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風雲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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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0 年,我三舅接到信,說是我姥爺病重,他就回家探望,在家住了一個月,就回到部隊。到部隊三天,就接到我姥爺去世的電報。六年前,我三舅也是剛探親回去,剛到浙江永嘉就接到信,說我二姥爺因老傷寒病去世,那是 1954 年。
    我姥爺去世後兩個月,我六全姨也去世了,她才十五歲,正是花季年華。我三舅拉著她去徐州看病,說是好像是骨癌,這種病在那時可沒聽說過,也不知道她怎麽得了那種病。
    我老娘經常給我們說起六全姨,說她是姊妹幾個裏麵長得最俊最洋氣的,從小就上學。每次我三舅從外麵回來,就給她買洋裙子,那時農村裏幾乎沒有穿裙子的。我六全姨穿著裙子,紮著兩條辮子,辮子上係著長長的花花綠綠的絲巾,就像大城市的女孩子一樣,走到哪裏,蹦蹦跳跳、唱歌跳舞,哪裏就是她銀鈴般的笑聲,哪裏就圍著人看。也許是天妒紅顏吧,我六全姨竟過早夭亡。
    我老爹說,我爺爺是 1959 年去世的,那三年特殊時期,死了許多人。
    1961 年,在經曆幾年的休養後,我廣中舅早就恢複如初,雖然沒有接到曹縣的工作通知,但在人北大隊也幹的很好,並當上了人北大隊大隊長。在我廣中舅就任人北大隊大隊長,半個月後,在新砦公社開完會,新砦公社的陳書記,叫住了我廣中舅。
    陳書記關上門,對我廣中舅說道:“袁隊長,按說我不該跟你說,但我覺得跟你說也沒有違反組織程序。前幾日,上級組織接到舉報信,舉報你在曹縣期間有個相好,你被相好的家人發現,打了一頓就逃回來了;舉報你在曹縣有經濟問題,你被組織處理,發配回家。這樣的舉報純屬子虛烏有,因為你來的時候,曹縣的同誌來送你,講得清清楚楚,你在曹縣是連年先進個人,你沒有任何違法亂紀、道德品質問題。你雖然入獄,但那也是冤假錯案,已經給了你甄別證明。就是有一條,舉報人說,你這頭疼病,是從徐州上學的時候被鬼子給嚇破膽了,在那裏得的,這麽膽小的人,不能當人和村的領頭人。”
    我廣中舅聽後,淡然一笑:“說起來,我確實是在徐州得的頭疼病,這一點呂冬躍老師可以證明,那一年我在徐州上學,呂冬躍老師是徐州地下黨的負責人,他派我往邳州送一封信,說是非常緊急。我頂風冒雪,一晚上打了一個來回,我的帽子在過日本鬼子的封鎖線時跑丟了,也不敢回去找,我隻有先完成任務再說。那天風特別大,雪特別大,天特別冷,等我回到徐州見到呂冬躍老師的時候,冰和雪在我的頭發上凍成了厚厚的一層殼。我跑到屋裏,呂冬躍老師拿了根棍子一敲,嘩啦,才掉在地上。從那開始,我就經常頭疼,我就是那一晚上凍壞的。在那之前,我的身體很好,我一直是學校裏的運動健將。呂冬躍老師見我頭疼,就讓我先回家休養。從那以後,我也沒能到徐州複學。雖然和呂冬躍老師脫離了聯係,但我一直牢記老師的教誨,在解放戰爭時期、在抗日戰爭時期,我也一直默默地為黨工作。人和村的人都記得,抗日戰爭的最後一年,任大娃是新砦鄉鄉公所的人,日本鬼子給他配了槍,是我和我廣侖哥繳了他的械,把這支槍交給了八路軍。袁廣華、商來慶同誌夜襲鄉公所後,是我把他們繳獲的槍藏了起來,後來武工隊來了,又取出來。這些,呂冬躍、呂巨華、夏冬平三位領導都知道,組織上可以派人去調查,他們現在有的是地委領導,有的還在部隊。”
