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半字不成,誰在偷偷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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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土的溫熱順著蘇半語的指尖傳來,卻帶著一股刺骨的陰冷。
    那片新生的信芽葉脈上,第二十六根,一個殘缺的“林”字若隱若現,筆畫斷續,像是被狂風撕扯了千年。
    她的指骨沿著那字跡輕輕撫過,一種熟悉的麻痹感瞬間竄上脊梁。
    這感覺她太清楚了,不是生機,而是死亡的模仿。
    “這不是長出來的……”蘇半語的聲音有些發幹,她猛地抽回手,指尖竟沾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灰線,“……是‘縫’上去的。”
    她將那幾乎看不見的灰線撚在指尖,灰線觸膚即散,化作一股怨氣消弭於無形。
    “線是‘殘魂絲’,針是‘忘川鏽’。”她緩緩抬頭,目光掃過林閻、墨三姑和駝爺,眼神裏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有人在補全這個名字——不是為了讓誰活下去,是為了讓那個原本的‘命主’,從死亡裏回來!”
    話音未落,墨三姑已有了動作。
    她從腰間摸出一個黑陶小罐,拔開塞子,一股濃烈刺鼻的屍油味瞬間彌漫開來。
    她傾倒少許在掌心,雙手一合再猛然張開,掌心那攤粘稠的屍油竟被她生生拉成了一麵晃動不休的油鏡。
    鏡麵渾濁,卻清晰地映照出眾人腳下沙地的深處。
    一隻半透明、近乎虛無的手正在沙層之下無聲地穿行,它的動作輕柔而詭異,仿佛在水中遊弋。
    那隻手沒有實體,更像是一段被固化的執念。
    它的指尖上,纏繞著無數纖細的灰色絲線,正不急不緩地將那三百七十二個被燒毀名字的殘餘氣息,一一尋覓、捕捉,然後像串珠子一樣重新串聯起來。
    “這是‘縫名匠’。”墨三姑的聲音冷得像冰,“傳說中為天道修補契約漏洞的奴工。他們不信輪回,不信天命,更不信代表著終結的‘無鍾’。他們隻信一件事——‘續命’。隻要代價足夠,無論是人是鬼,是神是魔,他們都能把破碎的命格重新縫補起來。”
    駝爺那張飽經風霜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死死盯著油鏡中那隻穿梭的手,雙目赤紅,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猛地解下腰間那串磨得鋥亮的銅鈴,口中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嘶吼“我拒運!老子跑了一輩子的陰契路,就是信個‘有來有往,生死有命’!這單生意要是成了,把死人縫回來,那活人算什麽?陰契就真死了!”
    話畢,他用盡全身力氣,將那串跟隨了他大半輩子的銅鈴狠狠砸向沙地!
    “鐺——”
    一聲清脆到極致、卻又沉悶到令人心悸的炸響,銅鈴四分五裂,碎片深深嵌入沙中。
    與此同時,油鏡裏那隻正在沙中穿行的手,猛然一顫,指尖纏繞的灰絲也隨之紊亂。
    林閻的耐心在這一刻耗盡。
    他不管什麽縫名匠,也不管什麽續命,他隻知道,有東西在底下搞鬼,那就把它揪出來,打碎!
    他周身巫血翻騰,一步踏出,地麵隨之下陷,便要直撲沙下。
    “別去!”蘇半語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力道之大,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的皮肉裏,“你找不到他。縫名匠不在地上,也不在地下,他在……他在所有‘未焚的記憶’裏!”
    她的話語如同一個複雜的謎題,但此刻無人有時間細細琢磨。
    蘇半語飛快地從隨身皮囊中取出一節白慘慘的指骨,那是她自己的骨殖,上麵刻滿了細密的符文。
    她以指尖為火,點燃了骨殖。
    沒有火焰,隻有一縷縷灰燼如煙般飄起,筆直地飄向那根被縫上名字的信芽。
    “必須得有人進去。”蘇半語盯著那縷灰煙,沉聲道,“帶著‘不認名’的念頭進去。你越想殺他,他在記憶裏就紮根越深。你隻有從根本上否定他縫補的‘名字’,才能讓他無處可縫。”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老癲道殘魂忽然劇烈地波動起來,一道斷續而恐懼的低語在眾人心頭響起“我……我記得這種手法……山海戰役最後……判官……判官就是用它縫過‘天命書’……後來……書裂了,他也瘋了……”
    未焚的記憶……代閻者……天命書……
    無數紛亂的線索在林閻腦中轟然炸開。
    他猛地閉上雙眼,不再試圖用蠻力去感知地下的敵人。
    他放空心神,以自身的巫血為引,催動了眉心那道幾乎已經快要消散的逆視之紋殘存的力量。
    一瞬間,天地顛倒,時空回溯。
    他的神識如同一顆沉入深海的石子,不斷下墜,穿過一層又一層的時間迷霧。
    他看見了。
    看見了林家祠堂裏,那個幼小的自己跪在冰冷的地麵上,被族中長輩用烙鐵在後頸刻下“代閻者”的印記,那灼燒的劇痛,仿佛跨越了歲月,重新烙在他的神魂之上。
    看見了三百七十二具披著白袍的骸骨,捧著各自的本命牌位,在衝天的火焰中自行燃燒,他們的名字化作飛灰,他們的契約之力卻凝成一股不散的執念,等待著一個繼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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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見了在那片虛無與現實的交界處,白七以天地為紙,以自身存在為墨,寫下的那份“不立之約”。
    那份契約的核心,不是建立,而是破除。
    不是繼承,而是終結。
    原來如此……
    縫名匠縫的不是一個簡單的“林”字,他縫的是三百七十二個名字背後的因果,縫的是“代閻者”這個身份的枷鎖,縫的是一份早已注定要被終結的命運!
