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風簷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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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麓詞心錄》第一百九十章:風簷展卷
霜降那日,煜明在老宅的樟木箱底發現一本油布包裹的相冊。扉頁掉出一張泛黃的便簽,父親的字跡力透紙背:"攝於鶴崗東山,時年與秋翁初填《臨江仙》,竟成讖語。"照片裏,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陽光正濃,父親與秋翁站在山巔,背後是翻湧的雲浪,兩人肩頭落著鬆針,嘴角還沾著野莓汁的痕跡。
一、詞卷裏的雲影
1988年的暮春,鶴崗東山的映山紅開得正盛。父親蹲在岩石後,鏡頭對準一朵沾露的花,忽然聽見秋翁的驚呼:"阿遠,快看雲!"抬頭望去,隻見雲海正從山穀間漫上來,如潮水般漫過鬆林,遠處的山峰成了漂浮的島嶼。秋翁手忙腳亂地翻著詞牌,父親卻忽然笑了:"莫慌,"翠嶺雲閑風細細",這雲自有它的韻腳。"
"攝朋共赴山巔。"秋翁接口,同時調整三腳架。父親看著取景框裏的雲浪,隻見雲影在秋翁鏡片上流動,忽然想起昨夜讀的《小山詞》:"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此刻雖無歌舞,卻有天地為幕,雲影作歌,於是續道:
長炮短鏡映霞天。
逸情凝美景,雅興寄流年。
"好個"雅興寄流年"!"秋翁擊掌讚歎,卻不慎碰倒三腳架。相機晃了晃,父親眼疾手快扶住,取景框裏,一朵映山紅恰好落入雲隙,如同一粒跳動的紅心。後來這張照片洗出來,父親在背麵題字:"雲隙花影,詞心所鍾。"
二、定風波裏的霜痕
2005年,父親已過知天命之年,秋翁的鬢角也添了霜色。兩人報名參加省裏的"銀發攝影團",再度踏上鶴崗東山。那天山風颯颯,吹得父親的圍巾獵獵作響,秋翁望著遠處的翠穀,忽然開口:"颯爽山風映日明,攝徒攜鏡共登程。"父親一愣,這分明是《定風波》的起句。
"翠穀幽林皆入畫,瀟灑,凝眸取景韻中生。"父親續道,同時舉起相機。鏡頭裏,一位銀發攝友正趴在地上拍苔蘚,陽光穿過他的發絲,像撒了把碎金。秋翁摸著下巴點頭:"霜鬢未消豪邁誌,沉醉,山川勝境寄深情。"話音未落,遠處傳來鳥鳴,竟是多年未見的藍喉蜂虎,振翅間藍羽閃爍,如流動的寶石。
"且喜朋儔同作伴,堪讚,相期樂事滿蓬瀛。"父親寫完最後一句,秋翁忽然從背包裏摸出個鐵皮盒,裏麵是母親醃的梅子。兩人倚著鬆樹分食,梅子的酸甜混著山風,竟比當年的橘子糖更有滋味。父親望著滿山蒼翠,忽然想起煜明小時候問他:"爸,你為什麽總拍山?"他當時回答:"山是大地的詞,每道褶皺裏都藏著平仄。"
三、南鄉子中的凝眸
煜明第一次隨父親去鶴崗,是2008年的暑假。十五歲的少年背著父親淘汰的卡片機,跟著一群"老法師"在山林裏打轉。父親指著一棵百年紅鬆:"看,這樹皮的紋理像不像甲骨文?"煜明卻覺得枯燥,直到秋翁忽然低聲:"有鹿!"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隻梅花鹿從霧中走來,鹿角上沾著草葉,眼睛像浸在水裏的黑寶石。父親示意煜明拍照,少年慌忙調整焦距,卻因手抖拍糊了。秋翁輕輕按住他的肩:"別急,"山畔聚同儔,長鏡輕擎意未休",攝影要像等詩一樣,等光陰自己流淌。"
鹿群消失在霧中後,父親翻開筆記本,寫下《南鄉子》:
山畔聚同儔,長鏡輕擎意未休。
漫賞風光雲影處,凝眸,翠黛煙嵐入畫軸。