    陳書記站起來握著我廣中舅的手,激動地說:“袁廣中同誌,太好了,這些你怎麽從來沒說過,你放心吧,我會馬上核實,還你清白。”
    又過了半個月,在新砦公社的幹部大會上,陳書記向參加會議的人員詳細講著對我廣中舅調查的結果,最後,陳書記動情地說:“我就說這些吧,就這些也足以證明袁廣中同誌在他十三歲的時候,在徐州上學期間他就參加了革命,為了傳遞情報而留下了隱疾,這一點呂冬躍同誌給寫了書麵證明。還有一點,八路軍幾次在新砦鄉的活動,袁廣中同誌都積極參與,就那次任大娃被繳械的事,如果袁廣中同誌不說,還真是成了謎團,我們到現在都不知道是誰幹的,不知道那杆槍到了哪裏。金鄉羊山戰役時,他冒著槍林彈雨把彈藥送到解放軍前線。袁廣中同誌在解放前,在湖西、曹縣的七年裏,一直以**員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他是我們學習的榜樣。”
    據說,兩天之後的夜裏,任家的幾個人和牛家的幾個人又聚在一起。任海夫說道:“我麻子大叔,大娃大哥,他們是給日本人做過事,幫國民黨做過事,可我們任家的其他人沒禍害過人和村的爺們啊,袁家、商家怎麽就是針對我們任家啊。”
    牛漢銀說道:“他們就是針對任家、牛家,不管怎麽說,袁家、商家和我們兩家也有仇,咱兩家都有人被他們殺死啊。如今,咱兩家一定要抱團起來,不然在人和村就沒有活路。”
    任海夫點點頭:“袁家還和王家近乎著呢,王家還記著王品山死的事,說牛家還有人和王品山的死有關,還想深挖呢。還有那個蕭家,別看蕭其延默不作聲,他和袁家的關係最近,他從小就和袁華子在一起。我看,咱就先從蕭其延下手,他哥哥跑到台灣,他就是國民黨家屬,我們先把他辦了,先斷其一指,蕭家這一大幫子就消把戲了。”
    牛漢銀點點頭:“海夫,還是以你為主,我在背後給你使勁,我這正活動著當大隊幹部呢,如果成了,任家、牛家都有好處。我當大隊幹部的事,你跟任家的人都打好招呼,讓他們給我幫忙。”
    任海夫接道:“那是自然,我心裏有數,袁家、商家的人暫且不說,這次保證就夠蕭其延受的。”
    沒有多長時間,這一次沒有寫舉報信,當上級工作組來到新砦公社的時候,任海夫直接麵見工作組,就檢舉蕭其延是國民黨家屬,是潛伏特務,這樣的人怎麽能當五隊的會計呢,就要撤職。工作組沒有遲疑,來到人和村走訪,直接就問到牛家的人,果然任海夫說的屬實,接著就讓公社出麵,免掉蕭其延的小隊會計,並送到學習班去參加學習。
    一天晚上,蕭其延從學習班出來,在新砦公社衛生院南邊的一個暗影裏,他見到了我廣中舅,問道:“大哥,你怎麽站在這裏,你也不害怕。”這裏就是亂墳崗,村民們幾乎沒有誰敢夜間在這裏一個人待著。
    我廣中舅一笑:“二弟,就這裏算啥啊,你也是從槍林彈雨裏走出來的,我知道你這段時間的遭遇,走吧,我給你說說話。”
    兩個人走了沒有多遠,就轉到亂墳崗的東麵,背靠著亂墳崗,坐在地上,我廣中舅就給蕭其延說著自己被舉報的事。
    我廣中舅繼續說道:“我的事你聽明白了吧,你還是要找呂巨華、夏冬平來跟你證明,還有就是,二華子來信了,再過幾天他就回家探親,他也會給你證明。一個是當時湖西地委的人,還有就是當年武工隊升格為正規部隊後,當年武工隊的戰友,現在還在部隊的人,就能為你作證,你就讓公社給你去外調,那還不是一查一個準。”
    蕭其延握著我廣中舅的手,說道:“我就知道我大哥記掛著我呢,我也想著找部隊、找當年的戰友給我證明呢,還想著不想打擾他們,那好,我明天就找工作組去,就要求他們外調,還我清白。”
