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生兒育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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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3 年春天,我米妗子趁著還未農忙,來到鄄城一中探親。
    鄄城一中,不愧是老牌省重點中學,校園建得確實很好。正是春天,校園裏,春風輕拂,陽光灑落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萬物複蘇的氣息在空氣中彌漫。校園裏,櫻花樹如同粉紅色的雲霞,簇擁著綻放出無數小巧精致的花朵,花瓣隨風輕輕飄落,仿佛是下了一場溫柔的櫻花雨。紫藤花也不甘示弱,它們纏繞在長廊上,垂下的花串匯聚成紫色的海洋,散發出淡淡的香氣。操場上,綠草如茵,偶爾有幾朵野花點綴其間,紅的、黃的、藍的,像是自然調色盤上的點點顏料。孩子們在草地上追逐嬉戲,他們的笑聲與春風交織在一起,充滿了生機與活力。圖書館前的花壇裏,鬱金香成片開放,紅的、黃的、紫的,競相鬥豔。學生們不由地在這裏停下腳步,靜靜地欣賞,臉上洋溢著對美好春光的陶醉。教學樓的陽台上,盆栽的牡丹花迎著陽光展開笑顏,紅豔欲滴的花瓣在陽光的照耀下仿佛煥發出新的生命。一位女老師站在窗邊,手裏拿著書本,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那些牡丹吸引,她輕輕地吸了一口花香,臉上露出滿足的微笑。
    這是一個充滿生機與希望的春天,校園裏的每一處都彌漫著生命的氣息和青春的活力。學生們的臉上洋溢著笑容,老師們的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他們在這樣的季節裏,共同書寫著屬於這個校園的故事。
    我大舅手裏拿著一本書,信步走來,他抬頭看見了教學樓陽台上張望的女老師,又趕緊低下頭。
    這時,有人向我大舅打招呼,我大舅也一揚手,來人是副校長渠冠五。渠冠五抬頭看看教學樓陽台上的女老師,說道:“袁主任,關老師又站在陽台上看你呢,關老師對你可是一片癡情,我們大家都看出來了。”
    我大舅尷尬地一笑:“渠校長,你就別看笑話了,人家關老師要模樣有模樣,要才學有才學,國立山東大學畢業,人家的眼界高著呢,人家自然心有所屬。”
    渠校長自然也是一笑:“她當然心有所屬,她的心屬於你呀。”
    我大舅答道:“這個玩笑話可不能開,你又不是沒看見,你弟妹這不是來了嗎,來學校住一段時間,我可是正兒八經的有婦之夫。”
    渠校長嘁了一聲:“算了吧,袁主任,大家可都知道,你和弟妹結婚都十年了,連個孩子都沒生,關老師可是給我家媳婦說了,關老師去醫院檢查過了,她的身體很好,保證能給你立馬生兒子。”
    我大舅一笑:“可惜現在不是舊社會,我又不能納妾,關老師關我什麽事。”
    渠校長看一眼關老師,說道:“關老師天天在你眼前轉悠,我不信你看不見,你看看關老師的那腰身,那身材,國色天香、國泰民安啊,我是不會說過頭的話,不過你也知道不孝有三的道理。弟妹是不是跟你提過,她要跟你離婚,就讓你娶關老師,你還不順水推舟、欲拒還迎。”
    我大舅笑道:“渠老兄,你可真能開玩笑,你弟妹就是一輩子不生孩子,我也不能休了她,那是我的結發妻、糟糠妻,我可不做現實版的陳世美。”
    渠校長壓低了嗓子:“袁老弟,你嫂子跟我說,她和弟妹在一起買菜、做針線活好幾天,她一直觀察弟妹呢,弟妹肯定也沒問題,肯定能給你生孩子,我就懷疑了,是不是你有問題啊,你去醫院檢查過沒有。”
    我大舅大笑道:“這個你就放心吧,咱不隻是零件齊全、構造全活,功能也是杠杠的,絕對沒問題。”
    渠校長搖搖頭:“我不信,你這十四歲就結婚了,結婚可夠早的,你是不是不得法啊,不得要領,摸不著湖沿?”
