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兩次，十次。
    康複室裏，隻剩下他沉重的喘息和骨骼關節偶爾發出的、令人牙酸的輕響。
    沈岩和李教授就站在一旁，誰都沒有出聲。
    他們知道，此刻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
    這是一場孤獨的戰爭，方知拙必須獨自麵對自己身體裏的廢墟，然後親手重建。
    又過了一周。
    方知拙已經可以拄著特製的助行器，在康複室裏，緩慢地挪動十米。
    每一步，都走得驚心動魄。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但他臉上的神情，卻一天比一天平靜，那雙渾濁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名為“學者”的火焰。
    這天傍晚，沈岩替他擦拭完身上的汗水，將他扶到輪椅上。
    “方教授，T市這邊，我暫時要離開了。”
    方知拙一愣，隨即點了點頭。
    “是該回去了，你自己的攤子那麽大，能在這裏耗上三個月，已經……”
    他的話裏帶著感激。
    “我把光科留下來。”
    沈岩打斷了他。
    “他會處理你在這裏的一切事務，包括安保和日常起居，你可以完全信任他。”
    “鯨落灣的實驗室，還有星火計劃，都需要錢。”
    沈岩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彈藥打光了，總得有人回去補給。”
    方知拙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忽然笑了。
    “你小子，說話總是這麽一套一套的。”
    “去吧，我這裏死不了。”
    “等我能走了，就回鯨落灣，親眼看著那個大家夥……被我點亮。”
    沈岩嗯了一聲。
    他推著方知拙回到病房，陳光科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岩子，都交代好了？”
    “嗯。”
    沈岩把輪椅交給陳光科。
    “方教授的脾氣有點倔，康複訓練別讓他太拚，張弛有度。”
    “安保等級提到最高，二十四小時不能離人，梅鴻遠那邊，不是省油的燈。”
    “還有，李教授團隊的獎金，讓吳雅那邊再加百分之三十。”
    陳光科聽著，不住地點頭。
    “知道了知道了，你這家夥，就是個操心的命。”
    他拍了拍沈岩的肩膀。
    “京城那邊，你一個人也小心點。”
    “放心。”
    沈岩沒再多說，轉身離去。
    他走得幹脆，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因為就在今天清晨五點，他腦海中那個冰冷的機械音，準時響起。
    【每日財富情報已刷新】
    【情報類型：失落遺珍】
    【地點：都市，西四環，潘家園電子鬼市，A區37號攤位】
    【目標：‘北鬥星’計劃遺物，一組真空管邏輯門陣列，外表呈暗金色，刻有‘北7’字樣】
    【背景提要：上世紀七十年代，龍國‘北鬥星’超級計算機計劃核心組件。因項目意外中止，原型機及配件散落民間。該組件采用了一種當時實驗性的‘金銥鋨’超穩定合金，物理性質極其穩定，是構建量子計算機比特基座的完美材料之一。】
    【係統建議：不計代價，拿下。】
    【預計價值：80億龍幣，或，無法估量。】
    沈岩的呼吸，在那一瞬間，都停滯了半秒。
    他為方知拙的手術，前前後後砸進去了近十個億。
    這些錢，幾乎掏空了他所有的流動資金。
    雖然公司的現金流還很健康，但星火實驗室就是個無底洞，鯨落灣項目更是吞金巨獸。
    他正缺錢。
    或者說，他永遠都缺錢。
    而係統，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遞上枕頭。
    第二天下午。
    京城，西四環外。
    這裏是潘家園電子鬼市。
    和那個遊客絡繹不絕、真假難辨的古玩市場不同，這裏是真正的“垃圾佬”和極客的天堂。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焊錫、臭氧和陳年灰塵混合的古怪味道。
    小山一樣的廢舊電路板、糾纏如蛛網的電線、落滿灰塵的服務器機櫃，構成了這裏光怪陸離的風景。
    沈岩穿著一身普通的休閑裝，戴著鴨舌帽，走在這片鋼鐵墳場裏。
    他無視了那些朝他兜售“絕版奔騰處理器”、“軍工級電容”的攤主，徑直走向A區。
    很快，他找到了那個門牌號歪歪扭扭的A區37號攤位。
    攤主是個瘦得像猴一樣的中年男人，正翹著二郎腿，用手機刷著短視頻，笑得一臉猥瑣。
    攤位上，亂七八糟地堆著各種電子垃圾。
    有老舊的示波器，有拆解下來的手機主板，還有一堆看不出用途的金屬疙瘩。
    沈岩的目光，瞬間就鎖定在了角落裏一個不起眼的木盒上。
    盒子沒上鎖，蓋子開著一條縫。
    縫隙裏，透出了一抹與周圍垃圾格格不入的、沉穩的暗金色光澤。
    就是它。
    沈岩走了過去，蹲下身。
    “老板，這堆東西怎麽賣？”
    他指著一堆廢舊的變壓器，順手將那個木盒也劃了進去。
    猴精攤主聞聲，懶洋洋地抬起眼皮，掃了沈岩一眼。
    “喲，小兄弟，有眼光啊。”
    他指著那堆變壓器。
    “這裏麵的銅芯，拆出來都能賣不少錢。你誠心要，這堆，給五百。”
    沈岩點了點頭，沒還價。
    他伸手去拿那個木盒。
    “等等。”
    猴精攤主忽然開口，眼睛眯了起來。
    他放下了手機，站起身，走過來，一把按住了那個木盒。
    “小兄弟，這堆是五百。”
    他指了指變壓器。
    “這個，可不在這堆裏。”
    沈岩的動作停住了。
    他看著攤主，沒說話。
    “這玩意兒，是我從一個收廢品的老頭那兒收來的。”
    攤主拿起木盒，打開蓋子，露出裏麵靜靜躺著的、造型古樸的十二根暗金色金屬管。
    每根金屬管上，都連接著複雜的金屬觸點，表麵光滑如鏡，在昏暗的光線下流淌著奇異的光澤。
    “那老頭說，這玩意兒叫什麽‘北鬥’，他爹當年在研究所裏當工程師，後來研究所散了，就順手拿回家了。”
    “你看這成色，這做工。”
    攤主用油膩的手指在金屬管上彈了一下，發出清脆悅耳的金石之聲。
    “說是黃銅吧，沒這麽沉。說是金子吧，顏色又不對。”
    “我估摸著，是以前什麽特殊單位用的，說不定是啥稀有金屬。”
    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黃牙。
    “小兄弟，我看你也是個懂行的。這東西，我當工藝品賣，一口價，兩萬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