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天門無鎖,人心有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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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雨的餘燼在虛空中徹底熄滅,墜落的失重感猛然終止。
眾人砸在一片懸浮於無盡黑暗中的巨大石台上,震起的塵埃帶著一股萬年未動的腐朽氣息。
頭頂之上,一道橫貫天際的裂縫,正滲出牛奶般柔和的微光,那光芒不屬於日月星辰,帶著一種超然物外的死寂。
這便是“天門”,傳說中隔絕九幽與真界的終極屏障。
林閻攤開手,那枚承載了無數功德與希望的鑰匙在他掌心化作一撮冰冷的灰燼,隨風而逝。
他懷中的生死簿殘頁,也在此刻褪盡所有字跡,變成了一張徹底的白紙。
他仰頭,凝視著那道宏偉而沉默的裂縫,臉上沒有抵達終點的釋然,反而勾起一抹低沉的、近乎自嘲的笑意:“它沒鎖。”
這三個字像石子投入死水,激起圈圈漣漪。
陸九娘第一時間站穩,反手握緊了腰間那柄飽飲妖邪之血的桃木匕首,刀柄的溫度讓她稍感心安。
她同樣望著天門,聲音裏淬著冰:“沒鎖的門,才是最危險的。它不是在等人推,而是在等人……獻祭。”
“咳咳……”白三爺從石台邊緣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他那身講究的道袍已經變得灰撲撲,卻顧不上去整理。
他眯起那雙總是半睡半醒的眼睛,警惕地打量著四周的環境,腳下石台的材質非金非石,踩上去有一種踩在骨殖上的詭異感。
“此地……不在五行地脈之上,亦不屬陰陽界域之內。”他喃喃自語,臉色愈發凝重。
說著,他從懷裏摸出一枚沾著朱砂的銅錢,熟練地向上一拋。
然而,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枚本該旋轉著落下、以卦象示吉凶的銅錢,竟違反常理地懸停在了半空中,靜止不動,仿佛時間被凍結。
下一秒,隻聽“哢嚓”一聲脆響,銅錢毫無征兆地碎成了齏粉,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
“氣運斷了。”白三爺的聲音陡然變調,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驚駭,“從踏上這裏的一刻起,沒人能算命,沒人能改運——我們,成了‘無命之人’。”
這句話的重量,壓得每個人都喘不過氣來。
無命之人,意味著他們的過去被斬斷,未來是一片混沌,不再受任何因果、氣運、命數的束縛,也……不再受其庇護。
他們成了宇宙間最徹底的孤魂野鬼。
就在這人心惶惶的時刻,一直沉默的玄牝婆婆盤膝坐下,幹枯的十指交叉成一個古怪的法印,置於腹前。
她閉上眼,嘴唇無聲翕動,似乎在傾聽著什麽。
“聽魂語,喚歸途。”她口中輕誦,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幾息之後,兩行鮮紅的血絲從她緊閉的眼角和耳孔中緩緩滲出,觸目驚心。
但她毫不在意,猛然睜開雙眼,那雙渾濁的眼睛裏此刻卻精光四射,死死地盯住林閻。
“門後……有呼吸。”她一字一頓,聲音因痛苦而顫抖,“一個沉睡了無數紀元的意誌……它在等你開口。”
她抬起那隻枯瘦的手,直直指向林閻:“你若稱‘我願為王’,天門便為你敞開,九幽的秩序將由你重塑;你若說‘我不屬此界’,天門便會永久閉合,將你我徹底放逐於此。”
話音未落,一直躲在林常背後的小七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像隻受驚的小獸,猛地撲到林閻腳邊,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抱住他的小腿,指甲深深掐進了他的褲管裏。
“別說!林閻哥哥,你別說!”她哭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體劇烈抽搐,“你說了你就走了!你走了……我會……我會吃掉你的舌頭!”
最後那句話,帶著一種與她年齡不符的陰狠與決絕,讓在場眾人不寒而栗。
林閻卻並未被她嚇到,他緩緩蹲下身,伸出手,動作輕柔地撫過小七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小臉,拭去她滾燙的淚水。
他的聲音很低,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小七,你怕的不是我走,是怕我變成‘神’,對嗎?”