    我大舅又笑了:“莊稼活不用學,人家咋著咱咋著,咱也是日出而息日入而作,也是辛勤耕耘,就是還沒到一份耕耘一份收獲的時候吧,說不定厚積薄發,一發不可收呢。”
    渠校長笑著:“明天我就讓你嫂子和弟妹好好拉拉,好好教教她,你嫂子可是把好手,五年給我生了三個孩子,保證讓你春種萬粒粟,秋收一顆籽,哈哈哈。”
    我大舅回道:“就不麻煩嫂子了,我和你弟妹暫時雖說是在黑暗中摸索階段,說不定明天就是一片光明。”
    渠校長笑笑:“我是怕你在黑暗中摸索的時間太長,你都摸了十年了,你不能再摸十年吧,關老師可是眼巴巴地看著你,就等著你呢。”
    我大舅一愣:“這可說不準,我愁,你弟妹更愁,欲速則不達,越愁還不是壓力越大。你弟妹這不是巴巴地過來探親了,我這天天晚上和她秉燭夜讀、促膝相歡。她在老家,眼看著我家老弟生個閨女,又接著生個閨女,她也在家待不住。”
    渠校長拉著我大舅走到花壇深處,說道:“看你這樣,我也著急,看來還真要上手段了。我昨天晚上不是去醫院了嗎,唉,也是不好意思啊,親戚家的閨女生了一個女孩,連夜偷偷抱到鄉下親戚家去了。也是不好意思說出口,未婚生女,其中的原因我就不說了。雖說是閨女,但孩子長得很好,很健康,很漂亮。鄄城這邊有這個風俗,有誰家生孩子晚的,就抱人家的孩子,就算是個引子,自己親生的還真能來了呢。”
    我大舅看著渠校長,沉思片刻,說道:“這也不是小事,我還是回家和你弟妹商量商量。”
    渠校長說道:“那你就盡快,我要不是想著給你這個孩子,孩子在醫院就被別人抱走了,孩子長得是真好,孩子她娘也是高小畢業。”
    我大舅往外走著,回道:“你等著,我馬上就回來。”
    晚上,渠校長正在家吃飯,我大舅、大妗子兩個人,來到他家。未等我大舅說話,渠校長看著我大舅、大妗子的神色就明白了,立馬站了起來:“我這就過去,咱還是按規矩,兩頭不見人,你倆就在家等著,我去把孩子抱來。”
    夜裏十點,渠校長兩口子抱著孩子來到我大舅家,我大妗子隻看了孩子一眼,一把接過來抱在懷裏,眼裏立馬流下了淚。
    我大舅給出生才幾天的女孩取名嬌娣,意思就是叫弟弟來。
    半年後,學校放暑假,我大舅回家探親。開學後返回學校一個月,家裏來信,說是我米妗子懷孕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我大舅又急忙請假,回到人和村,把我米妗子接到鄄城,就想著米妗子能在鄄城好生保胎。這時,嬌娣才半歲,才叫弟弟半年,弟弟就來了。
    十月懷胎後,1954 年初春,我大表哥瑞澤就出生了。
    1942 年,我大舅十四歲時,娶了人南十六歲的大妗子。結婚後十二年,才終於生了孩子,真是大器晚成。
    這下,我大舅兒女雙全,在鄄城一中的日子也是每天開開心心的。
    據說,我瑞澤哥三四個月時,關老師就調走了,調到了菏澤一中。
    嬌娣真是個好孩子,聽爸爸媽媽的話,隻是叫弟弟叫得猛了點,又是一年秋天,我二表哥瑞濤出生了。
    在歡天喜地的同時,我大舅一下發愁起來,這連著三個孩子,一歲、兩歲、三歲,每天忙得我大舅、大妗子焦頭爛額。
    這天,渠校長和他愛人任老師來到我大舅家裏,還帶來一小口袋小米。