"知道為什麽讓你拍鹿嗎?"父親合上筆帽,"因為它們是山林的平仄,快門聲是標點符號。"煜明似懂非懂,卻記住了秋翁說的"等光陰流淌",多年後他才明白,父親鏡頭裏的鹿影、雲影、樹影,都是時光的韻腳。
四、漁家傲中的歸痕
2012年深秋,父親的眼疾已加重,卻堅持要去鶴崗拍秋楓。煜明攙扶著他走在山徑上,落葉在腳下沙沙作響,像碎了一地的夕陽。父親忽然停住,指著遠處的山巒:"看,嶺上雲翻霞彩逸。"聲音裏帶著久違的雀躍。
秋翁早已架好相機,鏡頭對準一片燃燒的楓香林。父親摸出筆記本,卻因手抖寫不成字,煜明接過筆,聽父親口述:
攝人獨倚青山碧。
背負行囊尋勝跡,
風細細,鏡中光影情凝積。
"目眺遙川思遠憶,手機輕觸心思覓。"秋翁在旁補充,他如今已改用智能手機,但構圖時仍習慣眯起左眼,像當年用海鷗相機那樣。父親望著滿山紅楓,忽然咳嗽起來,卻笑著說:""歲月悠然情未寂,天將夕,餘暉灑處心猶適"——這最後一句,該留給煜明來拍。"
煜明舉起相機,取景框裏,父親與秋翁的身影重疊在楓香林中,風卷起他們的圍巾,像兩朵不肯凋零的花。按下快門的瞬間,一片紅葉恰好落在父親肩頭,如同一枚時光的郵戳。
五、如夢令中的驚鴻
2023年春,煜明在鶴崗攝影展布展。當他將父親的《雲隙花影》與秋翁的《楓香歸痕》並置時,忽然發現兩張照片的光影走向竟如出一轍——前者雲隙中的花影,後者楓葉間的光斑,都在畫麵右下角形成一個金色的漩渦,像兩代人隔著時空的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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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煜明,來看這個。"林薇阿姨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老人已近七旬,卻依然穿著紅色風衣,頸間係著當年的紅圍巾。她指著一幅《山野歡情》的照片:畫麵裏,年輕時的林薇正在山巔跳躍,紅圍巾在空中舞成彩練,父親的鏡頭捕捉到她離地瞬間的剪影,背景是悠悠白雲。
"這是你父親最得意的抓拍。"林薇輕輕說,"那天我問他,怎麽才能拍出"身輕如燕"的感覺?他說,"等風來的時候,人會忘記自己的重量。""煜明忽然想起《如夢令》裏的句子:
嶺上風光獨好,
衣袂飄飄人俏。
一躍向晴空,
彩練舞風纏繞。
歡叫,歡叫,
心共白雲悠邈。
原來這首詞裏的"彩練",不僅是圍巾,更是飛揚的青春,是永遠年輕的熱愛。
六、風簷下的箋注
深夜,煜明坐在書桌前,將父親與秋翁的詩詞整理成冊。《臨江仙》旁貼著他們山巔的合影,《定風波》後夾著那張模糊的鹿影,《南鄉子》間夾著一片壓平的映山紅,《漁家傲》裏掉出半塊褪色的橘子糖紙。
手機忽然震動,林薇阿姨發來消息:"你父親臨終前說,他的鏡頭裏有兩個世界,一個是看見的山水,一個是看不見的詩心。"煜明望著窗外的月光,想起父親曾說:"攝影是減法,詩詞是加法,兩者相加,才是完整的世界。"
他翻開新的筆記本,寫下:
"父親的相機裏,裝著整個鶴崗的山影。那些被定格的雲、霧、鬆、露,都是他寫給世界的情書。而秋叔的詞稿,是這些情書的箋注,每一個字裏,都藏著他們未說出口的熱愛與深情。如今我才明白,他們不是在拍照,而是在時光裏種詩,讓後來的人,能順著這些詩行,找回那些逝去的、卻永遠鮮活的歲月。"
寫完這段話,煜明站起身,將父親的海鷗相機與秋翁的徠卡並排放在窗台。月光漫過鏡頭,在地麵投下兩個圓形的光斑,像兩枚句號,又像兩顆跳動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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