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桂林60萬綁架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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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消失的少年
    麻將牌撞擊桌麵的嘩啦聲像受潮的棉絮,黏在陳芳手背的老年斑上。她捏著半支紅梅煙,對著塑料門簾哈氣,白氣混著尼古丁在玻璃上凝成霧凇。丈夫李建軍正在櫃台後數錢,鋼鏰兒落進鐵皮盒的聲響格外刺耳,仿佛在給這場漫長的營業敲喪鍾。
    “又過十二點了。”陳芳揉著太陽穴看向掛鍾,玻璃罩裏的銅擺錘在微光中晃成虛影,“小林該睡了吧?”
    李建軍頭也不抬:“初中生了,別老當奶娃子慣。再說家離這兒才十分鍾路。”他指尖沾了沾唾沫,數錢的速度更快了,仿佛要把每個硬幣都碾出印子。
    塑料門簾突然被撞開,冷風卷著雨星子灌進來,吹得賬冊嘩啦啦翻頁。陳芳打了個寒顫,看著丈夫起身去關窗,突然注意到他後頸新添的白發——去年這時還沒有的,像突然落了片霜。
    淩晨兩點四十五分,他們終於關上麻將館的卷閘門。陳芳摸出鑰匙圈,十七把鑰匙在掌心硌出紅印,其中三把能打開對麵那棟五層樓——他們出租了二樓和三樓,自己住在四樓。樓梯間聲控燈壞了半個月,李建軍摸出手機照亮,光斑在台階上跳成碎銀,忽然停在四樓拐角的消防栓上。
    “這是……”陳芳彎腰撿起消防栓把手上掛著的東西,是兒子的校徽,金屬邊緣磕出了凹痕,像被什麽重物砸過。
    回溯到十二小時前。
    下午五點,林浩站在麻將館吧台前,書包帶子滑到手肘。陳芳正在給牌友續茶水,搪瓷缸子摞得老高,水蒸氣模糊了她的眼鏡:“桌上有涼麵,自己拌點辣椒油。”
    “媽,我數學考了98分。”男孩的聲音像浸在溫水裏,透著小心翼翼的期待。李建軍從洗牌聲中抬起頭,目光掃過兒子胸前的校徽:“先吃飯,別打擾客人。”
    吧台後的電視正在播本地新聞,女主播用桂林話念著“疊彩區冬季防火專項行動”,林浩盯著屏幕右下角的時間——1710,公交車最後一班是1900。他數了數桌上的涼麵,油辣子沉在碗底,像團凝固的血。
    “浩子又來啦?”常來的張嬸捏著骰子笑,“要是我家閨女有你一半省心就好嘍!”陳芳擦著手過來,圍裙上沾著油星:“別慣他,現在小孩鬼精著。”她的指尖掠過兒子後頸,那裏有塊淡褐色的胎記,形狀像片楓葉。
    七點零五分,林浩背著書包出門。陳芳站在門簾後看他過馬路,男孩的藍色校服在暮色中晃成小片海浪,忽然被路邊的卷閘門店鋪擋住——那家“文龍火鍋”掛著轉讓橫幅,玻璃上貼著“旺鋪急轉”,紅色紙張被雨淋得發皺,像道滲血的傷口。
    “別看了,三缺一呢。”李建軍在裏屋喊。陳芳摸出手機給兒子發消息:到家報個平安。屏幕顯示“已發送”,卻像扔進井裏的石頭,沒有回音。
    疊彩區派出所的白熾燈嗡嗡作響,陳芳盯著自己映在桌麵上的影子,覺得那團模糊的輪廓像具浮屍。王警官推來兩杯熱水,杯壁上的水珠順著他的警號往下淌:“再說說最後見到小林的時間?”
    “七點十分左右,他說回家寫作業。”李建軍的拇指在膝蓋上碾來碾去,像在搓麻將牌,“平時都是自己回去,從沒出過岔子。”
    “今天有沒有異常?比如跟什麽人說話,或者說要去別的地方?”
