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橋上的千萬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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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霧在懸命峰腳下散成薄紗,林閻仰頭望著那座橋。
    青石板上爬滿暗紅符文,每道紋路都像活物般蠕動,橋欄石獅缺了半張臉,咧開的石嘴正對著他們——方才在霧裏看時還隻是模糊影子,此刻近了,竟連石縫裏的青苔都看得分明。
    "阿七的手在抖。"沈青突然出聲。
    林閻這才注意到,小阿七不知何時攥住了他的衣角,指尖微微發顫,原本清亮的眼睛蒙著層霧氣,像被水浸過的玻璃珠。
    孩童的聲音細若蚊吟:"橋在哭。"
    "哭?"林閻蹲下,與小阿七平視。
    孩子的布鞋尖蹭著地麵,沾了些枯黃的草屑:"橋縫裏有好多聲音...像有人在說"別走",又像在說"快走"。"他吸了吸鼻子,"還有人喊你的名字。"
    沈青的青銅鈴在腕間輕響,她拇指摩挲鈴身咒文的動作頓了頓:"這橋有問題。"話音未落,王書生已翻開袖中檀木匣,取出一卷泛黃的《因果律殘卷》,指尖劃過卷角:"符文是上古"時鎖印",每道都纏著三條因果線——"他抬眼時鏡片反光,"也就是說,每走一步,都會觸發三種可能。"
    林閻深吸一口氣,青草混著腐木的氣味湧進鼻腔。
    他摸了摸胸口的生死簿殘頁,殘頁隔著布料貼著皮膚,燙得像塊炭。"我先上。"他說,聲音比想象中穩,"你們跟在我身後。"
    第一腳踏上橋麵的瞬間,林閻的後頸起了層雞皮疙瘩。
    石板表麵不像看起來那麽粗糙,反而滑溜溜的,像踩在流動的水麵上。
    他低頭,看見自己的鞋印在石麵上蕩開漣漪,暗紅符文隨著漣漪扭曲,原本工整的線條突然纏成亂麻。
    "林閻!"沈青的聲音帶著銳音。
    他抬頭,呼吸險些停滯。
    橋的兩側不知何時立滿了人。
    左邊三步遠站著個穿黑風衣的林閻,手裏拎著柄染血的桃木劍,眼尾有道疤,正用刀尖挑起地上的符紙,嘴角掛著冷笑;右邊五步外的林閻穿著皺巴巴的白大褂,胸前別著法醫徽章,正舉著紫外線燈照向橋欄,嘴裏念叨"屍斑擴散速度不符合";再遠點,有個渾身浴血的林閻跪在地上,懷裏抱著具染血的布衣——那衣服的款式,像極了上個月為救小阿七時被邪祟撕爛的那身。
    最靠近的那個"林閻"突然轉頭。
    他的眼睛是渾濁的灰,像被撒了層爐灰,開口時聲音沙啞得像砂紙:"你不該來。"
    林閻的太陽穴突突跳著。
    他想起小阿七說的"好多人穿著你們的衣服",此刻才明白那"好多"是怎樣的概念——橋的盡頭望不到邊,每走一步,兩側就會多出新的身影。
    有抱著生死簿殘頁痛哭的,有舉著科學儀器狂笑的,甚至有個林閻手裏攥著團黑霧,那黑霧裏翻湧的氣息,和黑山老母的核心代碼如出一轍。
    "這些是你的可能。"沈青不知何時站到他身側,青銅鈴攥得死緊,"我見過幽泉祭祀的幻陣,每個鏡像都是你在某個時間點做出不同選擇後的模樣。"她盯著那個持黑霧的林閻,喉結動了動,"那個...他選了和邪神合作。"
    王書生的手指在殘卷上快速移動,羊皮紙發出細碎的摩擦聲:"符文在重組!"他突然抓住林閻的手腕,拽著人往左側挪了半步,"剛才那位置對應的因果線會引向"與鏡像互動",一旦觸碰,就會被拽進對應的時間線。"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發亮,"現在的安全路徑是...避開所有直視你的鏡像,走橋中央第三道石縫。"
    林閻感覺掌心沁出冷汗。
    他望著左側那個穿白大褂的自己——那是剛穿越時的模樣,法醫工具箱還掛在腰間,看橋的眼神帶著初來異世界的迷茫。
    年輕的林閻突然抬頭,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前輩?"年輕的林閻開口,聲音裏帶著他記憶中自己的青澀,"我...我好像迷路了。"他摸了摸胸口,那裏還沒有生死簿殘頁的凸起,"剛才在城隍廟解簽,老道士說我命犯多劫,可我連妖都沒見過..."
