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你燒的不是紙,是活人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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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上的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的沙礫,卻吹不散那堆詭異篝火的灼熱。
陳三更的視線死死鎖在那一團團升騰、凝聚、跪拜、消散的人形紙灰上,他那比獵犬還靈敏的鼻子早已捕捉到空氣中非同尋常的氣味。
那不是草木燃燒的焦香,也不是血肉焚燒的腥臭,而是一種更深邃、更虛無的“存在”被抹去的味道。
他壓低聲音,字句仿佛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他們在燒‘未來的自己’。”這聲音裏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墨三姑抱臂站在陰影裏,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她漠然的側臉。
她看著那些流民麻木地將一張張黃紙投入火中,眼神比荒原的夜色更冷“說得不全對。每燒掉一張,就少掉一個‘可能活下去的我’。他們是在用未來的無數種可能,換取眼前這一刻的虛幻暖意。”
陸九娘再也看不下去。
她一個箭步衝上前,從一個正要將黃紙丟進火裏的幹瘦男人手中,近乎粗暴地奪過了那張紙。
男人的手僵在半空,空洞的眼神緩緩聚焦,似乎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卻隻是懦懦地縮了回去。
陸九娘展開那張粗糙的黃紙,借著火光,看清了上麵用炭筆歪歪扭扭寫下的字“我願燒去三十歲後的命,換今夜不餓。”
一股難以言喻的怒火從陸九娘心底竄起,可話到嘴邊,卻化作一聲淒涼的冷笑。
她環視著這群行屍走肉般的流民,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裏“你們不是在求死,你們是在求‘別再掙紮’了。你們覺得活著太累,連掙紮的力氣都不想再有,對不對?”
沒有人回答,隻有火舌舔舐黃紙的“劈啪”聲。
“嘿……”老癲道不知何時已蹲在了火堆旁,離那灼人的熱量不過一臂之遙。
他渾濁的眼睛裏倒映著跳動的火焰,嘴裏神經質地喃喃自語“我當年直播的時候,也有人刷彈幕,說‘燒了明天,隻想今天活著’……我當他們是開玩笑……沒想到,真有人這麽幹,真能這麽幹……”他的話語零碎而混亂,卻讓這詭異的場景多了一絲荒誕的現實感。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觀察的林閻也蹲了下來。
他沒有去看那些流民,也沒有去看火,而是伸手,在那堆積的紙灰邊緣,輕輕抓起了一把。
灰燼入手溫熱,卻毫無分量。
他的巫血在這一刻,仿佛被針紮了一下,微微顫動起來。
在他的感知中,這片灰燼裏,竟殘留著一個極其微弱、幾乎無法察覺的印記——一個“紅手印”的殘影。
這絕不是這些流民能留下的。
這是一種契約,一種更古老、更邪異的力量留下的憑證。
“起開。”秦九棺低沉的聲音響起,他已經走到了火堆前,那口沉重的黑檀木棺材被他扛在肩上,棺木上陰冷的寒氣與篝火的熱浪對衝,發出“滋滋”的輕響。
他打算用這口能鎮壓百邪的棺材,直接將這邪火整個壓滅。
“沒用的。”林閻卻搖了搖頭,製止了他。
“這火燒的不是柴,是‘願’。你壓得住邪氣,壓不住人心裏的絕望。”
他說著,從隨身的工具箱裏取出一件東西。
那是一枚曾經的黑晶,如今已在之前的戰鬥中徹底碎裂,化作一捧比沙礫更細膩的黑色塵土,被他小心地收在一個小布袋裏。
他解開布袋,將這捧蘊含著破敗力量的黑晶塵土,緩緩倒入手中的紙灰裏,黑白分明,宛如生死交融。
他低聲對自己說,也像是在對某種未知的存在宣告“他們燒的是‘願’,我就還一個‘不被燒的願’。”
話音未落,他另一隻手猛地抽出三寸長的山根釘,以驚人的速度在身前的土地上劃動起來。
他的動作迅猛而精準,每一筆都帶著破風之聲。
那不是尋常道家的符籙,筆畫走向盡皆相反,本該是封閉的符口被他刻意敞開,本該是導向安息的符文被他扭轉為指向掙紮。
一道充滿了悖逆氣息的“生門逆開符”瞬間成型。
“以未來為祭,不求安息,但求‘未死’!”林閻一聲低喝,將手中混合了黑晶塵土的紙灰猛地撒向火堆!