    我華子舅來到的第二天上午,就趕到公社,見到了工作組林組長、新砦公社陳書記。我華子舅關上門,就說到:“你倆可是真糊塗,你倆連起碼的調查、走訪都沒有,就把蕭其延免職處理了。你倆知道嗎,蕭其延同誌比你倆年紀都小,可他是抗戰老革命啊,他十三歲跟著我和商來慶三次鋤奸,新砦鄉、龍鞏集的情報都是他給的武工隊,他給武工隊錢糧,他的家底都空了。就那次胡集西救下康秀雲,槍斃作惡多端的任麻子三人,就是蕭其延、商來慶和我開的槍。金鄉羊山戰役時,是他和我廣中哥把國民黨的彈藥送給我們團,我們一個衝鋒就把國民黨的防線撕破了,我們乘勝追擊打了大勝仗。蕭其延同誌就是這樣,一直默默無聞,一直不要名不要利,你們這樣對他,天理何在。我要上報濟寧地委,我要求撤你倆的職,你倆就走著瞧吧。”
    工作組林組長、公社陳書記嚇傻了一樣,看著穿著軍裝的我華子舅,這時我華子舅已經是正團級幹部,夏冬平此時還是他的直屬上級。
    陳書記嘴哆嗦著:“袁團長,這是我們辦事不力,辦事不妥啊,你說怎麽辦吧,我們馬上改正就是。”
    我華子舅滿臉怒氣:“不是我說怎麽辦就怎麽辦,你們馬上安排專電、專人做調查、政審,給蕭其延同誌一個公正的說法。我給你們說的隻是,第一次夜襲新砦鄉公所,戴著學生帽子的就是蕭其延,任麻子找了幾年那個戴著學生帽子的人,都沒有找到。還有那個胡集西槍斃任麻子的那個戴著學生帽子的人,就是蕭其延。蕭其延的那頂學生帽一直還留著呢,那就是他革命的見證。你們這樣對他,我保留向你們的上級申訴的權利。”
    林組長臉上的汗流了下來:“都怪我們,都怪我們,我們馬上安排專人辦理這事,一定還蕭其延同誌清白。”
    一個月後,新砦鄉的人都知道了,那個從十三歲就跟著武工隊浴血奮戰的戴著學生帽的學生就是蕭其延。自此,蕭其延被調到新砦公社任職。
    一日深夜,任海夫竄到牛漢銀的家裏,低聲說道:“哥啊,你要救我啊,我這天天在學習班,我受不了啊。”
    牛漢銀白他一眼:“你可真是個笨蛋,誰讓你直接告的蕭其延。”
    任海夫帶著哭腔說:“我還以為他就是鐵打的國民黨特務呢,我這不是覺得那樣做更利索嗎。”
    牛漢銀哼了一聲:“不管怎麽說,你現在知道是誰在胡集向任麻子、任大娃開的槍了吧,不管怎麽說,他倆也是任家的人,起碼他倆有槍有勢的時候,任家的人也跟著沾光了吧,你記住就行了。”
    任海夫咬著牙說:“那還用說,我記著呢,就是哥啊,你要救我啊,你當上大隊幹部可是我發動了任家,還有其他幾大家的人啊。”
    牛漢銀冷冷地看著任海夫:“你快滾一邊去,我當這個大隊幹部靠的是我自己,是靠我們牛家,我要是和你沾上邊,我也得進學習班。”
    任海夫呆呆地看著牛漢銀,轉身走了,心裏憤恨滿滿,這是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啊,好,那就走著瞧。
    牛漢銀沒想到的是,沒有多久,公社書記找他談話,說是有人舉報他在人和村拉幫結夥、汙蔑打擊,有人舉報袁廣中同誌,就是他指使的,任海夫舉報蕭其延,也是他羅列的黑材料。牛漢銀出了一身冷汗,但很快就清楚了,這就是任海夫背叛了自己,對自己反攻倒算。
    待陳書記見到我廣中舅的時候,很遠就伸出手:“廣中同誌,這次大家都看清楚了,有人怎麽那麽傻,明著挑唆、誣陷同誌,對你的誣告更不要說了,再一次證明,你是個好同誌。”
    又是幾天過去,村裏傳著牛漢銀喝了酒,跑到任海夫家裏,和任海夫打起來,被任海夫緊緊抱住,任海夫的老婆把牛漢銀的臉抓了個稀爛,還被狠狠搧了幾巴掌。牛漢銀喝得東倒西歪,站都站不穩,隻有挨打的份。村裏的人看著他們兩家打架,竟然沒有人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