕《水調歌頭》。
“還記得嗎?那年在采石磯,我們對著‘李白捉月’的傳說爭論整夜。”老陳放下毛筆,鏡片上映著跳動的燭火,“你說‘詩仙的詩,是月亮掉進江裏濺起的浪花’,我接‘文人的墨,是星光沉在硯底凝的霜’——如今在焦山看月,倒覺得每道月光都是古人未寫完的上聯,等著後來人用江聲對出下聯。”說話間,樓下傳來打更聲,梆子響過三聲,竟與《楓橋夜泊》的節拍暗合。
五、歸途刻在船舷的韻腳
次日清晨乘船離焦山時,老陳忽然指著船舷的水痕:“這波痕的走向,分明是《十七帖》的‘遠宦帖’筆意。”煜明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晨露在船板上匯成的曲線,果然與王羲之的遊絲牽帶神似。更妙的是,一隻水鳥掠過水麵,足尖點出的漣漪,正好補上了“帖”字最後一點的留白——這或許是江濤最動人的對仗。
在“北固山”渡口登岸時,老陳的草帽被江風吹落在石牆上,帽影投在苔痕上,竟形成“心”字的輪廓。他不惱反笑:“當年米芾‘畫山曰岱宗,染以金’,如今我們的帽影,也算得‘江風題心’了。”說話間,煜明拍下老陳撿帽子的瞬間,鏡頭裏,老友的身影與北固樓的飛簷重疊,恰似一幅“人景互文”的水墨畫。
行至“多景樓”前,滿樓江風忽然讓煜明駐足。他想起二十年前,兩人在此處討論“為何江樓總與詩心相通”,老陳曾說:“江是流動的宣紙,樓是站立的詩眼。”此刻憑欄遠眺,大江東去,浪濤拍打著岸邊的礁石,竟將“千古江山”的碑刻讀成了平仄起伏的長調。老陳忽然從包裏取出個小瓶,灌了些江水:“帶回去磨墨,讓這江聲,也潤潤咱們案頭的詩稿。”
後記
返程的渡輪上,老陳靠著桅杆打盹,陽光穿過雲層,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像極了他們拓印過的那些碑刻。煜明翻開筆記本,看到最後一頁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江潮的平仄,是礁石教的;老友的笑,是時光譜的。”指尖劃過紙麵,忽然摸到夾在頁間的葦葉——那是在焦山蘆葦蕩撿的,葉麵上的葉脈,竟天然構成“共”字的結構。
船過蒜山渡時,遠處的金山已縮成淡墨一點。煜明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真正的詩心,不在碑上,在江風裏,在故人的目光裏。”看著身旁鬢角微霜的老陳,他忽然明白,這一路的尋詩,與其說是找古人的墨痕,不如說是在時光裏,為友情譜出新的韻腳。那些共同踏過的古渡,共賞的江月,共飲的江水,早已在彼此的生命裏,寫成了永不褪色的《雲麓詞心錄》。
靠岸下船時,老陳忽然指著天邊的朝霞:“瞧,那片雲像不像我們在焦山看到的‘鶴’字?”煜明抬頭望去,朝霞正慢慢聚合成“鬆濤共韻”的輪廓——這或許是江天,給兩位尋詩者,最動人的回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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