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重回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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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 年的元旦,寒風凜冽,如泣如訴,裹挾著細雪,在赤江縣的山川河穀間肆意肆虐。黨家院子的土牆在狂風的拍打下,發出簌簌的聲響,仿佛在顫抖。黨明金蹲在灶台前,灶膛裏的枯枝在熊熊燃燒,劈啪爆裂的聲音不絕於耳,火光映照在他那布滿溝壑的臉上,顯得格外滄桑。
十五年了,時光如白駒過隙,但灶台上那道被紅軍傷員的藥碗燙出的凹痕依然清晰可見,就像深深嵌進他記憶裏的一道烙印。這道凹痕見證了太多的故事,也承載了他對紅軍的深深思念。
“聽說了嗎?”妻子黃天秀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她挎著竹籃,腳步匆匆地閃進廚房。籃底壓著半塊發黴的紅薯,那是他們家僅有的一點食物。黃天秀的話音未落,黨明金便猛地往灶膛裏添了一把柴火,火星四濺,有幾顆迸濺到了他那布滿凍瘡的手背上,他卻渾然不覺。
“十五年前也分過田地,結果呢?”黨明金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絲無奈和憤怒,“紅軍一走,還鄉團回來,連紅軍家屬的祖墳都刨了!我們二弟跟他們走了,這麽多年吃的苦還不夠嗎?”他的話語中透露出對過去的恐懼和對未來的擔憂。
就在這時,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仿佛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黨明金心頭一緊,他迅速掀開草簾,一股冷風夾雜著雪粒猛地灌了進來,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在寒冷的傍晚,一隊解放軍戰士踏著積雪,邁著整齊的步伐列隊走過。他們的身影在雪地中顯得格外高大,而為首的女軍官更是引人注目。她的短發齊耳,英姿颯爽,臂章上“赤江縣解放委員會”的紅字在暮色中格外刺目。
黃天秀突然緊緊攥住身旁人的胳膊,聲音略微顫抖地說道:“你看那個女的……像不像當年的羊排長?”
聽到這句話,黨明金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的目光迅速落在那位女軍官身上,仿佛時間在這一刻倒流。記憶的閘門被打開,1935年的春天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那時,紅軍排長羊文菊就是這樣立在雪地裏,腰間別著一把小手槍,眼神堅定而熾熱,仿佛燃燒著一團永不熄滅的火焰。黨明金永遠記得那雙手——粗大卻滾燙,臨別時緊緊握住他的手,留下一句擲地有聲的話:“多則三五年,紅旗一定再插回來!”
如今,解放委員會的辦公室裏,一盞煤油燈散發著昏黃的光,將羊文菊的影子投射在斑駁的土牆上。她緩緩展開那張泛黃的《赤江縣紅軍聯絡圖》,圖上的每一條線、每一個標記,都承載著那段波瀾壯闊的曆史。而在她的記憶深處,“黨家院子”這個名字早已深深烙印。那裏,曾經是她組織碾米磨麵的地方,也是她與戰友們共同奮鬥的地方。那些日子,雖然艱苦,但充滿了希望和信念。“必須找到當年的紅軍家屬!”她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無法忽視的威嚴。她的指尖重重地戳在地圖上,仿佛要將那片區域戳出一個洞來。
“反動派正在山區集結,他們比我們更清楚——誰家藏過紅軍傷兵,誰給遊擊隊送過鹽!”她的話語中透露出對敵人的了解和對局勢的擔憂。警衛員站在一旁,似乎有話要說,但看到她嚴肅的表情,又把話咽了回去。
就在這時,桌上的電報機突然發出一陣急促的滴答聲,打破了屋內的沉寂。她快步走到電報機前,迅速解讀著最新的情報。“國民黨殘餘勢力正策劃一場針對土改幹部的暗殺。”她的眉頭緊緊皺起,眼中閃過一絲憂慮。
深夜,黨家院子裏一片靜謐,隻有風雪在呼嘯。羊文菊推開那扇破舊的木門,木門在風雪中發出吱呀的響聲,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滄桑。積雪已經沒過了她的腳踝,她艱難地邁步走進院子。堂屋的牆上,一幅殘破的列寧像歪斜著,畫像的邊緣有著明顯的火燒痕跡,那焦黑的印記讓人觸目驚心。羊文菊走進堂屋,陰影中,黨明金握著砍柴刀的手青筋暴起,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你們……真是當年的紅軍?”
