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瑪莎愣住了，眼神裏的驚恐變成了茫然。
    沈岩朝她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點了點頭。
    “下午好，米勒太太。”
    “很抱歉打擾到你們。”
    老米勒沒理會沈岩的客套，他走到桌邊，壓低了聲音，用一種自以為很小，但沈岩卻聽得一清二楚的音量對妻子說。
    “他們給錢。”
    “每天，給我五百。”
    瑪莎的眼睛，還是沒什麽神采，隻是麻木地看著自己的丈夫。
    老米勒加重了語氣，湊得更近了些。
    “要是你和我們孩子也上鏡，每人每天，再加三百。”
    “美金。”
    最後兩個字，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
    瑪莎那雙黯淡的眸子裏，終於泛起了一絲波瀾。
    她猛地抬起頭，越過丈夫的肩膀，看向沈岩。
    那目光不再是畏懼，而是一種赤裸裸的，帶著算計的審視。
    沈岩臉上的微笑沒有變化，仿佛根本沒注意到這道目光。
    他知道，第二條魚也上鉤了。
    他的視線，狀似不經意地落在了牆角的那個少年身上。
    “哦，這位就是您的兒子嗎？”
    他開口問道，語氣裏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驚喜。
    “長得可真俊俏。”
    老米勒和瑪莎都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這孩子，有一雙很特別的眼睛，就像聖洛都海邊的天空。”
    沈岩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這讓老米勒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神色。
    仿佛那孩子真的是他的驕傲一樣。
    “拍出來，會非常有故事感。”
    沈岩的話鋒，輕輕一轉。
    “就是可惜了……”
    他微微皺起眉頭，臉上露出惋惜的表情。
    “他臉上的傷，是怎麽弄的？”
    老米勒的臉色瞬間僵住，瑪莎也下意識地避開了沈岩的視線。
    “小孩子淘氣，自己摔的。”
    老米勒含糊地解釋道。
    “是嗎？”
    沈岩的語氣聽不出信與不信，他隻是搖了搖頭。
    “這可不行，勞倫特先生對模特的臉部要求很高。”
    “這樣的傷痕，在高清鏡頭下會非常明顯，會破壞畫麵的美感。”
    他像是真的在為工作發愁。
    老米勒夫婦對視了一眼，眼神裏都有些焦急。
    眼看到手的美金，難道就要飛了？
    “那……那怎麽辦？”瑪莎忍不住開口問道，聲音嘶啞。
    沈岩像是思考了一下，然後提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案。
    “這樣吧。”
    “我看這傷痕還很新，現在處理，或許還來得及。”
    “我正好要回城裏一趟，采購一些設備。我可以順便把孩子帶去城裏最好的診所瞧瞧，看看能不能把傷痕去掉。”
    他的語氣，聽起來是那麽的真誠，完全是在為他們的合作著想。
    老米勒的眼神裏，警惕再次浮現。
    把孩子帶走？
    去城裏？
    他雖然貪婪，但還沒蠢到家。
    “這……不太好吧？”
    “太麻煩你了。”
    沈岩笑了。
    “不麻煩，為了能拍出好的作品，這些都是我分內的工作。”
    他看出了老米勒的顧慮，直接點破。
    “米勒先生是擔心我會把孩子拐走嗎？”
    老米勒的表情有些尷尬，卻沒有否認。
    沈岩的笑容更溫和了。
    “請放心，我是一名有正當職業的攝影師助理，不是人販子。”
    “在美國，拐賣兒童是重罪，我不會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他的話，有理有據，但老米勒眼中的懷疑，並未完全消散。
    畢竟，他們第一次見到這個少年的時候，他那一身價值不菲的衣著，和此刻的狼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個孩子，來路不明。
    而眼前這個東方人，也同樣神秘。
    把這兩個神秘的人湊在一起，總讓他覺得心慌。
    沈岩將他們的表情盡收眼底。
    他知道言語的說服力，已經到了極限。
    接下來，需要更直接的東西。
    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夾，將背包從肩上取下，放在了那張油膩的木桌上。
    拉開拉鏈。
    他從裏麵那個牛皮紙袋中，抽出了一遝嶄新的，還帶著油墨香氣的百元美鈔。
    不算很厚，大概三四十張的樣子。
    啪。
    他將那遝錢，隨意地丟在桌上。
    綠色的富蘭克林頭像，在昏暗的房間裏，仿佛在發光。
    瑪莎的呼吸，瞬間就停滯了。
    她的眼睛，死死地黏在那遝錢上，再也移不開分毫。
    老米勒的喉結，也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這是三千美金。”
    沈岩的聲音，平淡，卻帶著一種無法抗拒的魔力。
    “就當是押金。”
    “我把孩子帶走，這筆錢先放在你們這裏。”
    “等我把他安安全全地帶回來，你們再把錢還給我。”
    “當然，我們合作的酬勞，另外計算。”
    他頓了頓，補上了最後一擊。
    “如果你們還是不放心的話，那我們的合作，就隻能取消了。”
    “我再去別家問問看。”
    “實在抱歉，浪費了你們的時間。”
    說完，他便伸出手，作勢要去拿回桌上的錢。
    “別！”
    瑪索幾乎是尖叫著喊出了這個字。
    她的動作比聲音更快。
    一隻枯瘦的手，像鷹爪一樣，閃電般地伸出，死死地按在了那遝美金上。
    生怕它會飛走一樣。
    老米勒臉上的躊躇，在妻子這決絕的動作麵前，瞬間土崩瓦解。
    瑪莎抬起頭，狠狠地剜了自己丈夫一眼。
    那眼神裏，帶著警告，和一絲瘋狂。
    仿佛在說：要是敢讓這筆錢跑了，我跟你沒完。
    然後，她轉向沈岩，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瞬間堆滿了諂媚的笑容。
    “先生，您說笑了。”
    “我們怎麽會不相信您呢？”
    她一邊說，一邊用另一隻手，飛快地將桌上的錢攏進自己的懷裏，動作熟練得讓人心驚。
    “這孩子皮得很，是該讓您帶出去管教管教。”
    她轉過身，衝著牆角的凱文厲聲喝道。
    “你！還愣著幹什麽！”
    “快點跟這位先生走！”
    凱文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渾身一顫，抬起頭，蔚藍色的眼睛裏充滿了恐懼和不解。
    他望向沈岩，又望向那對瞬間變臉的夫婦。
    沈岩沒有多說一個字。
    他隻是平靜地看著這一切，然後朝凱文伸出了一隻手。
    他的臉上，依舊掛著那種溫和無害的微笑。
    但凱文卻從那微笑的深處，看到了一絲和這間屋子一樣冰冷的、深不見底的東西。
    他別無選擇。
    少年猶豫著，最終還是邁開了腳步，一步一步，從陰影裏，走向了這個陌生的東方男人。
    輕易得，就像是完成了一場最簡單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