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門後頭沒人等我,但得我去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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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葉上的字跡,像一根根淬了毒的芒刺,紮在林閻的心尖上。
那行由死灰構成的文字——“燈滅了,門開了——這次,換我們來問你”,每一個筆畫都透著一股跨越生死的怨與惑。
他的指尖輕輕觸碰,那常年浸潤在生死邊緣的巫血竟也感到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戰栗。
這感覺並非來自恐懼,而是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共鳴。
字跡中潛藏著一股極淡的印記,它無形無質,卻又真實存在,仿佛是刻在魂魄本源上的胎記。
這印記,林閻的巫血認得,卻叫不出名字,因為在他的傳承記憶裏,它從未被錄入任何一本名冊,無論是陰司的生死簿,還是巫門的百鬼錄。
“無名印。”
秦九棺的聲音低沉如古鍾,打破了荒原上的死寂。
他不知何時已蹲下身,右手握著一根通體烏黑的黑檀釘,在幹裂的土地上輕輕劃動。
釘尖所過之處,並非留下刻痕,而是滲出一縷縷比墨更濃的黑血,在地麵上勾勒出一個殘缺的古老符文。
“這是‘殯門’古訓裏提過一嘴的‘漏冊之魂’。”他盯著那枚印記,眼神凝重,“傳說百年前,巡夜司曾對陰陽兩界的秩序進行過一次徹底的清掃,將所有無法歸類、無法度化、甚至無法被記錄的魂魄,統一執行了‘格式化’。按理說,這種印記早就該絕跡了。”
格式化,一個聽起來充滿現代感的詞,用在玄門秘事中卻顯得格外殘酷。
那意味著徹底的抹除,連輪回的資格都被剝奪。
不等眾人消化這驚人的信息,一旁的墨三姑已經有了動作。
她從腰間一個不起眼的皮囊裏,倒出一些粘稠的、泛著幽綠光澤的油膏。
那油膏一接觸地麵,便發出“滋滋”的輕響,一股濃鬱的屍腐氣味混雜著奇異的香料味彌漫開來。
她口中念念有詞,雙手如穿花蝴蝶般結著繁複的印法,將屍油在地上迅速塗抹成一個複雜的圓形陣法。
“聽魂陣。”她低聲解釋,聲音嘶啞而飄忽,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我聽聽他們到底是什麽東西。”
陣法成型,墨三姑雙膝跪地,將耳朵輕輕貼在塗滿屍油的地麵上,雙目緊閉。
整個荒原仿佛瞬間被抽空了所有聲音,隻剩下風聲嗚咽。
數息之後,墨三姑猛地睜開眼,眼中滿是驚駭與了然。
“不是魂。”她抬起頭,每一個字都說得異常清晰,“是‘影’——他們沒被燒,也沒被藏,他們是被‘跳過’了。”
她的話像一道驚雷,讓在場幾人心中一震。
“跳過?”吳老杵皺著他那張老樹皮般的臉,很是不解。
“生時無名,死後無碑。”墨三姑的聲音帶著一絲悲憫,“他們就像是存在於世間的一個個影子,你看得見,卻記不住。他們的存在感稀薄到連命運的絲線都懶得纏繞他們。所以,巡夜司的格式化‘跳過’了他們,因為係統裏根本沒有他們的檔案。陰司的輪回也‘跳過’了他們,因為他們的魂魄輕得無法在黃泉路上留下腳印。甚至……連那些邪祟之流收割願力,都‘跳過’了他們,因為他們連凝聚一份完整願力的資格都沒有。”
生而被世界遺忘,死亦被三界忽略。
這比被囚禁、被折磨,是更深沉的絕望。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老癲道突然渾身劇烈地抽搐起來。
他雙膝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喉嚨裏發出痛苦的幹嘔聲,仿佛有什麽東西卡住了他的氣管。
眾人大驚,正要上前,卻見他猛地張開嘴,在一陣劇烈的咳嗽後,吐出了一樣東西。
“哐當。”
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一枚鏽跡斑斑的銅幣落在地上,幣身沾滿了粘稠的唾液。
那不是尋常的錢幣,而是一枚許多年前在網絡直播平台上極為流行的虛擬打賞幣。
詭異的是,就在這枚鏽蝕的幣麵上,此刻竟像顯影一樣,緩緩浮現出數百個密密麻麻的人影。
那些人影全都模糊不清,沒有五官,沒有麵目,隻是一個個沉默的人形輪廓。
“我……”老癲道涕淚橫流,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眼神渙散地盯著那枚銅幣,“我想起來了……很多年前,我還在做戶外直播探險的時候……有一次,彈幕裏……有人反複地刷同一句話……‘求一個名字’……‘求求你,給我一個名字’……”
他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充滿了無盡的悔恨“我當時以為……我以為是哪個無聊的人在刷垃圾彈幕……我沒理會,還把他給禁言了……我沒看見……我真的沒看見……”
他沒看見,那枚被他當成普通打賞的銅幣上,承載了數百個“影子”最後的、最卑微的祈求。
他們隻是想要一個名字,一個能證明自己存在過的憑證,而他,卻將這份祈求當成了垃圾,隨手丟棄。
現場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這些“影子”的來曆,他們的動機,在老癲道的懺悔中變得清晰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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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是來尋仇,也不是來索命,他們隻是想被人“看見”。
林閻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翻湧。
他從懷中取出一塊巴掌大小、邊緣殘破的古舊書頁,正是生死簿的殘頁。
他沒有絲毫猶豫,咬破指尖,將一滴蘊含著巫血的血液滴在殘頁之上。
“嗡——”
殘頁仿佛活了過來,古老的紙張上亮起微弱而柔和的金光。
林閻將其平貼於地麵,口中低喝一聲“逆溯!”
