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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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束了?
    這個詞輕飄飄的,毫無分量。更像是又一個漫長、粘稠的黑夜,用它冰冷滑膩的觸手,悄然拉開了序幕。我下意識地回頭,目光穿透沉重的門扉,仿佛還能看見幾分鍾前,那原告席空蕩蕩的位置——冰冷、拒絕、嘲弄著一切尋求真相的徒勞。周綰最後那抹僵硬的、仿佛被抽空了所有骨頭的孤影,在視網膜上留下慘白的灼痕。
    身旁湧過退庭的人潮,低語匯成模糊的嗡鳴。我順著這股不由分說的推力,挪動灌了鉛的雙腿,一步步走下法院冰冷的大理石台階。陽光刺眼,曬在臉上毫無暖意,反而有種暴露無遺的寒意。
    城市的喧囂撲麵而來,車輛鳴笛、人聲嘈雜,是活著的證明,也是無關緊要的背景噪音。我必須回去。不是回宿舍,也不是回那個早已空寂冰冷的所謂“家”。是回到那個地方——那間深埋在地底、被福爾馬林和死亡氣息浸透的太平間值班室。
    推開那扇沉悶的、仿佛吸飽了地下濕氣的鐵門時,一股混合著消毒水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陳舊有機體腐敗殘留的冰冷氣味猛地灌入鼻腔。燈光慘白,毫無生氣地塗抹在瓷磚牆麵上,映得人臉色青灰。室內死寂,隻有通風係統低沉的嗡鳴在管道裏持續回響,單調得令人心慌。昨夜逃離時的狼藉依舊——椅子歪倒,散落的紙張像是被無形的手撕扯過,鋪滿地麵。空氣裏,似乎還殘留著午夜三點停屍櫃裏那陣絕望敲擊的餘震。
    我的目光,不受控製地被牢牢釘在值班桌的正上方。
    那頁泛黃、邊緣卷曲的紙質值班表。
    昨夜,它上麵代表昨夜當班者的名字位置,原本是……空的。一個吞噬了護士長林夜、讓整個醫院底層諱莫如深的詛咒空白。而現在,那空白處,赫然填著兩個深褐近黑的字跡——
    周綰。
    那不是墨水。顏色太過濃稠、不均勻,邊緣微微凝結凸起,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質感。
    胃裏那點虛幻的“鬆動”感瞬間粉碎,冰冷的石塊再次凝固、膨脹,沉甸甸地墜下去。
    血。這字是用血寫的。
    是我的名字。
    我的血?
    仿佛為了呼應這個名字帶來的冰冷恐懼,左鎖骨下方,皮膚深處,那枚小小的植入芯片毫無征兆地爆發出一陣劇烈的灼痛!像是燒紅的烙鐵被猛地摁進皮肉骨髓!劇痛讓我眼前一黑,悶哼出聲,身體不受控製地佝僂下去,手指死死抵住劇痛的來源——那塊皮膚下的硬物。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錘砸在熔岩上,激蕩出尖銳的、貫穿神經的痛楚。
    就在這時,白大褂胸前口袋裏,某樣堅硬的物體驟然開始高頻震顫!
    嗡——嗡——嗡——
    頻率急促得如同垂死掙紮的心跳。是姐姐周晴留下的那支舊式量子鋼筆!它冰冷堅硬的金屬外殼,隔著薄薄的布料,緊貼著心髒的位置瘋狂跳動、震動!一股無形的電流般的鏈接感瞬間貫通——鎖骨下的芯片灼痛與鋼筆的瘋狂震顫,以一種超越物理規律的方式緊密地共振起來!
    嗡鳴聲在死寂的值班室裏異常刺耳,幾乎蓋過了通風管的低吼。
    芯片的灼痛和鋼筆的震顫在體內形成了一道無形的、痛楚的橋梁。冷汗瞬間浸透了鬢角和後背的衣衫。我咬著牙,強迫自己站直,顫抖的手指伸進口袋,死死攥住了那支滾燙、如同活物般掙紮不休的鋼筆。它的震顫傳遞到手臂,連帶著骨頭都在嗡嗡作響。指尖觸碰到筆帽頂端冰涼的金屬玫瑰徽記,那徽記的形狀,竟與我鎖骨下條形碼的某個扭曲片段詭異地重疊。
    不!不能去想!不能去回憶那張教授胸腔裏由二十八顆心髒拚成的機械核心!
    恐懼像冰冷的蛇,纏繞住心髒。我必須做點什麽,轉移這該死的共振!目光慌不擇路地掃過狼藉的值班室,最終落在角落裏那台被帆布半遮半掩的、早已廢棄的舊式液力升降屍台。粗笨的金屬支架鏽跡斑斑,導軌上的油汙混合著灰塵,凝固成黑褐色的硬殼。它曾是轉移大體老師的主要工具,如今被更先進的設備取代,像個被遺忘的、充滿鐵腥味的史前巨獸殘骸。
    也許是潛意識裏護士的職業本能作祟,也許是劇痛下的慌不擇路。我幾乎是踉蹌著撲了過去,手指混亂地在布滿灰塵和可疑汙漬的控製麵板上摸索。幾個泛黃的按鈕標簽模糊不堪。管不了那麽多了!強烈的、想要打斷體內那恐怖共振的念頭壓倒了一切!
    指尖胡亂地、用力地戳向其中一個凹陷下去的綠色按鈕!
    嗤——嘎吱——!
    鏽蝕嚴重的液壓係統發出尖銳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如同垂死巨獸的哀鳴!沉重的升降台麵猛地、劇烈地向下一沉!緊接著,伴隨著更加沉悶的液壓缸加壓聲和鏽蝕鉸鏈不堪重負的呻吟,那布滿陳舊汙漬的金屬平台,極其緩慢地、顫抖著向上抬升起來!導軌上積累的厚厚灰塵簌簌落下。
    就在這破舊機械啟動的刺耳噪音中,體內那幾乎要將靈魂撕裂的恐怖共振,竟真的如同被粗暴打斷的音叉,驟然平息!
    鎖骨下的灼痛猛地退潮,隻留下深層的麻木和一絲隱痛。口袋裏瘋狂震顫的鋼筆,也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金屬外殼殘留的微弱溫熱。
    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廢棄升降台持續發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聲在值班室裏回蕩。
    一種冰冷的、比剛才共振更甚的寒意,從脊椎骨一路爬上後頸。太巧了。這平息來得太突兀、太刻意了!
    像……像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開關!
    為了驗證什麽?或者……引誘我去操作它?
    我的視線死死盯住那緩慢抬升、鏽跡斑斑的金屬平台。就在它的導軌末端,靠近冰冷牆壁的陰影裏,似乎有一點微弱的光源在閃爍?在慘白的燈光下幾乎難以察覺。
    是什麽?
    腳步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動,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擂動。手指帶著一種抗拒又無法自控的顫抖,伸向那靠近牆壁的、升降台結構最複雜的連接部位。布滿陳年油脂灰塵的鐵架冰冷刺骨。指尖在油膩的鋼梁縫隙間艱難地摸索。黏膩、冰冷、令人作嘔的觸感。
    突然!
    指尖猛地觸碰到一個嵌在結構深處的、異常冰冷堅硬、邊緣光滑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