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城，州牧府。
    當劉備得知“蒯越攜南郡降曹，江陵失守”的消息時，一貫的從容終於從他臉上消散。
    “啪嗒！”一聲脆響劃破寂靜。
    他手中那隻精美的青瓷茶盞猝然滑落，在堅硬的地麵上碎裂開來。
    劉備恍若未覺，猛地起身。
    身形卻是一晃，如同被無形之力擊中，重重跌回坐榻。
    刹那間，他臉上血色盡褪，蒼白如紙。
    “蒯越投曹……”他喃喃出聲道，“南郡丟了……江陵，江陵那可是吾荊州命脈啊！”
    “錢糧稅賦，十之六七皆出於此……吾……吾日後如何在荊州立足？！”
    他雙手死死撐住紫檀木案幾邊緣，如墜冰窟，渾身微微顫抖。
    側立一旁的簡雍，一貫從容儒雅的臉上此刻也是陰雲密布，眉頭緊鎖。
    他嘴唇翕動了幾下，終是無言，隻化作一聲沉重歎息。
    正當兩人心灰意冷之際，忽然門房來報“啟稟主公，司馬軍師求見。”
    劉備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急聲道“快！快請仲達進來！”
    不一會兒，司馬懿大步邁入書房。
    他依舊一襲纖塵不染的青衫，神情自若。
    燭火映照下，他麵容清俊，眉宇間不見絲毫波瀾。
    不待他行禮，劉備便已急匆匆從桌案後奔了出來。
    一把托住他意欲下拜的身子，急切地說道“仲達，不必多禮，你可知蒯越已攜南郡叛投曹操？”
    司馬懿語氣平靜地說道“主公勿憂，懿已聽聞南郡之事，正是為此事而來。”
    襄陽事變中，劉備的本意是抓住蒯良，以此逼迫遠在江陵的蒯越歸附。
    這樣的話，荊州就會平穩過渡，局勢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司馬懿怎麽可能會讓劉備如意算盤得逞？要不是他有意放水，蒯良怎麽可能逃得出襄陽城！
    隻有死了的蒯良，逼反江陵蒯越，讓荊州亂起來，才符合他司馬家的利益。
    “仲達！”劉備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猛然抬頭，眼中燃起一線希望的火光。
    他聲音急促地說道“仲達，禍事來矣！曹操已據江陵，如之奈何？是否應緊守襄陽，加固城防，同時遣使連結江夏黃祖，共抗曹賊？”
    “主公，萬萬不可！”司馬懿斷然否定。
    他上前一步，眼眸深邃，閃爍著冷靜的光芒。
    “哦？”劉備強抑心中慌亂，努力讓聲音平穩，“仲達有何高見？”
    司馬懿並未直接作答，而是拿過一旁的荊州輿圖。
    輕輕說道“固守襄陽，看似穩妥，實乃坐以待斃。”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輕點南郡，說道“主公請看，曹操新得南郡，確如猛虎添翼。然其致命弱點，恰在‘新得’二字。”
    “其一，蒯越新附，其麾下兩萬荊州士卒，家眷多在荊北，豈能真心效死？其心必疑，其誌必搖。”
    “其二，曹操豫章舊部與蒯越降眾素無統屬，彼此陌生，軍心渙散，號令難一。”
    “其三，南郡各縣令、世家大族，不過迫於兵威暫且歸順，觀望者十之八九，忠誠能有幾何？”
    “此刻曹操在南郡如同無根之木，立足未穩，正是最為脆弱之時！”
    他又向前半步，渾身氣勢陡然變得淩厲了起來。
    高聲說道“反之，若我等遲疑不決，任其喘息一兩月。以曹孟德梟雄心性與手段，必能軟硬兼施，整編降軍。安撫豪族，將南郡徹底消化。”
    “屆時，他兵精糧足，內部穩固，再聯合荊南四郡，據守漢水。待唐王劉昆南下之日，我軍才真正危如累卵，覆滅隻在旦夕！”
    劉備聞言，倒吸了一口冷氣，冷汗瞬濕內衫。
    司馬懿的話剖開了他心頭的迷霧，揭示了血淋淋的現實，和那一線稍縱即逝的生機。
    “可是……”劉備聲音低沉，帶著更深的憂慮。
    “若我大軍南下，劉昆趁虛來襲，隻怕襄陽頃刻易主。屆時我等進退失據，豈非自取滅亡？？”
    “主公所慮，確是關鍵。”司馬懿微微頷首，臉上非但無懼，反而浮起一絲洞悉天機的從容笑意。
    “然正因如此，我軍才更要速戰速決，一戰而定！”
    他抬手指向凜冽寒風的窗外，那是長安朝廷方向。
    緩緩說道“劉昆雖強，然其重心仍在北方。蒙州、遼州疆域廣闊，需重兵駐守。吾觀劉昆用兵，向來求穩，尤重後勤。對荊州更傾向‘不戰而屈人之兵’，以勢壓之，而非輕易開啟戰端。”
    他目光炯炯，盯著劉備，一字一頓地說道“更何況，此時春寒料峭，冰雪未消，天時不利北方鐵騎奔襲。懿可斷言……”
    “至少三個月內，劉昆絕無可能大舉南下！此乃天賜良機，讓我等專心解決肘腋之患！”
    話音落下，書房一片死寂。
    “當此千載難逢之機，”司馬懿斬釘截鐵道，“我軍若能以雷霆之勢南下，打曹操一個措手不及。在其整合南郡前，一舉奪回江陵！”
    “不僅能消除心腹大患，更能盡收其兵糧器械。更能敲山震虎，懾服荊南四郡，使我軍實力暴漲！”
    “屆時，縱使劉昆將來南犯，主公據有全荊之地，亦有抗衡之本！”
    “此乃險中求勝，更是唯一生路！若瞻前顧後，拖延時日，待曹操羽翼豐滿，則悔之晚矣！”
    劉備聽得心潮翻湧，原本灰敗的臉色漸漸泛起了血色，先前驚恐和惶惶不安被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取代。
    他深吸一口氣，隨即一掌拍在案幾上。
    “善！仲達所言，如撥雲見日！吾當立即出兵，奪回南郡！”
    他咬牙切齒地說道，隨即神色又是一黯。
    “隻是……該以何人為主將？元直已離吾而去。翼德……唉！”
    一聲長歎，道盡劉備目前無人可用的悲涼與無奈。
    就在此刻，司馬懿做出了一個令人震驚的舉動。
    他後退一步，極其鄭重地整理了一下衣冠。
    然後麵向劉備，推金山倒玉柱般，伏地叩首。
    竟然鄭重其事地行了一個隆重的大禮，久久不起。
    劉備被司馬懿這突如其來的隆重一拜驚得瞳孔微張，身體不自覺地向前傾了傾。
    “仲達何至如此！”劉備急忙起身，快步上前彎腰攙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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