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戴著一副無框眼鏡，長發用一根木簪隨意地挽著，麵前放著一杯熱氣騰騰的普洱，手裏捧著一本泛黃的《時間簡史》。
    她看起來就像一個來古鎮散心的普通遊客，恬靜而淡然。
    但沈岩知道，就是她。
    那個攪動了半個世界金融風雲，戲耍了歐洲航天局，把澳城賭場當成提款機的幽靈。
    蘇眉。
    沈岩沒有走過去，隻是在不遠處找了個位置坐下，也要了一壺茶。
    他沒有開口。
    他在等。
    半個小時後，蘇眉合上了書。
    她抬起頭，看向沈岩，仿佛早就知道他在這裏。
    她的眼神很平靜，像一汪深潭，看不出任何情緒。
    “我的‘無光之城’，很美，對嗎？”
    她開口了，聲音清冷，像玉石敲擊。
    “很了不起的設計。”沈岩坦然承認，“用全球的僵屍網絡做節點，用量子加密算法做壁壘。理論上，沒人能找到你。”
    “那你又是怎麽進來的？”蘇眉問。
    “我沒有進去。”沈岩說，“我隻是在門口，放了一盞燈。”
    “一盞叫‘星火’的燈。”
    蘇眉沉默了。
    她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方老師他……還好嗎？”
    “不好。”沈岩搖了搖頭，“他這十五年，過得很不好。”
    “但他現在回來了。”
    “魏征勳在窯火裏燒了十五年的瓷器，錢立陽在遊戲世界裏躲了十五年的代碼，林晚晴在天氣預報裏畫了十五年的台風圖。”
    “現在，他們也回來了。”
    “我們都在等你。”
    蘇眉的眼眶，微微泛紅。
    她轉頭看向窗外的雨。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要躲？”
    “因為梅鴻遠。”沈岩替她說了出來，“永盛集團的二公子。”
    蘇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當年實驗室出事前，我負責做最後的數據備份和校驗。”
    “我在一份被標記為‘廢棄’的能源勘探數據裏，發現了一個不該存在的東西。”
    “一個模型。”
    “一個利用‘潮汐之眼’引發定向深海地震，從而操控全球大宗商品期貨的模型。”
    “他們不是想開發新能源。”
    “他們是想製造一個，能控製世界經濟命脈的武器。”
    “我把這個發現告訴了方老師的導師，張院士。”
    “三天後，實驗室就起火了。”
    “後來我才知道，張院士，在去見我的路上，出了‘意外’。”
    沈岩的心，沉了下去。
    原來方知拙導師的“遊艇意外”，根源在這裏。
    “我跑了。”蘇眉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顫抖，“他們一直在找我，永盛集團的勢力太大，我隻能抹掉自己的一切，像個鬼一樣活著。”
    “你就不怕，我是他們派來的人？”蘇眉轉回頭，看著沈岩。
    “他們給不了你鯨落灣的實時洋流數據。”沈岩淡淡地說。
    蘇眉笑了。
    那是一種劫後餘生的，帶著一絲淒美的笑。
    “我看了你們的項目模型。”
    “很瘋狂，比十五年前還要瘋狂。”
    “可你們缺一個大腦。”
    “一個能處理整個西太平洋洋流數據的中央大腦。”
    “是的。”沈岩點頭，“所以，我來請你。”
    “我不僅要給你一個大腦。”
    蘇眉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著沈岩。
    “我還要給你一把刀。”
    “一把能刺穿永盛集團心髒的，數據之刀。”
    “帶我走吧。”
    “這個鬼地方，我待夠了。”
    當私人飛機平穩降落在鯨落灣專屬跑道上時，蘇眉透過舷窗，看到的是一個與和順古鎮截然不同的世界。
    這裏沒有煙雨蒙蒙，沒有青石小巷。
    隻有被精密計算過的海岸線，泛著金屬冷光的建築群，以及肉眼可見的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空氣中，彌漫著海風的鹹味和……錢的味道。
    “歡迎來到鯨落灣。”
    沈岩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或者說，星火實驗室的新家。”
    蘇眉沒有說話，她隻是看著那些在停機坪待命的安保人員。
    他們身上沒有尋常保安的鬆垮，每個人都站得筆直，眼神銳利，帶著一種軍人特有的氣質。
    她知道，這不是一個普通的研發基地。
    這是一個堡壘。
    一個沈岩為他們這些“幽靈”打造的，固若金湯的堡壘。
    穿過幾道虹膜和聲紋識別的閘門，沈岩帶著蘇眉直接進入了地下三層的核心實驗室。
    這裏燈火通明，巨大的服務器集群發出低沉的嗡鳴。
    全息投影上，正滾動著複雜的洋流數據和潮汐模型。
    魏征勳、林晚晴、錢立陽，三位“火種”都在。
    當他們看到跟在沈岩身後的蘇眉時，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愣在了原地。
    空氣仿佛凝固了。
    “老……老板……”
    錢立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結結巴巴地開口，“這位是……”
    他不敢確認。
    這個名字，在他們這個小圈子裏，已經是一個傳說，一個消失了十五年的符號。
    沈岩沒有回答，隻是側過身，讓開了位置。
    蘇眉的目光，越過所有人，落在了實驗室最裏麵的那個身影上。
    方知拙正拄著一根手杖，站在一塊巨大的數據屏前。
    他聽到了動靜，緩緩轉過身。
    當他看到蘇眉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時，手中的手杖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的嘴唇翕動著，渾濁的眼睛裏，瞬間被水汽充滿。
    十五年的顛沛流離，十五年的隱姓埋名。
    家破人亡的痛苦，壯誌未酬的悔恨。
    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刻，化作了一句話。
    “小眉……”
    方知拙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打磨過。
    “你還活著……”
    蘇眉的眼圈也紅了。
    她快步走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方知拙。
    “方老師。”
    “我回來了。”
    一句話，讓整個實驗室裏，響起了壓抑不住的抽泣聲。
    魏征勳這個在窯火邊烤了十五年，皮膚粗糙得像老樹皮的漢子，此刻也別過頭去，用手背抹著眼睛。
    林晚晴早已淚流滿麵。
    隻有錢立陽，這個天才程序員，傻傻地看著沈岩，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他想過老板神通廣大，能把他們這些山野村夫一個個從犄角旮旯裏刨出來。
    可他做夢都沒想到，沈岩竟然真的能把蘇眉這個“鬼”給找回來。
    這不是有錢就能辦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