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衛東被圍了。
    銀行大廳。
    他拖鞋、睡衣、頭發東倒西歪，抱著一大捆錢，櫃台前趴著等賬號。
    “秦總，你們以私人名義捐錢的初衷是什麽？”
    一群記者差點將海綿頭話筒塞他嘴裏。
    “名義？我不道呀，女婿女兒決定了我就支持唄，我還想著孩子被社會毒打了，接他們回我這裏吃喝玩呢。”
    他是真的生氣了，南南和若若他甚至連重話都沒說過，還那樣成才！
    “對祁連山水業和新農業公司捐出百分之五的淨利潤，支持農村戶籍的學子完學你怎麽看？”
    “我剛在家起床在電視上看，這會我在腦子裏看，以後我去學校、學生家裏實地看唄！我家南南剛也說我怎麽看，他看了不就行了嗎？又不近視，囉嗦，淨給老嶽父添亂！”
    秦衛東傲嬌地將頭緩緩轉了三百六十度，眼睛由大到小眯著，叼起根煙要點火，被大堂保安一把奪了去。
    “嗨嗨~南南！匯過去了呀，有沒有零錢花，給你倆匯點，你爸我非常有錢；大膽去幹事，用大錢可以把飯店、賓館、批發街給兌了，把我兌給你李阿姨，存款不到五萬，能養老嘿嘿……”
    “嘿嘿，嶽父，分紅我都給若若了，數字我不知道，那就是咱家的底！”
    周南眼裏有些狠厲，沒經過朝不保夕，不懂貧窮對一個才華橫溢的人的傷害。
    秦若水讀懂了愛人的決心，她遇見周南就滿滿的安全感，此時更甚。
    她隻需要搞懂貨競三家就行，有需求就買，沒需求不惦念。錢為何物，縱萬萬億，能換來趙彩珍的疼、周南的愛、秦衛東的無條件支持嗎？開什麽玩笑！
    “爸，把身體照顧好，公司的事給助手放放權，給你買了幾本管理書，你抽空看看，現在公司發展了，要進修了，靠熱愛遲早累垮的，身體第一位。”
    秦若水接過周南的電話囑咐道。
    “吆嗬，我閨女還操練起我來了，你上學我管過你學習嗎？我不愛學習才學武的……算了，寄過來吧。”秦衛東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爸爸再見，保重身體。”
    兩人溜達著到操場，一抬頭看到已經列隊整齊的隊伍。
    遲到了？
    劉廣誌突然口令，將他倆操練到隊伍前麵。
    “周南秦若水~跑步走~立定~向後轉！”
    “一、二、三，全員都有！舉起你們班的榮耀吧！”
    周南被男生拋向天空，沒把握住口水撒了李飛飛一臉，因為潛意識中其他臉不太熟也不太好意思。
    秦若水被女生圍簇著舉起在頭頂旋轉，她看到一片藍藍的天，藍藍的夢。
    軍訓進入尾聲，附屬醫院的就診人數五千餘次下降至七十餘次，中暑人數也由前一百二十人降至不足五人。
    在嫩得和番瓜一樣的年紀，應該生龍活虎的體魄都因高考，那摧殘式的長期作戰而消耗殆盡，此刻逐漸回來了，這不是應有的姿態嗎？
    訓練尾聲就得操練匯報表演的事了。
    “我們現在連貫起來，聽我口令，強調一下要點：強勁有力嗷嗷叫！立正！”
    劉廣誌作訓聲如洪鍾，整個海澱可聞。
    “跑步走！一二一，一二一，你們一個個都是軟腳蝦嗎？腳步給我向地麵砸！每個動作都給我勁貫四肢！明白？”
    “明白！”
    經過汗水的洗禮，國史一班已經成為嗷嗷叫的狼兵，當麵向教官立正的時候，兩腳並攏的磕骨頭聲清晰無比。
    當大家正竊喜可以休息一會時，一聲炸雷突然自劉廣誌嘴裏喊出：“稍息！”
    “唰！biu！”
    整齊劃一的聲音讓劉廣誌甚是滿意，但有隻鞋大抵用力過猛，直接飛出隊伍！劃了一道完美精準但並不長的弧落在劉廣誌的頭上。
    “你給我出來！張蛋蛋！”
    教官此刻表情真的像吃了九轉大腸。
    “另一隻鞋給我脫掉！沿著操場三圈，邊跑邊喊——我鞋呢？”
    “是！教官。”
    張蛋蛋高且寬，從他方正的臉上可以看出他絕對誠實可靠幾乎不犯錯。
    但他肥胖的腳圓而短，這讓前半部分不是伸進鞋裏，鞋子的現狀來判斷，豎插進鞋裏更為準確，這導致很難拿捏住鞋子，甩出去可以理解。
    他還是跑了，邊跑邊喊：“我鞋呢？”。
    黑壓壓的人群爆發出的笑讓他燙腳。
    許多年後，他的本名很響亮，但他的綽號更響亮——飛鞋張。
    有些事物或人，當揭開麵紗細看，就會有所新發現。
    當寬厚短圓的飛鞋張赤腳跑圈時，他後麵的王燁徹底暴露了。
    王燁齊步走的時候，一點兒都不齊，手和腳各玩各的，那是一種無需做作的亂，一般人想模仿都得訓練好久，走著走著他的同側手腳就開始高度統一，這導致他搖頭晃腦。
    “王燁！出列！”
