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欠我的,拿命也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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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三個字像是用血水寫就,帶著一股子陰冷黏膩的鐵鏽味,烙印在林閻的視網膜上。
    還欠你。
    這根本不是解脫的感激,而是一張剛剛簽下的、用無數亡魂的執念做抵押的契約。
    林閻的瞳孔驟然縮成一點,他明白了,自己從一口滾燙的油鍋裏跳了出來,卻一腳踏進了一座看不見的火山。
    墨三姑一直沒說話,此刻卻有了動作。
    她從袖中取出一把小巧的銀鑷,對著空中那三個字凝成的氣旋,輕輕一夾,仿佛夾住了一縷無形的風。
    她將鑷子湊到嘴邊,嗬出一口寒氣,那縷風瞬間被凍結成霜白的霧氣。
    霧氣在眾人麵前鋪展開來,如同一麵被喚醒的古鏡,鏡中畫麵浮現。
    那是一片荒蕪的焦土,正是那座荒廟的舊址。
    畫麵裏,數不清的無麵人黑壓壓地跪了一地,他們沒有五官,隻有一張張模糊的臉,朝著同一個方向,整齊劃一地叩首。
    他們的動作僵硬而虔誠,每一次額頭觸地,都像是在完成某種古老而殘酷的儀式。
    而在他們頭頂之上,“林閻”二字如香火的青煙般嫋嫋升起,匯聚成一道肉眼可見的氣運華蓋,接受著這萬眾叩拜。
    “他們不燒你,但他們要‘養’你。”墨三姑的聲音冷得像冰碴子,“用上千個‘漏冊魂’的願力,供奉你一個人。他們想讓你成神,一個被他們的‘債’所束縛,永遠無法擺脫他們的神。”
    “嘿……嘿嘿嘿……”一陣癲狂的笑聲突兀地響起,打破了這片死寂。
    老癲道像個破爛的風箱,一邊笑一邊從自己那比乞丐還破的袖子裏抖摟著什麽。
    終於,一塊燒得焦黑變形的金屬板掉在了地上,仔細看,竟是一塊手機的殘骸,屏幕上還頑固地亮著一絲微光,上麵隱約能看到一行燒焦的彈幕字跡“當救世主不難,難的是不當。”
    他猛地扯開自己胸口的破布,露出下麵烙鐵燙過一般的皮膚。
    那是一個扭曲的“謝”字,疤痕深可見骨。
    “看見了嗎?”老癲道指著那醜陋的烙印,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我當年,就是被這玩意兒燒瘋的!太多了……太多人對著我說‘謝謝你還活著’,聽得多了,我就覺得自己非活不可了……我不能死,我死了,他們的‘謝謝’怎麽辦?他們的感激往哪兒擱?可我……我他媽早就想死了啊!”
    他狀若瘋魔地嘶吼著,那聲音裏的絕望,比任何鬼哭都要刺耳。
    “所以說,這幫‘漏冊魂’,壓根就不是報恩。”吳老杵往地上啐了一口濃痰,聲音沙啞地總結道,“他們是找替身。你把他們原來的那盞燈給滅了,他們就得趕緊點一盞新的。不然他們怎麽辦?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裏飄著嗎?他們怕啊。所以,他們把你當成了新的燈芯,用他們的‘感激’作燈油,想讓你永遠地燒下去。”
    林閻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他既沒有恐懼,也沒有憤怒,隻是平靜地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
    他緩緩蹲下身,打開了那個一直帶在身邊的工具箱。
    箱子裏沒有槍,沒有符,隻有一些造型古怪的零件和工具。
    他從中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黃銅羅盤,這羅盤與尋常風水羅盤不同,上麵沒有天幹地支,隻有一圈圈細密如發絲的古怪刻度。
    他伸出左手食指,用指甲在指腹上輕輕一劃,一滴與常人鮮血截然不同的、近乎黑色的巫血滲了出來。
    他將這滴血抹在羅盤中央的指針上,口中低聲念道“因果剝離。”
    那枚原本靜止的指針像是被注入了生命,開始瘋狂地旋轉,速度快到隻能看見一團虛影。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被這旋轉攪動,發出了嗚嗚的悲鳴。
