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的北齊軍終於退了。
    不是撤退，是被打退的。
    王瑾看著那些狼狽逃竄的身影消失在視野盡頭，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氣，一屁股坐在城牆上。他身邊有個屯田兵直接癱在地上，手裏還緊緊攥著半截斷槍，渾身抖得像篩糠。
    “死了多少人？”趙羽站在原地沒動，語氣平淡得像在問今天吃什麽。
    “回殿下，傷亡三十七人，重傷十一人。”武飛雪收槍立在一旁，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隻是額角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三十七人。
    王瑾心裏咯噔一下。龍牙鎮滿打滿算也就三百來號能打的，這一仗下來就折了十分之一還多。可北齊那邊呢？城下橫七豎八躺著的屍體起碼有兩百往上，那些被火油燒焦的更是數都數不過來。
    這他娘的是什麽戰損比？！
    “傷員抬下去，找大夫包紮。”趙羽轉身往城樓下走，“死了的，記下名字，家裏有多少人，欠了多少賬，一並登記。”
    “是。”
    王瑾跟在趙羽身後下了城牆，腿有點發軟，差點崴了腳。他看見趙羽走得平穩，連步子都沒亂，心裏那股子複雜勁兒更濃了。
    這位七皇子……到底是什麽做的？
    城牆下的空地上，傷兵被抬到一邊，幾個看著年紀不小的老頭正在忙活。王瑾湊近一看，這哪裏是什麽軍醫，分明就是幾個普通郎中，手裏的藥箱破破爛爛，裏麵的藥材也寒酸得可憐。
    “殿下，金創藥不夠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郎中抬起頭，額頭上全是汗，“再來幾個傷員，怕是撐不住。”
    趙羽沒說話，隻是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裏麵是幾塊黑乎乎的藥膏。
    “省著點用。”
    老郎中接過藥膏，愣了一下，鼻子湊上去聞了聞，眼睛猛地瞪大：“這是……血竭配麝香？還有……龍血藤？！”
    “少廢話，趕緊救人。”趙羽轉身就走。
    王瑾心裏那根弦又緊了緊。
    血竭配麝香的金創藥，一小塊在京城能賣到幾十兩銀子。龍血藤更是有價無市的稀罕物，尋常人連見都見不著。這位七皇子隨手就掏出這麽一大包……
    他到底藏了多少東西？！
    回到府衙，趙羽直接進了書房。王瑾跟到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書房裏很簡陋，一張桌子，幾把椅子，牆上掛著一張龍牙鎮周邊的地圖。趙羽在桌邊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壺，咕咚咕咚灌了大半壺涼茶。
    “有話就說。”趙羽放下茶壺，抬眼看向王瑾。
    王瑾被這一眼看得後背發涼。那雙眼睛很平靜，平靜得讓人心慌。
    “殿下……”王瑾咽了口唾沫，“下官有一事不明。”
    “問。”
    “北齊這次來的可是精銳，足足五百騎。咱們就這點人，這點裝備，怎麽……”
    “怎麽擋住的？”趙羽接過話頭，嘴角扯出一個笑，“你是不是覺得，我早就準備好了？”
    王瑾心裏咯噔一聲，卻沒敢接話。
    “你猜對了一半。”趙羽往椅背上一靠，“我確實準備了。但不是準備打仗，是準備跑路。”
    “跑……跑路？”王瑾愣住了。
    “你以為我真想守這破地方？”趙羽冷笑一聲，“朝廷把我扔到這兒來，不就是等著我死麽。我要是傻乎乎等著北齊人來砍，那才是真傻。”
    王瑾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
    “陷阱，火油，改良的床弩，這些都是為了跑路準備的。”趙羽繼續說，“萬一真守不住，至少能炸他們一臉，給我爭取時間跑。誰知道這幫北齊人也不怎麽樣，居然真給打退了。”
    王瑾聽得眼角直抽。
    這他娘的叫什麽話？！
    準備跑路的東西，硬是打出了一場漂亮仗？這運氣……
    “殿下……”王瑾猶豫了一下，“那現在怎麽辦？北齊人肯定還會來的。”
    “來就來唄。”趙羽站起身，走到地圖前，手指在地圖上點了幾下，“這次能守住，是因為他們輕敵。下次來，肯定會帶更多人，更狠的手段。”
    “那……”
    “所以得想辦法讓他們不敢來。”趙羽轉過頭，眼裏閃過一絲什麽東西，“或者說，讓他們不敢輕易來。”
    王瑾心裏那股不祥的預感又冒了出來。
    這位七皇子……又要搞什麽幺蛾子？
    夜深了。
    府衙後院的小屋裏，武飛雪正在擦槍。
    她手裏的長槍是精鋼打造，槍杆上刻著細密的花紋，槍頭泛著冷光。這槍是武家傳下來的，當年她爹在戰場上用這杆槍挑了北齊三個將軍，最後卻死在朝中那幫文官的嘴皮子下。
    武飛雪的手頓了一下，眼裏閃過一絲冷意。
    “還在想你爹的事？”
    門被推開，趙羽端著一碗熱湯走了進來。
    武飛雪沒說話，隻是繼續擦槍。
    “喝了。”趙羽把碗放在桌上，“明天還得幹活。”
    “不用。”武飛雪語氣冷淡。
    “那就倒了。”趙羽也不強求，轉身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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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武飛雪突然開口，“今天那些火油彈……是你自己弄的？”
    趙羽腳步一頓，回過頭：“怎麽？”
    “很好用。”武飛雪難得多說了幾個字，“比京營的強。”
    “那是自然。”趙羽咧嘴一笑，“京營那幫廢物，拿著國庫的銀子吃喝玩樂，能弄出什麽好東西。”
    武飛雪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你為什麽要幫我？”
    “幫你？”趙羽挑了挑眉，“你多想了。我隻是需要一個能打的手下。武家那點恩怨，跟我有什麽關係？”
    “是嗎。”武飛雪低下頭，繼續擦槍。
    趙羽走到門口，停了一下：“不過……武家那些賬，總得有人去算。你要是真想報仇，就好好活著。活著，才有機會。”
    門被關上。
    武飛雪握槍的手緊了緊，指節發白。
    她抬起頭，看向窗外的夜空，眼裏的冷意更濃了。
    王瑾這一夜沒睡好。
    他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白天城頭上的景象。那些慘叫，那些血腥，還有趙羽那張平靜得過分的臉。
    他想起自己來龍牙鎮的任務——查清趙羽到底有沒有造反的心思。
    現在看來……這還用查嗎？
    這位七皇子手裏藏著的東西，足夠讓京城那些大人物睡不著覺了。改良的武器，訓練有素的士兵，還有那些來路不明的物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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