    教官先手把手矯正，沒走幾步又開始搖頭晃腦，同手同腳，沒有口令的節奏，他居然走出幾近完美的企鵝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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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辦法總比困難多，教官找來兩根旗杆，兩人抬轎一樣前行，教官的擺動那是非常標準。哎呀，王燁居然好起來，看！他糾正過來了。幸福總是太短暫，當教官一撤離，他沒幾步又順拐了。沒注意腳下被飛鞋張的一雙“馬蹄底小腳鞋”絆了一下，本來驚慌的他一個趔趄，歪著頭嘴巴張得老大，就連摔都摔得同手同腳。
    “馬踏飛燕！哈哈哈哈哈……”
    教官給他腿部綁了沙袋，並讓他揮臂一千下後開始協調腿部動作，然後手臂綁沙袋，腳下踩著節奏一千下再統一手臂，方法很重要，順拐王沒兩天就基本糾正好了。
    許多年後，王燁成為助理教授，江湖中仍親切稱他為順拐王。
    唐藝欣是個古靈精怪的姑娘，因其個頭不高，娃娃臉，總愛紮哪吒同款丸子頭，擅長油畫又特愛搗亂，特幹淨的衣服左右兜裏總有各種類型的軟糖，大家都不叫她大名，叫小糖糖。
    小糖糖的成名場麵是那天雨後的集訓。
    “向後轉！”
    教官看著隊伍整齊劃一，甚是欣慰，包括順拐王都能緊跟隊伍。
    辦法總比困難多，飛鞋張回去後買了大一號的球鞋，多鑽了三排氣孔，將鞋帶的著力點上調了，再也不用擔心飛鞋了。
    教官覺得大家太完美了，總有點心緒不寧，他右眼皮狂跳了幾下。
    “向後轉！”
    隊伍裏有白光一閃，教官心存疑慮地挨個檢查。
    小糖糖被揪了出來。
    大家剛開始滿頭問號，但當注視小糖糖後都驚呆了！她脖子上的迷彩是用畫筆畫的！短袖迷彩是畫的！光胳膊上迷彩也是！！往下看大家都無語了，她穿的不是作訓迷彩長褲，是比較窄的短褲，短褲迷彩是畫的，她的腿居然也畫了迷彩！！！
    “解釋一下！”
    “我……昨夜的雨驚醒我沉睡的夢，作訓服忘了收，黎明破曉，雨聲依舊。”
    “說重點！”
    “我在等下完這場雨，雨水滴答滴答在我衣服上往下滴——沒法穿了！沒法入列！於是我用顏料畫了一身迷彩，唯一的瑕疵是腿後側不在視野範圍，沒能覆蓋到。”
    她依然那樣玩世不恭，那樣雲淡風輕，那樣讓人哭笑不得，她和餘杭果然可謂臥龍鳳雛。
    “……”
    “啊！……”
    教官嘴唇呲向兩邊，露出咬得咯嘣響的十四對牙，眉毛下壓，閉著的眼睛壓著鼻子，痛苦地將五官堆在一起，他快要爆炸。
    “你給我入列！事不過三昂，你們班再給我弄出幺蛾子，我讓你們蛙跳繞操場一圈！”教官氣得直接命令原地解散，步履沉重苦笑著朝飲水點走去。
    事不過三，必有第四，飛鞋張、順拐王、滿身迷彩小糖糖，三俊傑的行為藝術讓大家肅然起敬，怎料還有盧武軒。
    盧武軒腸胃不舒服，早起上廁所蹲了半天不出來，距離集合不到兩分鍾，他以百米九秒五八的速度飛進隊列，他步伐太快了，帽子和腰帶沒跟上在宿舍。
    當死水微瀾，高級動物要麽安靜，要麽持續抓狂，不管哪一種，情緒是條水平線。但當處於一個巨大波動的狀態，人一般經曆了極端的苦，就將甜的底線降低到不苦，劉廣誌教官也許就是這樣。
    他沒訓斥盧武軒，隻是讓他繞著方隊跑圈，邊跑邊喊：“帽子帽子我愛你！腰帶腰帶我愛你！”。
    ……
    五大三粗的盧武軒從羞澀到高亢，從高亢到奔放，好多女孩都捂著嘴扭過頭去，全身都在笑。
    年少就是這樣，頭頂著太陽，燃燒著青春的熾熱，淡淡的煩憂終歸消融於微笑。
    周南曬黑了，秦若水給的防曬霜他象征性地用了一次就忘了，經過淬煉，他雙腳輕輕一點就躍上一米二的高台，像風一樣依偎在秦若水身旁。
    許是千言萬語都不及真切的陪伴，秦若水的酒窩靈動地深了幾深，隨即將帽沿叼在嘴裏，輕輕抬起頭後仰，那帽子緩緩蓋在了美目上，唯留秀發在風裏飄蕩。
    周南知道她想被嗬護，左臂輕輕摟住輕盈柔軟的肩膀。
    果真不出意外，她緩緩向後倒去，沒有一絲絲顧慮也無一絲絲防備，周南肱二頭肌略縮，就將撒嬌的秦若水擁回原位，帽子給她戴好並整了整。
    她在用嫻靜優雅告訴周南，有他，這一生完全足夠。
    今天是最後一天軍訓了，來軍訓就討厭，不軍訓了又懷念。
    人總是這樣，大喊大叫地宣布要活在當下，卻又浪費時間感歎昨天今天過去不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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