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母神低語,心魔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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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重感如冰冷的潮水吞沒全身,緊接著,三人仿佛穿透了一層無形的薄膜,墜入一片純粹的、令人心慌的雪白之中。
    這裏沒有上下四方,沒有日月星辰,甚至連空氣的流動都感覺不到。
    時間與空間的概念在此地被徹底剝離,唯有無盡的白,白得刺眼,白得空洞。
    在這片虛無的正中央,矗立著一株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樹。
    它並非由木質構成,而是由億萬道纖細的光絲精密編織而成,每一根枝椏都散發著柔和而聖潔的光芒。
    巨樹的根係更為龐雜,它們沒有紮進土壤,而是深深探入無數條如星河般盤旋、纏繞的記憶光帶之中,每一次脈動,都讓那些光帶中的畫麵隨之明滅。
    樹下,端坐著一個身影。
    白衣勝雪,長發如瀑,正是黑山老母。
    然而此刻的她,沒有絲毫陰森鬼氣,麵容慈和,宛如一位等待遊子歸家的母親,目光穿越了三萬年的孤寂,精準地落在林閻身上。
    “三萬年了……”她的聲音不似從喉嚨發出,而是直接在三人的意識深處響起,溫和而又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喟歎,“我終於,等到了一個不願做神的孩子。”
    話音未落,她素手輕抬,一根連接著巨樹的記憶光帶便被牽引而出,漂浮在林閻麵前。
    光帶瞬間展開,化作一幅無比清晰的立體影像。
    刺鼻的消毒水味、冰冷的金屬器械、父母被白布覆蓋的身體……年幼的林閻,臉上還帶著未幹的淚痕,手中卻緊緊握著一把鋒利的手術刀。
    他的手在顫抖,但眼神卻異常堅定,仿佛要將所有的悲慟與悔恨都傾注於刀尖。
    下一秒,刀鋒落下,在冰冷的屍體上,劃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道解剖線。
    那不是解剖,而是一種絕望的儀式,一種試圖用理性戰勝感性的徒勞掙紮。
    劇烈的刺痛從林閻心髒傳來,那是被強行揭開舊傷疤的痛楚。
    他踉蹌一步,幾乎無法呼吸。
    “收起你的鬼蜮伎倆!”陸九娘厲喝一聲,反應極快。
    她雙手翻飛,迅速掐出複雜的法訣,一團赤紅的靈力火焰在她掌心凝聚。
    然而,當她將火焰推出時,那團足以焚山煮海的靈力,卻像一顆石子投入了無垠的大海,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激起,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陸九娘臉色一白,立刻明白了什麽。
    “這裏……不是現實,是意識共域。”她聲音壓得極低,充滿了警惕,“我們所有的感知、靈力、甚至思緒,都與這片空間相連。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在往我們心裏種根,紮進我們最脆弱的地方。”
    然而,她身旁的小七卻對這一切毫無反應。
    他癡癡地望著樹下的黑山老母,那雙渾濁的眼睛裏,竟湧現出孩子般的濡慕與委屈。
    他一步步走上前,聲音顫抖而嘶啞,像一隻被人遺棄的小獸在嗚咽“娘……我好疼……他們把我改成狗……骨頭都打斷了……”
    黑山老母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憐憫,她伸出手,隔著虛空,輕輕撫過小七的頭頂。
    一股溫暖的光暈籠罩了小七,他身上那些猙獰的改造痕跡似乎都被撫平了,臉上的痛苦與掙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安詳與滿足。
    他甚至露出一個純真的笑容,蜷縮在光樹下,沉沉睡去。
    這一幕讓林閻瞬間從自己的記憶泥潭中驚醒。
    他死死盯著小七安詳的睡顏,又看了看那株因為吸收了小七的痛苦而似乎更加明亮的光樹,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成型。
    他強行壓下心頭那份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悸動,將關於父母的記憶重新封鎖,眼神恢複了往日的冷靜。
    他的手悄悄伸入懷中,觸碰到了那個冰冷的、巴掌大小的金屬造物——符籙打印機。
    他沒有猶豫,以神識驅動,將一滴濃稠腥臭的屍油注入墨倉。
    打印機內部發出微不可聞的嗡鳴,一道道複雜的符文在特製的符紙上迅速成型。
    他一邊維持著表麵的平靜,一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對身旁的陸九娘使了個眼色“她不是在幫小七,是在‘吃’他。她依靠吞噬我們最強烈的執念來維持自身的存在和這片空間的穩定。小七那深入骨髓的痛苦、我無法釋懷的悔恨、還有你……你那份不甘心屈從於天道輪回的不甘,全都是她的養料。”
    陸九娘是何等人物,瞬間會意。
    她執念?
    她陸九娘一生行事,最不缺的就是執念!
    若這執念是束縛,是敵人的食糧,那她寧可親手將其斬斷!
    “嗬……”她發出一聲冷笑,猛然並指如刀,狠狠在自己白皙的手掌上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鮮血,帶著她灼熱的靈力和不屈的意誌,噴湧而出。
    她沒有絲毫猶豫,將這滾燙的鮮血奮力潑向那株巨大的光樹!
