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八章 你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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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艾娃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了然”的微笑。
    “我明白了。”
    她點了點頭,仿佛隻是在確認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沈岩皺了皺眉。
    “你不覺得……我這麽做,是在欺騙你們嗎?”
    “欺騙?”
    艾娃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詞。
    “沈總,你似乎搞錯了一件事。”
    她走近一步,鏡片反射著天花板的燈光。
    “我們這群人,對誰是世界第一,誰能壟斷市場,誰又成了新的霸主,沒有半點興趣。”
    “裏奧隻想用最強的機器,跑出最完美的模型。”
    “馬庫斯隻想用最好的材料,造出公差為零的零件。”
    “霍夫曼博士,他隻想在臨死前,親眼看到自己理論的終極形態。”
    “而我,”她指了指自己,“隻想找到那個能讓電子在其中實現‘零’電阻損耗的完美材料。”
    “我們對結果的應用,不甚在意。”
    她的目光清澈而純粹。
    “我們真正在意的,或者說,我們這群人唯一的執念,是那個通往結果的過程。”
    “隻要能讓我們不受幹擾地走完這條路,你拿我們的成果去造一台烤麵包機,還是去發動一場戰爭,那是你的事,不是我們的。”
    沈岩沉默了。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理解了這群人的思維方式。
    他們不是瘋子。
    他們是求道者。
    科學,就是他們的道。
    而他,隻是那個為他們掃清了路上所有障礙,讓他們可以一心求道的人。
    艾娃看了看他,似乎覺得談話已經可以結束了。
    她轉身準備離開,走了兩步,卻又停了下來。
    她沒有回頭,隻是留下了一句淡淡的話。
    “沈總。”
    “嗯?”
    “其實,你今天下午,沒必要演那一場戲。”
    “你隻要把你的全部計劃,像現在這樣,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們。”
    “我們一樣會為你拚命。”
    “因為你的野心,恰好能裝下我們的夢想。”
    說完,她頓了頓,補上了最後一句話。
    “有時候,真誠是一種更高效的武器。”
    話音落下,她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實驗室門口。
    空曠的實驗室裏,隻剩下沈岩一個人。
    他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
    窗外,海浪拍打著堤岸,發出沉悶的轟響。
    真誠?
    他已經很久沒有思考過這個詞了。
    從眾叛親離的那一刻起,他就習慣了用謀劃和布局來武裝自己,將真實的意圖層層包裹。
    他以為那是保護,是策略。
    可今天,一個醉心於研究的科學家,卻輕描淡寫地告訴他,那或許,隻是他不敢坦露的懦弱。
    沈岩緩緩呼出一口氣,一縷白霧在冰冷的空氣中消散。
    他笑了。
    那笑容裏,有釋然,也有鋒芒。
    或許艾娃說得對。
    當你的力量足以碾壓一切時。
    最強大的武器,就是掀開所有底牌,告訴你的對手,也告訴你的隊友——我要的,是這整張牌桌。
    鯨落灣的風,帶著深海的鹹腥和寒意,吹過沈岩的臉頰。
    艾娃·陳的話,像一把看不見的刻刀,在他被層層偽裝包裹的心上,刻下了新的紋路。
    真誠。
    一個在他過往的人生字典裏,幾乎等同於“愚蠢”和“自殺”的詞。
    前妻的背叛,股東的卷款跑路,商場上的爾虞我詐。
    他經曆的一切,都在告訴他,人心是深淵,不可信,不可測。
    唯有絕對的利益和無法撼動的實力,才是維係一切的基石。
    他一直以為自己做得很好。
    直到今天。
    一個純粹的科學家,用最簡單的方式,指出了他最深的恐懼。
    他不是在布局。
    他隻是不敢把自己的心髒,暴露在別人的刀鋒之下。
    哪怕對方,是他親手挑選的,最值得信賴的戰友。
    沈岩自嘲地搖了搖頭。
    他轉身,看了一眼身後燈火通明的船塢實驗室。
    那裏,像一個正在孕育風暴的龐大心髒,每一次設備運行的嗡鳴,都是一次有力的搏動。
    霍夫曼,裏奧,馬庫斯,艾娃。
    這些人,不是他用金錢雇傭的員工。
    他們是追逐著科學之光的朝聖者。
    而他,沈岩,想要借用他們追逐的光,去點燃一場滔天大火。
    一場足以將舊時代焚燒殆盡,建立新秩序的大火。
    對於這樣的一群人,用利益去捆綁,用合同去束縛,本身就是一種侮辱。
    艾娃說得對。
    他的野心,恰好能裝下他們的夢想。
    這才是最牢不可破的聯盟。
    沈岩邁開腳步,向基地深處的公寓樓走去。
    夜色深沉,他的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又在下一個路燈下縮短。
    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第二天。
    上午十點,是固定的休整時間。
    持續高強度的腦力勞動,需要張弛有度。
    實驗室的公共休息區裏,難得地有了些煙火氣。
    裏奧·加西亞正抱著一個比他腦袋還大的馬克杯,往裏倒著第三杯濃縮咖啡,嘴裏嘟囔著昨晚的一個數據模型還有優化的空間。
    馬庫斯·羅德裏格斯則和幾個機械工程師圍在一起,在一塊戰術平板上激烈地爭論著新型反應腔的內部蝕刻方案,唾沫橫飛。
    霍夫曼博士坐在角落,戴著老花鏡,安靜地看著一份材料學的期刊,偶爾皺起的眉頭,顯示出他並未完全脫離工作狀態。
    艾娃·陳坐在靠窗的位置,小口地喝著一杯檸檬水,目光落在窗外一望無際的海麵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整個空間裏,流淌著一種奇特的,混合著疲憊、興奮與專注的氣氛。
    沈岩和陳光科走了進來。
    陳光科手裏還提著幾大袋剛剛從外麵送來的餐點,看到這群人的狀態,忍不住壓低聲音。
    “岩子,這幫人是鐵打的嗎?”
    “昨天搞到淩晨三四點,今天一個個還跟打了雞血似的。”
    沈岩沒有回答。
    他徑直走到了休息區的正中央。
    他的出現,讓嘈雜的討論聲漸漸平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他的身上。
    他們以為,這位年輕的金主,又要發布什麽新的指令了。
    沈岩環視一圈,看著眼前這一張張或年輕或蒼老,但無一例外都帶著智慧光芒的臉。
    他清了清嗓子。
    “各位,占用大家一點休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