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客篩選掉了幾十個備選方案。
    廢棄的漁港？太容易被滲透。
    海邊的爛尾樓盤？產權複雜，人多眼雜。
    無人荒島？後勤補給是個天大的難題。
    直到第七天深夜，他從一個專做破產清算的朋友那裏，聽到了一個名字。
    “鯨落灣”。
    一個聽起來有些文藝，卻充滿了不祥氣息的名字。
    第二天一早，寧客就驅車前往。
    那地方位於T市海岸線的東南角，是地圖上的一塊突出部，三麵環海。
    車子開下國道，顛簸了將近十公裏土路，才看到一片鏽跡斑斑的鐵絲網。
    入口處的巨石上，還能依稀看到“鯨落灣國際度假中心”幾個鎏金大字的殘骸。
    寧客下了車。
    海風呼嘯，帶著鹹腥和腐朽的氣息。
    眼前的一切，宛如一座現代文明的廢墟。
    十年前，一個外地的地產大亨豪擲百億，想在這裏打造一個頂級的私人度假勝地。
    酒店，別墅，遊艇碼頭，高爾夫球場……規劃圖畫得天花亂墜。
    結果，項目進行到一半，資金鏈斷裂，大亨跳樓，這裏就徹底爛尾了。
    銀行接管了資產，但因為後續投入太大，加上地理位置偏僻，十年來，無人問津。
    這裏，真正成了一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
    寧客剪開鐵鎖，走了進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棟已經封頂，但沒有安裝玻璃幕牆的三十層酒店主樓。
    混凝土的灰色骨架，像一頭沉默的巨獸，矗立在海邊，無數空洞的窗口，如同它黑洞洞的眼睛。
    再往裏走，是十幾棟建了一半的獨棟別墅，鋼筋水泥裸露在外，被海風腐蝕得不成樣子。
    但寧客的眼睛，卻越來越亮。
    他穿過雜草叢生的工地，一直走到懸崖邊。
    腳下，是幾十米高的峭壁。
    海浪拍打著礁石，發出雷鳴般的巨響。
    這聲音，不就是方知拙想要的“潮汐之聲”嗎？
    他俯瞰下方，看到一個天然形成的，呈月牙形的海灣。
    灣內風平浪靜，一座已經建好骨架的遊艇碼頭，孤零零地延伸進海裏。
    隱蔽。
    太隱蔽了。
    從海上看，這裏被峭壁和礁石完美遮擋。
    從陸上看，隻有一條崎嶇的土路可以進入。
    簡直是為“星火實驗室”量身定做的堡壘。
    寧客越看越興奮。
    他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無人機，開始對整個區域進行航拍測繪。
    酒店主樓，可以改造成研究員的宿舍和辦公區。
    那些爛尾別墅，可以作為獨立的項目組工作室。
    最關鍵的，是酒店下方那個巨大的，三層地下停車場。
    那裏的結構，是按照戰備人防工程的標準設計的，牆體厚度超過兩米。
    隻要稍加改造，就是一個世界上最頂級的，全封閉地下實驗室！
    至於能源……
    寧客的目光，投向了那片不知疲倦，奔湧不息的大海。
    方知拙的“諧振式潮汐能源矩陣”，不就是要建在這樣的地方嗎？
    完美的選址！
    然而興奮過後，冷靜下來的寧客，也發現了問題。
    這塊地，太“髒”了。
    他在車裏，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看完了朋友發來的所有資料。
    “鯨落灣”項目的產權，是一團亂麻。
    最大的債權人是三家跨省銀行。
    下麵還掛著上百個大大小小的材料供應商，工程隊的債務。
    更麻煩的是，本地的地頭蛇秦無畏，也在這裏麵摻了一腳。
    當年項目爛尾，秦無畏靠著暴力手段，低價“收購”了其中幾個工程隊的債權。
    現在，他儼然以這片土地的半個主人自居，把這裏當成了他的私人倉庫，堆放一些見不得光的東西。
    想拿下這塊地，就必須把這些錯綜複雜的債權，全部一次性理清。
    少一個，都會後患無窮。
    寧客回到沈岩的辦公室時，已經是深夜。
    他眼窩深陷，布滿血絲，但那雙眼睛裏，卻跳動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光。
    他將一遝厚厚的資料，重重地拍在沈岩的辦公桌上。
    “找到了。”
    他的聲音沙啞，像是被砂紙打磨過。
    “鯨落灣。”
    “一個為你和方教授量身定做的堡壘，也是一個能把我們所有人都拖進地獄的泥潭。”
    沈岩抬起頭，示意他坐下。
    陳光科，沈岩的發小兼左膀右臂，默默地給寧客倒了一杯熱水。
    晨光科得知沈岩要來T市帶好一段時間後，就也來了T市，吳雅很忙，最閑的隻有他了。
    寧客沒有碰那杯水，他直接攤開了鯨落灣的航拍圖和結構圖。
    “優點，我不多說，你看了就知道。”
    他的手指在圖紙上劃過。
    “三麵環海，絕壁天險，入口隻有一個，易守難攻。”
    “爛尾的主樓和別墅群，省去了我們前期大量的基建工作。”
    “最關鍵的，是這個。”
    他的手指，重重地戳在了地下停車場的剖麵圖上。
    “三層地下結構，按照戰備人防標準建造，牆體是兩米厚的鋼筋混凝土。隻要把出入口一封，就算外麵用導彈洗地，裏麵的人也能安安穩穩地喝咖啡。”
    “天然的月牙灣碼頭，方便物資和大型設備從海上秘密運入。”
    “奔湧的潮汐，簡直就是為方教授的能源矩陣準備的天然試驗場。”
    寧客抬起頭，死死盯著沈岩。
    “一個完美的，被世界遺忘的角落。”
    “現在，我們來說說缺點。”
    他的語氣，陡然變得凝重。
    “或者說，麻煩。”
    “第一，產權。”
    寧客抽出三份文件，扔在桌上。
    “三大行，盛通、華業、興泰，跨省銀行。他們是最大的債主，手握鯨落灣百分之九十的債權。程序複雜，流程漫長，跟他們打交道，沒有一年半載，你連個能拍板的人都見不到。”
    “第二，散戶。”
    他又扔出一疊厚厚的名單。
    “一百一十七家材料供應商和工程隊。當年項目爛尾，他們血本無歸。這十年來，他們就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隻要鯨落灣一有動靜，他們就會蜂擁而上，把我們撕成碎片。一個處理不好，就是群體事件，媒體曝光，到時候永盛集團都不用自己動手，光是輿論就能把我們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