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塗鴉不認,誰在下麵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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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混沌墨跡並非死物。
    就在眾人的注視下,它竟如活了一般,在月光下緩緩蠕動,那團混沌的邊緣滲出一絲極細微的墨線,朝著一個方向輕輕一勾,竟顯露出一個收尾的筆鋒。
    那筆鋒極其刁鑽,像極了某個名字的最後一捺,卻偏偏無始無終,隻有一個決絕的收梢,仿佛這世間所有事物的終結,都由這一筆來斷定。
    蘇半語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伸出自己那雙瘦骨嶙峋的手,用指節最突出的骨節,在那片信芽葉麵上輕輕刮過。
    他並非想刮掉墨跡,而是在感受。
    就在指骨觸及葉脈的刹那,一股奇異的震動順著他的骨頭,直衝天靈蓋。
    那不是物理的震動,而是一種來自冥冥之中的共鳴,仿佛有一方無形的大印,正隔著時空,重重地蓋在他的骨頭上。
    他猛地縮回手,聲音因驚駭而發顫“有人在簽!這東西一直在簽!簽的不是名字……是‘默認’!林閻,他們用你的混沌,當成了一張‘自動授權書’——從這一刻起,這片沙海乃至更遠地方的所有新律法、新規矩,都算你點頭了!”
    這話一出,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不用林閻點頭,便替他應下所有事,這是何等霸道、何等陰毒的手段!
    “我聽見了……”墨三姑的神情比蘇半語更加痛苦,她不知從哪摸出一個指甲蓋大小的油瓶,將裏麵僅剩的幾滴汙濁殘油,小心翼翼地滴入自己的耳朵。
    油一入耳,她的世界瞬間安靜下來,外界的風聲、駝鈴聲、呼吸聲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從腳下黃沙深處傳來的、億萬個細碎的低語。
    那些聲音重重疊疊,匯成一股陰冷的暗流,反複念叨著同一套邏輯“他沒說不,就是同意。”“他沒寫下名字,就是默認。”“他沒撕毀契約,就是簽了。”
    墨三姑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幾乎要將嘴唇咬出血來“是‘默契鬼’……一種專門收取‘未決之念’的陰物。它們不造契約,隻見證契約,把所有人的沉默、猶豫、不決,都當成是契約的一部分。你越是不說話,它們就越是簽得理直氣壯!它們在替你簽,也在替這片天地簽!”
    一直沉默的駝爺解下了腰間那枚從不離身的黃銅鈴鐺。
    這鈴鐺古樸無華,上麵甚至沒有一絲花紋。
    他捏住鈴鐺,手腕輕輕一搖。
    詭異的是,鈴鐺明明在晃動,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仿佛聲音被另一個空間吞噬了。
    然而,隨著他搖晃的動作,他們麵前的沙地上,竟憑空浮現出一行由沙粒組成的小字,字跡工整得令人心寒“運林閻,到無鍾廟,已簽收。”
    字跡清晰,宛如票據。
    駝爺看著那行字,發出一聲冰冷的哼笑“哼,默契鬼隻是見證,真正動手的是無鍾廟那幫雜碎。他們連一張收貨單,都敢當著我們的麵偽造出來。在他們眼裏,林閻已經不是活人,而是一件被簽收了的貨物。”
    林閻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
    他不再猶豫,抬手便要逼出指尖的巫血。
    既然是契約,是簽押,那便用他自己的血去覆蓋,去汙濁,去廢除!
    “別動!”秦九棺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聲音低沉而急切,“你的血至陽至烈,是巫者本源。血一落下去,不管你寫的是什麽,都會被默契鬼當成最終的‘確認簽章’。到那時,這份默認的契約就成了鐵板釘釘的事實,再無更改的可能!”
    蘇半語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夾雜著譏諷與無奈的冷笑“看到了嗎?這就是他們的圈套。默認的契約,就像一張空白的紙,誰都可以往上寫。可一旦有人想用自己的名字去覆蓋它,就必須先簽下自己的名字。想要破這個‘默認’,就得有一個人‘先簽’為敬。可誰敢簽?誰簽了,誰就成了這份天地新律的新命主,就要承擔林閻身上所有的因果和災厄。”
    這成了一個死局。不簽,等於默認。簽了,等於替死。
    “我來簽!”一片死寂中,墨三姑的聲音突然響起,決絕得像一塊砸碎的冰。
    她沒有絲毫猶豫,直接用鋒利的指甲在自己的手腕上劃開一道深深的口子,鮮血瞬間湧出。
    她將流血的手腕對準了沙地,任由鮮血滴落,試圖用自己的命,簽下一個攪局的變量“我簽一個‘死人約’!我一個將死之人,看他們怎麽讓我當這個新命主!”