    “既然你以執念為食,那我就把這執念……連同我的命一起,燒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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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嗤——”
    鮮血觸碰到光樹的瞬間,竟如同滾油遇到了烈火,爆發出劇烈的聲響。
    整株光樹開始瘋狂震顫,無數記憶光帶狂亂飛舞,整個雪白空間都隨之搖晃起來。
    樹下的黑山老母,那張萬年不變的慈和麵容,首次變了顏色。
    她猛地站起,眼中流露出驚怒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愚昧!何等愚昧!沒有了執念,沒有了這些愛恨情仇,人類和路邊的螻蟻有何區別!你們將一無所有,隻剩下空虛的軀殼!”
    “說得好!”
    林閻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就在黑山老母心神動搖的刹那,他手中的“反噬符”已經打印完成。
    他沒有將符籙射向敵人,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拍在了自己的心口之上!
    與此同時,他懷中那張僅剩一寸見方的生死簿殘頁,轟然燃燒,化作了最後的燃料。
    “可正是這些你眼中的螻蟻,才敢掙脫枷鎖,才敢指著高天,說一個‘不’字!”
    他高聲怒喝,聲音在整個意識共域中回蕩,充滿了凡人挑戰神明的決絕與悲壯!
    反噬符驟然炸開,卻沒有任何衝擊波。
    它化作了萬千如同數據流般的金色絲線,瞬間洞穿了林閻的身體,又從他背後爆射而出,匯聚成一股無法阻擋的洪流,筆直地衝向了黑山老母的核心!
    金色的數據流穿透了她白衣如雪的虛幻身軀,最終命中的,並非血肉之軀,而是一塊懸浮在她胸口,約莫一尺見方,由某種未知材質構成,薄如蟬翼,上麵刻滿了密密麻麻、不斷流轉的古老符文的……芯片。
    一塊仿佛由人皮硝製而成,充滿了生命氣息的“人皮經文”芯片!
    “啊——!”
    黑山老母發出一聲淒厲至極的哀鳴,那聲音裏不再有神明的威嚴,而是充滿了被戳穿偽裝的痛苦與無助。
    “我隻是……我隻是想保護你們……”她的身影在金光中劇烈扭曲,變得透明,仿佛隨時都會消散。
    林閻胸口劇痛,單膝跪倒在地。
    他看著那塊在數據流衝擊下由紅轉藍的核心芯片,看著黑山老母那痛苦的神情,心中卻沒有複仇的快意。
    他掙紮著伸出手,隔著虛空,輕輕觸向那塊芯片。
    “你不是母親。”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歎息與了然,“你是姐姐,一個被自己想要保護的‘弟弟妹妹’們所背叛,最終化作執念的姐姐。”
    他的指尖,在虛空中點下了最後一個指令,一道意念跨越時空,注入了那塊核心芯片之中。
    “功德代碼女媧協議。……安息吧。”
    芯片上的光芒徹底穩定下來,從狂暴的紅色,轉變為一片寧靜深邃的藍色。
    黑山老母的身影停止了扭曲,她哀鳴的臉龐漸漸變得平和,最終化作一尊石像。
    那是一尊懷抱著初生嬰兒的女子石像,麵帶微笑,神情溫柔而悲憫。
    兩行清淚,順著她冰冷的石質眼角,緩緩滑落。
    “哢嚓……”
    石像隻存在了短短數秒,便開始崩解,化作漫天的光雨,紛紛揚揚地灑下。
    隨著石像的消失,這片雪白的意識共域也走到了盡頭。
    林閻感到手中一輕,那把一直指引著他的神秘鑰匙,在光雨中化為了灰燼。
    他再探入懷中,那張生死簿殘頁,如今隻剩下一片空白,所有的字跡都已消失不見。
    他失去了一切憑仗。
    他緩緩抬起頭,看見純白的天穹之上,裂開了一道狹長的縫隙。
    縫隙中透出的,不再是虛假的白光,而是一種深邃、真實、帶著無盡可能的微光——那是真正的,天外之門。
    “嗬,這下可好了。”陸九娘撐著膝蓋站起來,苦笑著抹去嘴角的血跡,聲音裏滿是疲憊與自嘲,“鑰匙沒了,生死簿廢了,連那個嘮叨了三萬年的‘媽’也沒了。命運的線斷得幹幹淨淨,咱們……該怎麽活下去?”
    她的問題,飄散在即將崩塌的世界裏,無人回答。
    一片死寂中,那個一直沉睡的小七,卻毫無征兆地,緩緩從地上坐了起來。
    他咧開嘴,露出了一個詭異而燦爛的笑容,那雙本該恢複純真的眼瞳深處,悄然泛起一抹幽幽的綠光,如同黑暗中捕食的餓狼。
    “活?”他歪了歪頭,用一種天真又殘忍的語調,一字一頓地說道“當然要……把它,吃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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