“轟——!”
火勢驟然劇變!
原本橙紅色的火焰瞬間被染上了一層詭異的慘白,火苗不再是向上跳動,而是向內坍縮,仿佛要將一切都吸進去。
那些剛剛由紙灰凝聚而成、正準備跪拜的“未來之我”,動作猛地一僵。
它們不再麻木,空洞的眼眶裏仿佛亮起了兩點鬼火,然後,它們齊齊轉過身,不再朝拜火焰,而是伸出由灰燼構成的、顫抖的手,抓向了那些將它們投入火中的“現在的我”。
離得最近的一個流民正要丟出手中最後一張黃紙,一個慘白的人形猛地從火中探出身子,一把抱住了他的雙臂。
那人形的臉龐與他一模一樣,隻是充滿了驚恐與不甘。
一道嘶啞絕望的、與他自己完全相同的聲音在他耳邊炸響“別燒我!求求你,別燒我!我還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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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流民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嚇得鬆開了手。
這聲尖叫仿佛一個開關。
所有的慘白人形都撲向了各自的主人,一聲聲“我還想活”、“我不想死”、“我還能等到天亮”的哀嚎響徹荒原。
這不再是一場麻木的獻祭,而是一場“未來”對“現在”的血淚控訴。
流民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嚇得魂飛魄散,紛紛後退,驚恐地看著那些由自己親手燒出的“鬼魂”。
林閻在此時猛然起身,聲如洪鍾,震得每個人耳膜嗡嗡作響“你們燒掉的是自己的退路,是你們在未來每一個可能活下去的機會!可‘生路’從來不在灰裏,在你們自己的腳下!”
他話音未落,猛地抬起一腳,狠狠踏向那堆慘白的篝火中心!
“砰!”
火堆應聲炸裂,沒有想象中的烈焰飛濺,隻有漫天灰燼如雪花般四散紛飛。
詭異的是,每一片混合了黑晶塵土的灰燼落地,竟沒有被風吹走,而是在觸碰到幹裂土地的瞬間,生出了一株小小的、蒼白如骨的花朵。
每一朵花的花心,都模模糊糊地浮現出一個個還未寫完的名字,筆畫殘缺,正如它們被中斷的未來。
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下來。
流民們呆立在原地,怔怔地看著腳下忽然綻放的蒼白花海。
他們手中的黃紙,一張接著一張,悄然滑落,飄散在地,再也無人去撿拾。
陸九娘緩緩彎下腰,從地上拾起一朵小白花。
花瓣觸手冰涼,卻帶著一絲奇異的生命感。
她看著花心那個殘缺的名字,輕聲呢喃,像是在對自己說,也像是在對這片絕望的土地說“原來……我們還能不想死。”
林閻沒有看那些花,也沒有看那些流民。
他轉過身,深邃的目光投向荒原更遠處的黑暗盡頭,聲音低沉而堅定,仿佛在立下一個新的規矩
“從今往後,紙錢不許寫名字,墓碑不許刻生辰——誰也別想替‘未來的我’簽字畫押。”
話音落下,一陣夜風吹過,卷起了一朵離群的蒼白小花。
它輕飄飄地飛向遠方,越過呆滯的人群,越過死寂的荒野,最終,顫巍巍地落向了一條早已幹涸見底的河床。
花瓣觸碰到龜裂淤泥的瞬間,悄無聲息。
然而,就在那朵小白花落下的位置,原本死寂的黑色淤泥,開始極其緩慢地……裂開了一道縫隙。
縫隙之下,並非更深的泥土,而是一角冰冷的、泛著青光的金屬。
那金屬上,隱約能看到半塊刻滿了“子午卯酉”古老篆字的青銅門扉。
死寂中,那道門扉的縫隙裏,一隻完全由白骨構成的手,正一寸一寸、極其艱難地向外抽出。
在它那森白的指骨間,緊緊握著一疊嶄新的、還未寫上任何字跡的……黃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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