    血滴落在沙上,迅速勾勒出一個歪歪扭扭的“死”字。
    然而,那字尚未成型,信芽葉上的混沌墨跡猛地一亮!
    一股無形的吸力從葉脈中傳出,沙地上的血字竟被瞬間吸走,化作一道血光,融入了那團墨跡之中。
    墨跡吞噬了墨三姑的血,翻滾得更加劇烈,原本模糊的筆鋒收尾處,赫然又多了幾個字,湊在一起,變成了清晰無比的四個大字——“林閻已簽”!
    墨三姑的犧牲,不僅沒有破局,反而成了對方的墨水,讓這份偽造的契約變得更加真實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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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穀底。
    林閻沉默著,看著那片葉子,看著上麵用別人的血寫下的自己的名字。
    他的目光沒有憤怒,沒有驚慌,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片刻之後,他忽然從懷中取出了那枚斷裂的玉簪。
    玉簪的尖端在之前的打鬥中已經折斷,隻剩下半截,斷口處鋒利如刀。
    他沒有用它去攻擊信芽,也沒有用它去刺向敵人。
    他隻是握著玉簪的鈍頭,用那鋒利的斷口,在自己另一隻手的掌心,重重地劃下。
    沒有咒語,沒有儀式,隻有一道簡單、純粹的橫線。
    不寫字,不落名,更不加持任何封印。
    那道血痕,就是一道血痕,代表著開始,也代表著結束,更代表著一道不可逾越的界線。
    然後,他抬起那隻流著血的手掌,沒有絲毫遲疑,重重地按在了第三十一根信芽的葉麵上,覆蓋住那四個刺眼的墨字。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朵,也仿佛傳入了這片天地的耳朵裏。
    “我簽——一個‘不認’!”
    一言既出,如律令下!
    他簽的不是同意,不是反對,不是某個字,某個名。
    他簽的,是“不承認”這個行為本身。
    你們不是說沉默就是默認嗎?
    好,我現在不沉默了,我用簽押這個動作,來表達我“不認同”你們的規則。
    我用你的矛,攻你的盾。
    血痕入葉的刹那,整片信芽劇烈地顫抖起來!
    葉脈上那四個由混沌和鮮血構成的墨字,仿佛遇到了世間最可怕的克星,如同被烈火灼燒的紙張,瞬間開始卷曲、剝落、崩解。
    那筆鋒,那結構,那墨色,寸寸化為飛灰,消散於無形。
    虛空之中,似乎傳來了一聲極其細微、卻又無比清晰的“撕拉”聲。
    那聲音不屬於這個世界,它像是某份已經存在了萬年的古老契約,在這一刻,終於被強行撕毀,被徹底退單。
    當林閻抬起手掌時,信芽的葉麵已經恢複了原樣。
    墨跡褪盡,重新歸於一片混沌,但那詭異的、仿佛隨時在簽押的蠕動感,卻再也沒有出現。
    蘇半語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輕聲歎道“這一下,他們是連‘默認’的把戲都不敢再用了。”
    墨三姑捂著流血的手腕,抹去嘴角的血絲,臉上露出一抹蒼涼的冷笑“原來死,也能退單。”她剛剛簽下“死人約”,本意是犧牲,卻被對方利用。
    而林閻用一個“不認”,替她完成了這次退單,也算是應了她最初的意圖。
    秦九棺默默上前,扶住了身體微微晃動的林閻,看著他掌心的血痕,低聲說道“你沒簽……可我替你鬆了口氣。”
    駝爺重新將那枚無聲的銅鈴掛回腰間,牽著駱駝,朝著前方被月光照得發白的大漠深處看了一眼,沙啞地開口“還差一程。”
    話音未落,就在他們前方不遠處,第三十二根信芽悄無聲息地破土而出。
    它比之前的任何一根都更加挺拔,葉麵也更加寬大。
    隻是,這一次,它的葉脈上沒有字,沒有圖,甚至連一絲混沌的痕跡都沒有。
    葉脈勾勒出的,隻有一個清晰無比的空白邊框。
    它就像一張尚未填寫的表格,一份等待簽字的契約,又像這廣袤天地之間,第一次出現的一份無人敢落筆的空白。
    沙漠裏的風,在這一刻似乎也停滯了,仿佛在屏息等待著某個時辰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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