小七的哭聲一滯,茫然地看著他。
林閻沒有再解釋,他站起身,目光平靜地掃過眾人,最後落回那道天門之上。
他從懷中,取出了那個早已報廢、隻剩一堆殘骸的符籙打印機。
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他用指尖蘸上玄牝婆婆耳邊滲出的血,以指為筆,在那張空白的生死簿殘頁上,迅速而精準地畫了起來。
他畫的不是符,不是咒,而是一道極其複雜、由無數節點和線路構成的……簡陋電路圖。
“沒有功德,沒有鑰匙,也沒有那個高高在上的命運體係……”他的聲音平靜而堅定,回蕩在這片死寂的虛空中,“但人,還能自己寫規則。”
說完,他走到天門裂縫之下,將那張畫著血色電路圖的紙頁,輕輕貼了上去。
他仰著頭,仿佛在對門後的那個意誌說話,又像是在對自己說:“我不是來接管秩序的,我是來還債的。”
話音落下,那張紙“轟”的一聲無火自燃,血色的電路圖在火焰中扭曲、升騰,最終化作了無數微小的光點。
那些光點並非金色的功德之光,而是一種更溫暖、更純粹的白色光芒。
它們如螢火蟲般飛舞,每一個光點裏,都浮現出一張張模糊卻充滿感激的麵孔——那是他一路行來,所破的案,所超度的魂,所救贖的人……那些被天道功德體係所遺忘、卻被“人心”所銘記的印記。
這些“人心印記”匯聚成流,湧入天門的裂縫。
天門發出了悠遠而古老的震顫聲,那道緊閉了萬古的裂縫,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擴大。
一道不屬於此世,卻帶著勃勃生機的風,從門後灌了進來,吹動了所有人的衣角。
成功了!
喜悅剛剛爬上眾人的臉龐,一聲淒厲到極致的尖叫卻猛然炸響!
“回頭!快看小七的眼睛!”玄牝婆婆的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變了調,“她……她在吃陸九娘的影子!”
眾人駭然回頭。
隻見剛才還趴在地上哭泣的小七,此刻正緩緩站起。
她的瞳孔已經完全變成了深不見底的純黑,沒有一絲光亮,嘴角以一個非人的角度撕裂開來,幾乎咧到了耳根,露出一個詭異而滿足的笑容。
而在她腳下,陸九娘投射在石台上的影子,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扭曲,像一條黑色的綢帶,一寸一寸地被小七吸入那漆黑的嘴裏!
隨著影子的消失,陸九娘的臉色瞬間煞白,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仿佛靈魂正被活生生抽走一部分。
“畜生!”陸九娘厲喝一聲,反應快得驚人。
她沒有絲毫猶豫,猛然揮動桃木匕首,不是砍向小七,而是狠狠斬向自己腳下那正在被吞噬的影子!
“噗——”刀鋒劃過,影子竟如同實體般被切開。
與此同時,陸九娘握刀的右臂上迸濺出一道血線,鮮血灑落在地,瞬間蒸騰成一圈血紅色的符文,將她殘存的影子強行封印在了腳下,暫時隔絕了小七的吞噬。
小七對此毫不在意,她隻是咯咯地笑了起來。
那笑聲清脆如銀鈴,卻又詭異地重疊著無數個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匯成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合音:“我們……我們都是被吃掉的孩子。”
這一刻,林閻終於全明白了。
那扇門沒鎖,不是因為它仁慈,也不是因為它虛弱。
它沒鎖,是因為真正的鎖,那把最堅固、最惡毒的鎖,一直都藏在那些“被拯救者”的心裏。
陸九娘喘著粗氣,匕首上的血順著刀尖滴落,在地麵發出“滋滋”的聲響。
她強忍著那股仿佛被掏空的劇痛,死死盯著前方那個由無數孩童怨念構成的怪物。
但那股被抽離的空虛感並未消失,反而像冰冷的藤蔓般纏上了她的四肢。
她下意識地看向自己握刀的右臂,瞳孔驟然收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