    任老師看著我大妗子,說道:“弟妹,這三個孩子可夠你忙的,我家兩個孩子都受不了。”
    我大妗子的兩隻眼睛通紅,肯定是熬夜熬的,她接道:“那有什麽辦法呢,都是自己的孩子,都是心頭肉。這不是,和當家的商量好了,過兩天回老家,老家有看孩子的,不然還不把我熬死。”
    渠校長說道:“那也好,老家人多,能幫著看孩子,隻是老家孩子也不少,你們老袁家就是人煙興旺。”
    我大舅點點頭:“可不是,我廣中弟生了兩個閨女,我廣侖弟也兩個閨女,這下我們回到家裏,帶回去兩個小子,我家老人不定高興成啥樣呢,就是這一個院子裏,七八個孩子,我小妹也才幾歲,那就熱鬧了。”
    我大妗子看著我大舅說:“就是愁人,老家孩子多,我們回到家裏也是作難,這連著多了幾張嘴,吃飯都是個問題啊。”
    渠校長看看我大舅,張張嘴,又搖了搖頭。
    我大舅看著他的樣子,說道:“渠校長,你有話就說,你肯定有事吧。”
    渠校長歎了口氣:“唉,那我就直說吧,嬌娣的親娘和她親爹又走到了一起,也是好事多磨,兩口子就找到我,問我孩子給了誰家,就想著能不能要回去孩子,不過人家也不勉強,畢竟孩子是在那種情況下跟了咱,咱要是不願意,人家就不要,也不來找咱。我和你嫂子就是覺得,你家連著三個孩子,孩子都太小了,養個孩子確實不容易,嬌娣也把弟弟叫來了,如果你們願意,那我就給那邊說。那邊的情況你倆也知道,人家的家境比我們好,男方的家裏更好。我就是隨便一說,一說。”
    我大妗子看一眼旁邊睡著的嬌娣,淚水就順著臉流下來。
    一個月後,我大舅送我大妗子娘三回到人和村,我姥姥看著我大舅、大妗子一人抱著一個孩子,自是歡天喜地,但轉身就問道:“咦,我那俊孫女嬌娣呢?”
    我大舅的臉色立馬變了,攙著我姥姥就進了屋,低著頭,慢慢說起來。
    還未說完,我姥姥就站起來,指著我大舅說道:“虧你還受過多年的教育,虧你還是老師,不就是多一個孩子嗎,咱人和村哪家不是這樣,一個女孩子還能吃多少,轉眼就長大了,這就能幫著看弟弟了,嬌娣可是咱袁家的大功臣,兩年叫來了兩個弟弟,嗚嗚嗚,我的大孫女啊,我見不到我大孫女了。”
    我大妗子急忙上前,哭著說道:“娘來,你要怨就怨我,我們娘幾個回來,家裏一下就多出來四張嘴,三個孩子都小,嬌娣跟著咱還不是過窮日子,嬌娣回去,那家的家境很好,她到了那邊就是享福啊。你不舍得,我也不舍得,我的親娘,你看看咱院子裏一群孩子,還不如讓嬌娣再回去呢,我也偷偷去嬌娣她親爹娘家看了,人家的日子就是好。”
    還能怎樣呢,也就隻有這樣,但這成了我大舅一生之中心中永遠的痛。我老娘也多次說起來過,就是你大舅抱養了人家的閨女,才來了你大表哥、二表哥,要不說,那就是個甜歪人的好孩子。
    那一輩的老人家,都信這個。
    曾經,在我大表哥剛剛出生沒多久的一日夜晚,羊油燈下,我米妗子、王大妗子、花妗子湊到了一起。
    王大妗子把手中的針在她濃密的頭發裏抹了一下,又嗤一聲納著鞋底,看著米妗子,問道:“大嫂,你是咋辦到的,你十年肚子都沒動靜,怎麽來了個大胖小子,快說說你的絕招,我不信隻是嬌娣叫的吧。”
