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蠱鎖前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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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
冷冽的嗓音從廊下傳來,三人俱是一驚。楚衡不知何時站在了月光與陰影的交界處,玄色衣袍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唯有腰間玉佩泛著幽幽青光。
“主子!”白翎單膝跪地,其餘兩人也慌忙行禮。
楚衡緩步走到院中石凳前,袖擺掠過石桌上未幹的露水:“接著說。”
青黛“撲通”跪下:“相爺恕罪,奴婢隻是……”
“怕她想起來恨我?”楚衡摩挲著玉佩,忽然輕笑一聲,“那就讓她永遠想不起來。”
月光在他眉眼間投下細碎的陰影,襯得那笑容格外瘮人。青鋒不動聲色地往前半步,將青黛擋在身後:“主子,巫醫說過記憶之事難料……”
“所以我現在就去見她。”楚衡起身,衣袂翻飛間露出腰間暗藏的瓷瓶,“你們守好這裏。”
白翎眼尖地認出那是裝“忘憂散”的瓶子——這味藥能讓人記憶混亂,用多了甚至會損傷神智。他張了張嘴,卻在楚衡冰冷的注視下把話咽了回去。
夜霧漸濃,楚衡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小徑盡頭。青黛終於忍不住哭出聲。
“閉嘴!”白翎厲聲喝止,警惕地環顧四周,“你想讓主子聽見?”
主屋窗戶突然被風吹開,床帳微微晃動,露出阿娩安靜的睡顏。月光灑在她陌生的麵容上,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唇角還帶著淺淺的笑意,仿佛正做著什麽美夢。
白翎突然覺得毛骨悚然。
“你們說,”他幹巴巴地開口,“蕭二小姐會不會其實……”
“噤聲。”青鋒收劍入鞘,目光晦暗不明,“今夜我們什麽都沒說過。”
竹林中傳來夜梟的啼叫,一聲接著一聲,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青黛抹了把臉,默默走向主屋關窗。在合攏窗欞的瞬間,她似乎看見阿娩的指尖微微動了動。
像極了曾經蕭賓月裝睡時的模樣。
竹林的盡頭,霧氣濃得幾乎凝成實質。楚衡踏過濕滑的青苔,巫醫的竹樓在夜色中若隱若現,簷下懸掛的骨鈴無風自動,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他抬手叩門,指節剛觸到斑駁的竹板,門便“吱呀”一聲開了。
巫醫佝僂的身影隱在陰影裏,渾濁的眼珠在黑暗中泛著詭異的光:“老身算著,楚相也該來了。”
楚衡踏入屋內,藥草苦澀的氣息撲麵而來。牆角陶罐裏浸泡著不知名的蟲蛇,在幽綠液體中緩緩蠕動。他徑直走到案前,袖中滑出那個裝著“忘憂散”的瓷瓶,輕輕擱在桌上。
“我要她永遠想不起來。”
燭火“劈啪”爆了個燈花,映得他眉眼森冷。巫醫慢悠悠地撥弄著炭爐裏的藥渣,沙啞地笑了:“畫皮蠱蝕記憶,忘憂散亂心神——楚相這是要造個傀儡?”
楚衡眸色驟暗,指尖一枚透骨釘已抵在巫醫咽喉:“注意你的言辭。”
“老身失言。”巫醫不躲不閃,枯枝般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但記憶如流水,堵不如疏。蕭姑娘今日能彈出《越人歌》,明日就可能想起更多。”
“所以我來找你。”楚衡收起暗器,從懷中取出一方錦帕,“她今晨繡了這個。”
帕角歪歪扭扭地繡著半朵曇花——與蕭賓月從前在蕭府時常繡的紋樣一模一樣。
巫醫盯著帕子看了許久,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痰音裏混著古怪的笑聲:“妙啊!畫皮蝕骨卻蝕不了魂,蕭姑娘這是魂魄在自救呢!”
楚衡一把攥住她的衣領:“什麽意思?”
“意思是——”巫醫咧開缺牙的嘴,“除非楚相舍得將她變成真正的癡兒,否則記憶終有複蘇之日。”
屋內陷入死寂,炭爐裏爆出幾點火星。楚衡鬆開手,緩緩撫上心口——那裏蟄伏著噬心蠱,每月月圓都要發作一次,痛得他生不如死。可比起蕭賓月可能恢複記憶的恐懼,這點痛根本不算什麽。
“沒有別的辦法?”他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巫醫從藥櫃深處取出個烏木匣子,掀開時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匣中躺著隻晶瑩剔透的玉蟬,蟬翼薄如紗絹,腹腔中隱約可見蜷縮的蟲影。
“同命蠱的變種,"長相思"。”她枯瘦的手指輕撫玉蟬,“種下後,宿主會漸漸淡忘最執念之事。但代價是……”
“說。”
“每逢遺忘一事,心口便如刀絞。”巫醫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而且此蠱無解。”
楚衡拿起玉蟬對著燭光細看,蟬腹中的蠱蟲似乎感應到什麽,微微顫動。他忽然想起蕭賓月今早撫琴時,指尖在某個音節上無意識的停頓——那是她當年最愛的曲子,也是他們初遇時,她彈錯的段落。
“能維持多久?”
“看造化。”巫醫往炭爐裏添了把藥草,“三年五載,或者……”
“一輩子?”
“或者被遺忘之事突然複蘇。”巫醫咧開嘴,“就像洪水衝垮堤壩,所有記憶都會回來。”
楚衡收攏五指,玉蟬的翅膀硌得掌心發疼。他想起蕭賓月今晨醒來時,迷迷糊糊喚了聲“阿衡”,那是她與他前世糾纏才會用的稱呼。
“種蠱。”
巫醫並不意外,卻還是確認道:“楚相想清楚了?若她某日突然想起一切……”
“那就到那日再說。”楚衡解開衣襟露出心口疤痕,“至少現在,她是我的。”
能偷得一日歡愉,便是一日。
——至於來日……
——來日大不了一起下地獄。
巫醫將玉蟬放在他心口傷疤上,那蟬竟如活物般扒住皮肉,腹腔中的蠱蟲順著疤痕鑽入血脈。楚衡悶哼一聲,額角滲出冷汗,卻始終盯著案上那方繡帕。
“另一件事。”他咬牙忍過一陣劇痛,“噬心蠱……可有壓製之法?”
巫醫往炭爐裏扔了把黑色粉末,火焰頓時躥高半尺:“每月月圓前飲雄黃酒,可暫緩痛楚。但此法傷身,用多了折壽。”
楚衡係好衣襟,唇角勾起冷笑:“無妨。”
他本就沒打算長命百歲。若真有蕭賓月恢複記憶的那天,他寧願死在她手裏,也不要看著她再次離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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