    陳芳突然想起校徽,從包裏翻出來時,金屬扣硌得掌心發疼:“在樓梯間撿到的,會不會……”她不敢說“被人拽掉”,隻能盯著王警官身後的監控屏幕,那裏正播放著麻將館門口的畫麵。
    畫麵右下角顯示1920,林浩出現在鏡頭裏,書包帶子已經滑到肩膀。他走得很慢,腳尖踢著路邊的石子,經過“文龍火鍋”時,忽然抬頭看了眼卷閘門——那裏本該貼著轉讓啟事,此刻卻隻剩半張膠水斑駁的白紙。
    “這裏!”陳芳猛地撲向屏幕,指尖在玻璃上劃出聲響,“他停了一下,是不是有人叫他?”
    畫麵開始雪花點亂竄,王警官調整旋鈕,終於在噪點中捕捉到男孩橫穿馬路的身影。對麵的監控角度更低,隻能拍到腰部以下:藍色校服褲、白色運動鞋,書包帶子在胯骨旁晃蕩。然後他消失在兩棟樓之間的夾縫——那是條狹窄的巷道,兩側是停放的電動車,盡頭是他家單元樓。
    “這裏是監控盲區。”王警官用紅筆在地圖上圈出巷道,“大約十五米,沒有路燈,也沒有攝像頭。”
    陳芳忽然抓住丈夫的手腕,指甲掐進他的皮肉:“你記不記得,上周三小林說有人在巷子裏抽煙?煙味特別大,像燒塑料……”
    李建軍甩開她的手:“小孩家家的,別瞎聯想。說不定去同學家了呢?”他摸出手機撥號,免提裏傳出機械女聲:“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淩晨三點零七分,李建軍的手機震了一下。
    陳芳從恍惚中驚醒,看見丈夫的臉在屏幕藍光中忽明忽暗。他的喉結劇烈滾動,手機“當啷”掉在地上——屏幕上是條短信,來自兒子的手機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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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老板,你兒子在我這兒。準備60萬現金,別報警,否則見不到人。”
    “這孩子……”陳芳想笑,卻聽見自己的聲音像破了洞的風箱,“又在玩什麽角色扮演?前幾天還說想當偵探呢。”
    王警官接過手機,放大鏡下的短信像具標本。他用鑷子夾起一張便簽,寫下:“爺們”“60萬”“別報警”。
    “桂林人不會用‘爺們’這個詞。”他的鋼筆在“爺們”二字上畫圈,墨水暈開小團陰影,“而且60萬,對初中生來說,更像電視裏的數字。”
    陳芳忽然想起上個月的家庭聚餐,表弟喝多了拍著李建軍的肩膀:“你這麻將館一年掙幾十萬,幹脆給浩子買套房唄!”當時林浩正在啃鴨翅,油漬沾在嘴角,像抹諷刺的笑。
    “會不會是……”她不敢說出“綁架”,轉而抓住另根救命稻草,“他遊戲玩多了?之前充錢買皮膚,被我罵過一頓……”
    淩晨四點,王警官帶著輔警去調取周邊監控。陳芳坐在派出所長椅上,盯著自己的指甲——昨天給牌友修甲時,她磨斷了右手無名指的指甲,現在那裏露出嫩紅的甲床,像道未愈的傷口。
    李建軍在走廊抽煙,手機屏幕亮了又滅。忽然他衝進屋,屏幕上是剛收到的第二條短信,內容和第一條完全一樣,連標點符號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發重了。”陳芳聽見自己說,“他總說我不會用智能手機,發消息總點兩次發送……”
    走廊傳來腳步聲,王警官手裏捏著張拷貝卡,臉色比來時更凝重:“巷口的電動車監控拍到了點東西,但不太清楚。”
    投影亮起時,陳芳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畫麵裏,巷道盡頭的單元樓門開了又關,一個模糊的身影閃進去,藍色校服在門框上擦過,像片被風吹落的葉子。時間顯示1935,距離男孩過馬路過去了十五分鍾。
    “能看清臉嗎?”李建軍的聲音在抖。
    王警官搖搖頭:“角度太偏,隻能看到體型。但……”他頓了頓,“書包帶子,是斜挎的。”
    陳芳猛地站起來:“小林從不斜挎書包!他說那樣像女生……”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看見丈夫突然慘白的臉——監控裏的身影,確實把書包斜挎在胸前,像抱著個盾牌。
    清晨五點,雨停了。
    陳芳站在四樓陽台,看著樓下的卷閘門店鋪。“文龍火鍋”的轉讓啟事不知何時被撕了,露出褪色的店名,“龍”字的一點掉了,變成“文尤火鍋”。她忽然想起,上周六小林說要幫同學送傘,就是去了這家店——當時店還開著,飄出的辣油味熏得人打噴嚏。
    “陳女士?”王警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們想找您女兒聊聊。”
    李建軍正在客廳打電話,嗓門大得像在吵架:“什麽叫聯係不上?你們網吧沒登記嗎?”陳芳這才想起,女兒林悅在步行街的網吧當收銀員,通常淩晨三點下班。
    單元樓門響時,陳芳正在給兒子的保溫杯灌水——他總是說學校的熱水有股鐵鏽味。林悅帶著一身寒氣進來,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工裝褲膝蓋處磨得發白,像塊舊抹布。
    “怎麽回事?”她摘下手套,指尖沾著藍黑墨水,“我剛下機,浩子同學說他沒去網吧。”
    陳芳注意到女兒手腕上的紅痕,像道新鮮的抓痕。林悅察覺她的目光,迅速拉上袖口:“撞門上了。你們報警了?是不是有人惡作劇?”