    林閻猛然睜開雙眼,眸中血光一閃而逝。
    他沒有絲毫猶豫,並指如刀,在自己手掌上狠狠一劃!
    鮮血湧出,他俯下身,以掌為筆,以血為墨,在那片被銅鈴碎片震裂的沙土上,寫下了一行狂放霸道的血字
    “我不姓林,不承名,不斷約——我隻見你縫。”
    血字入地,如烙鐵入水,發出一陣“滋滋”的聲響。
    沙層之下,那隻半透明的手驟然停住,仿佛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扼住了咽喉。
    它指尖纏繞的那些由殘魂怨念匯聚而成的灰絲,在血字滲入的瞬間,寸寸崩斷,化為烏有!
    一聲無聲的嘶嚎在每個人的精神層麵炸響。
    沙地之上,一道虛影被強行從記憶的夾縫中拽了出來。
    那虛影沒有五官,沒有麵目,隻有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唯獨清晰的,是它那仿佛不存在的唇間,死死含著的一口鏽跡斑斑的長針。
    縫名匠。
    林閻站直身體,目光如刀,直刺那道虛影,聲音低沉而決絕,如同審判“命不該縫,名不該續——這一針,我替天拆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一掌悍然拍在地麵!
    “轟!”
    強大的力量順著地麵傳導,精準地轟擊在第二十六根信芽的根部。
    那根被縫上殘名的信芽,連帶著它紮根的那一小片沙土,被連根拔起,衝向半空。
    在空中,它便承受不住那股霸道的力量,寸寸碎裂。
    那個殘缺的“林”字,連同縫在上麵的殘魂絲,徹底化為了飛灰。
    沙風驟起,卷起漫天灰燼,一時間,這片死寂的沙地上空,竟如下了一場灰白色的雪。
    縫名匠的虛影在狂風中劇烈地扭曲、閃爍,最終發出一聲不甘的尖嘯,徹底消散,隻留下一截鏽跡斑駁的針,從空中墜落,“叮”的一聲,插在林閻腳邊的沙地上。
    風停,灰燼落定。
    蘇半語走上前,看著那片空空如也的土地,輕輕一歎“名字燒了,線斷了,可縫補的念頭還在。他們還會再來的。”
    墨三姑收起了油鏡,神情依舊冰冷“隻要這世上還有人想逆天改命,想當那個獨一無二的‘命主’,就會有源源不斷的縫名匠,為他們縫補希望。”
    駝爺默默地走到自己的駱駝身邊,牽起韁繩,他沒有撿拾地上的銅鈴碎片,隻是最後一次回頭,看了看眾人,沙啞地說道“我走了,不送了。”蒼老的身影,牽著孤獨的駱駝,一步步沒入遠方的沙丘,再也沒有回頭。
    林閻彎腰,將那截鏽針從沙中拔出,握在掌心。
    針上的鏽跡帶著忘川的冰冷,刺得他手心發麻。
    他立於風中,低聲自語,像是在對眾人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我不是來當命主的……”
    他頓了頓,抬起頭,望向那片似乎永遠都不會改變的蒼茫天際。
    “我是來,讓‘命主’這個詞,變成一句廢話。”
    他的話音在空曠的沙地上回蕩,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然。
    然而,就在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刻,腳下的沙土,傳來了一絲極其輕微、卻又截然不同的震動。
    這震動不再是充滿怨念的躁動,也不是死氣沉沉的沉寂,而是一種更古老、更固執的意誌,仿佛被他剛才那番驚世駭俗的言語徹底激怒,又或者……是被喚醒了。
    這片被無數契約浸染過的沙土,在拒絕了一個被縫補的名字之後,似乎正準備用它自己的方式,做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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