以巫血為引,以生死簿的法則之力為媒介,強行追溯這片土地上殘留的“無名印”的源頭。
金光在地麵上流淌,如水銀瀉地,迅速勾勒出一幅殘缺的動態圖景。
畫麵中,是一座古樸到無法追溯年代的石門,門楣上刻著兩個篆字——“更漏門”。
門外,站著無數模糊的人影,正是老癲道銅幣上那些無麵之人。
他們靜靜地佇立著,手中既沒有引路的紙錢,也沒有取暖的火焰,每個人手裏,都捧著一麵光潔空白的銅鏡。
看到銅鏡的瞬間,林閻瞳孔猛地一縮,心中豁然開朗。
他明白了。他終於明白了。
“他們不要燒,也不要被救。”林閻猛然抬頭,目光灼灼地掃過眾人,“他們要‘照見自己’!”
燒,是度化。
救,是施舍。
這些對於被“跳過”的他們而言,毫無意義。
他們被世界遺忘得太久,久到連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誰。
他們唯一想要的,是在消失之前,能真真切切地看一次自己的模樣,哪怕那模樣根本不存在。
“秦九棺!”林閻斷然下令。
“在!”秦九棺立刻起身,等待指示。
“取三口空棺來,要最好的楠木棺,一口都不能少。”林閻語速極快,思維清晰,“將三口空棺,按照‘品’字形,置於這片荒原的正中央。棺材裏什麽都不用放,隻在每口棺材的棺底,各平放一麵銅鏡,鏡麵朝天!”
秦九棺雖然不解其意,但出於對林閻的絕對信任,他沒有多問一句,轉身便去執行。
吳老杵拄著他的哭喪棒,眯著眼睛打量著林閻,渾濁的眼珠裏閃過一絲精光“小子,你這不是在給他們開往生的路,你這是在設局。”
林閻迎著他的目光,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裏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對。我要開的,不是往生門,也不是輪回道。我要為他們開一道‘他們配得上的門’!”
子時三刻,陰氣最盛之時。
清冷的月光如水銀般傾瀉在荒原之上,將三口呈“品”字形擺放的空棺映照得輪廓分明。
萬籟俱寂,連風都屏住了呼吸。
突然,異變陡生。
那三口空棺內,棺底平放的三麵銅鏡,在沒有受到任何外力的情況下,竟同時亮起了幽幽的清光。
月光仿佛被它們盡數吸了進去,又以一種奇異的方式折射出來。
三麵鏡子,從不同的角度,卻映照出了同一個匪夷所思的畫麵——
在這片荒原的土地之下,不知多深的地方,竟藏著一座荒廟。
而在荒廟的地底深處,一道沒有門框、沒有門軸的“無門之門”正緩緩地從虛無中浮現。
那門上沒有任何文字或圖案,唯獨在門的正中心,烙印著一個清晰的掌印。
掌心朝外,五指張開,像是在拒絕,又像是在等待一個回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閻身上。
林閻踏前一步,走到了最前方那口棺材的旁邊。
他沒有像常人那樣去推門或敲門,因為他知道,那道門並不在現實中。
他緩緩伸出自己的右手,迎著棺材裏鏡麵倒映出的那枚掌印,毫不猶豫地將手掌按了下去,掌心朝內,貼在了冰冷的鏡麵上。
刹那之間,鏡中浮現的那個來自地底的掌印,與林閻按在鏡麵上的手掌,跨越了現實與虛幻的界限,嚴絲合縫地重疊在了一起!
“轟隆……”
一聲沉悶的、仿佛來自地心深處的巨響,回蕩在每個人的腦海裏。
那道“無門之門”的門縫中,湧出了難以計數的無麵人影。
他們如潮水般從鏡中溢出,化為實體,靜靜地站立在荒原之上。
沒有預想中的淒厲哀嚎,也沒有瘋狂的撲殺。
他們隻是沉默地站在那裏,成百上千的身影,密密麻麻,卻鴉雀無聲。
他們緩緩地抬起頭,似乎是第一次,用一雙不存在的眼睛,望向了夜空中那輪皎潔的明月。
墨三姑看著這一幕,喉頭微動,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語道“他們不是來討命的……他們是來……‘活一次’的。”
用林閻為他們打開的門,用這三麵映照天地的鏡,在這短短的一刻,堂堂正正地站在這片大地上,像一個真正的人一樣,看一次月亮。
片刻的靜默之後,一個離林閻最近的無麵人影,緩緩地有了動作。
它抬起手,模糊的手指先是指了指林閻,隨即,又指向了自己的胸口。
最後,它笨拙地比出了一個世俗間代表著“感謝”的手勢。
做完這一切,它轉過身,邁開腳步,向著荒原的深處走去。
它的身影在月光下越走越遠,漸漸變得透明,最終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在夜色裏,仿佛從未出現過。
一個,兩個,三個……成百上千的無麵人影,都對著林閻的方向,做出了同樣的致謝手勢,然後默默轉身,走向各自的終點,在荒原的盡頭消散成霧。
林閻望著他們決然而去的背影,眼神複雜,輕聲說道“你們沒名字,但你們走的路,比誰都真。”
吳老杵咧了咧嘴,露出一口黃牙,嘿嘿一笑“這回,棺真空了。”
眼看所有的人影都將消失殆盡,隻剩下最後一人。
就在他半個身子已經化作虛無,即將徹底消散的前一刻,他卻突然停住了腳步,猛地回過頭來。
他抬起那隻僅剩輪廓的手,以指為筆,對著林閻的方向,在空中異常用力地、一筆一劃地刻畫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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