    王警官拿出筆記本:“聽說你弟弟的遊戲賬號昨晚在線?能說說具體情況嗎?”
    林悅的瞳孔猛地收縮,像被強光刺到。她從褲兜摸出手機,劃開遊戲界麵:“喏,英雄聯盟,艾歐尼亞服務器,id‘漓江小霸王’。昨晚十點我查過,確實在線,但……”她咬住下唇,“浩子從不玩這個,他隻玩賽爾號。”
    陳芳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你什麽時候知道的?為什麽不早說?”
    “我以為……”林悅低頭盯著運動鞋尖,那裏沾著塊暗紅汙漬,像幹涸的血跡,“以為他跟同學換號玩,不想讓你們知道。”
    王警官突然指著她的手機:“界麵怎麽是英文的?”
    “國際服,”林悅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國服要實名認證,浩子用的我身份證,但昨晚登的是美服,不需要驗證。”
    客廳突然安靜下來,隻有掛鍾的滴答聲。陳芳想起上周整理兒子書包時,發現半張撕碎的網吧會員卡,當時她以為是撿的,現在才明白——那是女兒偷偷給他的。
    “還有件事。”林悅從褲兜掏出張皺巴巴的紙,“昨天下午,浩子在麻將館門口撿到的。他說可能是租房的人掉的。”
    那是張傳銷宣傳單,右上角印著“東北旭日升貿易公司”,左下角畫著個紅色五角星——和監控裏男孩書包上的貼紙一模一樣。
    清晨六點,天蒙蒙亮。
    陳芳站在陽台上,看見巷子裏有個穿黑色夾克的男人,正在檢查電動車。他的頭發很短,後頸有塊月牙形的疤——是三樓的東北租客,好像姓王。男人抬頭時,她迅速躲到窗簾後,心髒狂跳。
    “他們在搞傳銷,”林悅不知何時站在身後,聲音低得像蚊子,“上周浩子說,半夜聽見三樓有人吵架,說什麽‘60萬墊底費’。”
    陳芳猛地轉身:“你怎麽不早說?”
    “我以為……”女兒的眼睛在陰影裏發灰,“以為他們隻是賣保健品,浩子說不讓告訴你們,怕你們趕他們走,少收房租。”
    樓下突然傳來卷閘門拉動的聲音。陳芳撲到窗邊,看見“文龍火鍋”的卷閘門正在升起,縫隙裏透出昏黃的光,像隻慢慢睜開的眼睛。一個男人彎腰推出電動車,車筐裏放著幾個黑色塑料袋,袋口露出可疑的紅色——是辣椒?還是血跡?
    男人抬頭看向四樓,陳芳下意識後退,後腰撞上桌角。那是張泛黃的全家福,攝於五年前,照片裏的林悅抱著弟弟,兩人都穿著紅色毛衣,像兩團小火苗。
    手機在此時響起,李建軍的聲音帶著哭腔:“派出所來電話了,綁匪又發短信,說……說要紅色塑料袋當暗號……”
    陳芳盯著樓下的電動車,車把上掛著個紅色塑料袋,在晨風中輕輕晃動,像麵小小的喪旗。她忽然想起,剛才升起的卷閘門上,不知何時多了道新鮮的劃痕,歪歪扭扭,像個未寫完的“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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