    林閻的喉嚨發緊。
    他想起初到九幽玄界那晚,蹲在破廟屋簷下啃冷饅頭,看著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長,想著"這破地方什麽時候能回現代"。
    此刻望著這雙眼睛,他突然明白王書生說的"唯一正確的選擇"是什麽——不是避開,而是麵對。
    他摸出懷裏的生死簿殘頁。
    殘頁邊緣已經磨損,"選擇,即命運"幾個字卻依然清晰。
    年輕的林閻盯著殘頁,瞳孔微微收縮:"這是...我在義莊棺材底下找到的那個?"
    "拿著。"林閻把殘頁遞過去。
    指尖即將相觸的瞬間,沈青突然拽住他的胳膊:"不能碰!
    會被時間線吞噬——"
    但年輕的林閻沒有伸手。
    他望著殘頁,又望著林閻眼底的堅定,突然笑了。
    那笑容和林閻在鏡子裏見過的自己很像,帶著點恍然大悟的釋然:"原來...這就是答案。"他的身影開始透明,像被風吹散的霧,消失前最後一句話輕得像歎息,"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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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閻的手停在半空。
    殘頁還在他掌心,卻比之前更沉了些。
    他繼續往前走,每經過一個鏡像,那些或暴戾或迷茫的眼神都會微微一頓,有人皺眉,有人冷笑,有人甚至露出和年輕自己相似的釋然。
    王書生的殘卷在風中嘩啦翻頁,他低聲道:"因果線正在收斂...現在隻剩一條主路。"
    橋中央的石板突然發出蜂鳴。
    林閻抬頭,所有鏡像不知何時都轉了過來,千百個聲音疊在一起,像無數塊石頭投入深潭:"你確定要選這條路嗎?"
    穿黑風衣的林閻舉起染血的桃木劍:"跟我走,殺盡邪祟,做個快意恩仇的修士。"
    持黑霧的林閻勾了勾手指:"加入我,你能逆轉所有遺憾,救回你想救的人。"
    穿白大褂的林閻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鏡:"跟我回去,用科學解釋一切,這破修真界根本不值得。"
    林閻摸了摸胸口的殘頁。
    殘頁燙得幾乎要灼傷皮膚,卻讓他的心跳異常平穩。
    他想起小阿七拽著他衣角說"等你選哪條路",想起沈青搖著銅鈴說"來多少打多少",想起王書生拍著他肩膀說"我信你"。
    他撕下殘頁一角,舉過頭頂。
    碎紙片在風裏打著旋兒,"命運不是被寫的"幾個字被扯成兩半,卻依然清晰。
    "是被走出來的。"他說。
    話音未落,整座橋發出轟鳴。
    暗紅符文開始崩裂,像被烈火灼燒的蛛網。
    沈青立刻護住小阿七蹲下,王書生死死攥住殘卷,林閻感覺有股巨力拽著他的腳踝,整個人向後仰去——橋在崩塌,石板一塊接一塊墜入深淵,下方是無盡的黑暗,卻有什麽東西在發光。
    那光是淡金色的,像黎明前的天光,從橋的盡頭蔓延過來。
    林閻在墜落中看見沈青的銅鈴被震飛,在半空劃出銀弧;小阿七的小揪揪散開,黑發在風裏亂舞;王書生的殘卷被吹得嘩啦作響,最後一頁飄起來,上麵赫然寫著"光門現,因果清"。
    失重感突然消失。
    林閻的後背撞上柔軟的東西,像落在雲裏。
    他抬頭,看見沈青正揉著小阿七的腦袋,王書生蹲在地上撿殘卷,而他們頭頂,那座崩塌的橋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半開的光門,門後傳來若有若無的流水聲。
    "這是..."沈青的聲音有些發顫。
    林閻站起身,拍了拍衣擺。
    他摸了摸胸口,生死簿殘頁還在,隻是原本磨損的邊緣,似乎長出了一絲極淡的金邊。
    光門裏飄出一縷熟悉的氣息——是小阿七說的"橋在哭"時,混在風裏的那縷。
    他望著光門,聽見自己說:"該進去了。"
    而門後,有什麽東西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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