    墨三姑和吳老杵等人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他們能感覺到,某種淩駕於靈異之上的、更根本的法則正在被撬動。
    最終,指針驟然停下,筆直地指向了一個方向——林閻自己的心口。
    林閻看著這個結果,嘴角竟勾起一抹冷笑。
    “原來如此。”他自言自語,“他們綁的不是我林閻這個人,他們綁的是‘救主’這個名頭。那我幹脆就把‘林閻’這個名字,從這樁因果裏,徹底挖出來。”
    話音未落,他從工具箱裏又拿出了一根三寸長的、通體漆黑的釘子。
    此為山根釘,不傷魂,隻破法。
    他握住釘子,毫不猶豫地劃向自己的胸膛。
    嗤啦一聲,衣衫破裂,一道血口出現,但詭異的是,傷口裏沒有流出一滴血。
    緊接著,他從懷中摸出一張泛黃的、不知是何種材質的殘頁,上麵布滿了朱砂寫就的細小字跡,正是生死簿的殘頁。
    他沒有用它來勾魂奪魄,反而像貼膏藥一樣,將它死死按在了自己胸口的傷口上。
    一股難以言喻的劇痛讓林閻的身體猛地一顫,但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閉上眼,用一種異常清晰、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一字一句地低聲誦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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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林閻,以未死者之名,在此注銷所有‘被救者’的身份。從此刻起,無人欠我,我亦不救誰。此間恩怨,兩相勾銷。”
    聲音落下的瞬間,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風停了,鬼哭了,連老癲道那瘋瘋癲癲的呼吸聲都消失了。
    天地間一片死寂。
    墨三姑那麵由霧氣構成的鏡子裏,那成千上萬跪拜的無麵人,動作猛地停滯了。
    他們頭頂上空那道由“林閻”二字構成的氣運華蓋,開始像被風化的沙雕一樣,寸寸剝落,化作灰燼,簌簌而下。
    與此同時,在遙遠的荒廟舊址上,那盞曾經自燃、又被林閻撲滅的青銅燈,“哢”的一聲脆響,古老的燈身上,竟裂開了一道清晰的縫隙。
    燈芯裏那點死灰複燃的綠焰猛地一跳,顏色迅速褪去,由幽綠轉為慘白,再由慘白轉為徹底的透明,最後,就如同一滴清晨的露水,在無人察覺的瞬間,悄然蒸發,再無痕跡。
    老癲道怔怔地望著空無一物的天空,臉上的癲狂褪去,隻剩下茫然和震撼。
    “火……火沒了……”他喃喃自語,“可這一次,沒人點,也沒人滅……是它自己,不想燒了。”
    林閻緩緩撕下胸口那張生死簿殘頁,任由它被夜風卷走,化為飛灰。
    他低頭看著自己掌心那道已經愈合的舊疤,那是他作為“活人”的證明。
    他輕聲說道“我不是救世主,也不是執燈人。我就是那個……不肯在契約上簽字的活人。”
    秦九棺一直沉默著,此刻,他默默地將自己帶來的三口空棺材,在荒原上並排立好,棺蓋大開,黑洞洞的棺口像是三張等待吞噬一切的嘴。
    吳老杵拄著他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
    他從自己破爛的口袋裏掏了掏,摸出一塊不知從哪兒撿來的破布,隨手扔進了第一口棺材裏。
    他又掏了掏,摸出半截沒舍得抽完的煙屁股,扔進了第二口棺材。
    最後,他彎下腰,在地上撿起一枚鏽跡斑斑的釘子,放進了第三口棺材。
    “收工了,”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沙啞地說,“棺空了,也該埋了。”
    夜風卷起地上的一片殘灰,輕飄飄地拂過並排的三口空棺。
    當那縷微不足道的灰燼掠過第三口棺材的棺口時,裏麵那枚靜靜躺著的生鏽鐵釘,忽然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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