    羊油燈下,米妗子的臉紅了:“哪有什麽絕招,我就是十年如一日地埋頭苦幹,我還就不信了,咱這地還能種不出好莊稼。”
    大妗子笑眯眯地湊近,說道:“地是好地,種子是好種子,就是你廣中兄弟昨兒埋怨我半夜,就嫌我給他生不出兒子。”
    花妗子看看米妗子,看看王大妗子,說道:“別怪我多嘴,我一眼就能看出來,咱大嫂不隻是這有兒子的命,她是三個兒子的命。至於你嗎,你再生一個,差不多還是閨女。”
    王大妗子打了我花妗子一拳:“你就咒我吧,我生了兩個閨女,你生了個閨女,你就怕我搶在你前麵生兒子,我還就要發狠,就要生兒子。”
    花妗子一笑:“你發狠有什麽用,你不是一直發狠嗎,從第一胎你就發狠,牙都咬碎了,還不是生的閨女。”
    王大妗子使勁拔著針,說道:“明天,我去南鄉觀香去,讓菩薩、觀音保佑我生兒子。”
    花妗子嘁了一聲:“就你那小腳,走起路來慢悠悠,你走到南鄉,好香火都讓別人請走了,還是不要去了。我告訴你個絕招,我可是從西城村聽來的,很靈,保證你能生兒子。你不是生了兩個閨女嗎,你帶上轉孕袋,我保證你下一胎生兒子。”
    “轉孕袋,那是個啥東西,你聽誰說的,誰那裏有?”王大妗子問道。
    花妗子說:“西城村的辛家媳婦,就是連生了三個閨女,帶上轉孕袋,第四個孩子就是大胖兒子,你說神不神?”
    大妗子拉著花妗子的手說道:“那你明天帶我過去,我也戴上轉孕袋。”
    時間過得很快,王大妗子又生孩子了,小鬆表姐出生時,米妗子、花妗子進屋去看她,王大妗子看見花妗子,啐了一口:“都是你這餿主意,你給我說讓我帶轉孕袋,我這戴著轉孕袋,怎麽又生了個臭妮子?”
    花妗子微微一笑:“你還怨我,我早看出來了,這事都怨你自己,一開始我是怎麽跟你說的,我說你戴上轉孕袋,你要保證一百天不能和廣中兄弟同房,你老實交代,你是怎麽做的。”
    王大妗子的臉紅了:“我是記著你說的一百天來,就是那次,你廣中兄弟猴急,我也沒忍住,就覺得還有幾天就一百天了,也不差這幾天吧。”
    花妗子拍著巴掌大笑:“我就知道你忍不了一百天,你自己破戒,你還能怨別人,心誠則靈,你心不誠就不靈。再說了,你的肚子都大起來了,戴轉孕袋怕不是晚了。”
    王大妗子指著花妗子說道:“你也生的閨女,你也想生兒子想瘋了,你咋不戴轉孕袋,你就是騙我。”
    花妗子笑著說:“是你自己的事就不要說別人,你自己不按時吃藥,你還賴大夫了,你就是惱羞成怒了。我不戴有我不戴的理由,你侖哥說了,反正他命裏有兒子,就隨便我生,先生後生都一樣,生兒生女他都高興。”
    王大妗子苦笑道:“你廣中兄弟現在可是一心要兒子,你快出去屋山頭上看看,你廣中兄弟一看是個閨女,扭頭就出去了,一準在那裏生悶氣呢。”
    花妗子一笑:“我廣中兄弟才不是那樣的人呢,我剛剛看見他在熬雞湯呢,還是他疼你。下次吧,我再給你弄個轉孕袋去,你可一定要保證一百天不同房。”
    王大妗子蒼白的臉在油燈下晃著:“我還能再上你的當,愛咋就咋,我才不管那麽多呢。一百天我可熬不了,咱這地就是這樣的,關鍵還是看好種子,種瓜得瓜、種豆得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