羊文菊沒有立刻回答,她從公文包裏取出一個褪色的布包。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布包層層打開,露出了裏麵的半塊刻著五角星的銅煙盒。那銅煙盒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仿佛在訴說著一段久遠的曆史。“黨明金,我是當年的羊排長,在你們黨家院子碾米磨麵兩年多,你不記得我了……”羊文菊的聲音平靜而溫和,但其中卻蘊含著無盡的感慨。
黃天秀突然捂住嘴,那嗚咽聲仿佛在寒夜裏被摔成了無數冰晶,清脆而又淒厲。她的聲音發顫,仿佛風中殘燭:“遭孽哦!十五年了。你們是咋過來的?我們可是遭了大罪啊!”黨明金手中的柴刀當啷落地,他那佝僂的背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突然挺直,渾濁的老淚如決堤的洪水般混夾著飄飛的雪花,洶湧地淌進那如溝壑般深邃的皺紋。黃天秀繼續數落著,那話語如同一把把利刃,無情地刺向人們的心髒:“劉閻王他們隔三差五就派款派捐,拿不出來就把聾子他們兩爺子抓去做苦工,背糧背鹽背棉花,修路修橋修機場。稍不注意,那槍托就像雨點般砸下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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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曹操曹操到,說鬼神鬼神來!就在人們談論著赤江縣最大的地主劉閻王的時候,他竟然真的出現了。隻見劉閻王身著一身華麗的衣裳,腳蹬鋥亮的皮鞋,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鏡片反射著冷冷的寒光。他身後緊跟著十幾個如狼似虎的家丁,氣勢洶洶地闖進了黨家的院子。
一進院子,劉閻王便毫不客氣地將一張泛黃的地契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然後瞪著羊文菊,怒聲吼道:“羊政委!我劉家可是三代良民啊,你們憑什麽要把我劃成‘地主反動派’?”
羊文菊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冷笑。她不緊不慢地拿起那張地契,對著桌上的煤油燈舉了起來。刹那間,地契的紙背透出了暗紅色的血手印,那手印仿佛是被鮮血浸染過一般,觸目驚心,宛如凝固的控訴。羊文菊麵沉似水,直視著劉閻王的眼睛,緩緩說道:“1936 年‘清鄉’的時候,你不就是帶著保安團,逼迫那些無辜的老百姓按下這些血手印的嗎?”
她怒不可遏地猛拍桌子,隻聽得“砰”的一聲巨響,桌上的搪瓷缸像是受到了驚嚇一般,猛地跳了起來。她瞪大雙眼,滿臉怒容地吼道:“來人!立刻給我把後山的‘無主墳’通通挖開!”
寒風凜冽,如刀子般刮過人們的麵龐。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那些手持鐵鍬的人們,他們毫不猶豫地將鐵鍬插入凍土之中,伴隨著“哢哢”的聲響,一鍬鍬的凍土被掘起。
當第一具白骨從土中露出時,原本寂靜的現場突然像炸開了鍋一樣,圍觀的百姓們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隨著更多的屍骨被挖掘出來,人們驚訝地發現,每具屍骨的腕骨上都纏著一條褪色的紅布條。
“這……這是當年赤江遊擊隊的標識啊!”人群中不知是誰突然喊了一句,這句話如同驚雷一般,在人們的耳邊炸響。刹那間,現場變得鴉雀無聲,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些白骨和紅布條上。
就在這時,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悲愴的哭聲。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突然癱倒在地,他滿臉淚水,泣不成聲地喊道:“是我兒啊!我的兒啊……整整十五年了啊……”
劉閻王站在一旁,臉色慘白如紙,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當他看到那些朽爛的紅布條時,心中的恐懼如潮水般湧上心頭。他怎麽也想不到,十五年了,人們還記得這些“無主墳”十多年的遊擊隊員竟然還沒有腐爛成泥?
最終,劉閻王被戰士們押走了,將會受到嚴厲的懲罰。他的皮鞋在雪地上拖出了兩道歪斜的痕跡,仿佛是他罪惡的見證。
夜幕降臨,寒風依舊呼嘯著。黨明金佝僂著背,腳步蹣跚地帶著羊文菊鑽進了自家的地窖。地窖裏彌漫著一股黴爛的氣息,稻草已經腐爛,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味道。在那堆黴爛的稻草下麵,藏著一個鐵皮箱。箱子的表麵布滿了鏽跡,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了。黨明金顫抖著雙手,緩緩地掀開了箱蓋。
就在箱蓋掀開的瞬間,一麵褪色卻完整的赤江縣蘇維埃紅旗赫然展現在眼前。盡管五角星的紅綢邊緣已經磨損,但那鮮豔如血的顏色依然讓人感到震撼。
“當年紅軍走時,我們連夜把這埋在了豬圈底下……”黨明金那猶如老樹皮般粗糙的手指,輕輕撫過旗麵,仿佛在撫摸著自己的孩子,“還鄉團來搜查那天,也是一無所獲……”羊文菊宛如一位溫柔的母親,輕輕按住老人那顫抖得如同風中殘葉般的手,目光堅定如磐石:“現在,該讓紅旗重新飄揚在赤江了。”
土改工作隊進村的第七天,山裏突然傳來槍聲,猶如夜梟的嘶鳴,劃破了寂靜的夜空。馬三刀——當年保安團的劊子手,如今搖身一變,成了“巴山救國軍”的匪首,帶著兩百多名如餓狼般的土匪,趁著夜色如幽靈般摸下山。他們腰間纏著子彈帶,嘴裏叫囂著“奪回土地”,那寒光閃閃的馬刀在月光下泛著冷芒,仿佛是死神的獠牙。
暗夜激戰,羊文菊接到情報時,正在油燈下整理分田名冊,那微弱的燈光,猶如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槍聲由遠及近,如陣陣驚雷,在她耳邊炸響。她迅速抓起駁殼槍,如獵豹般敏捷,對警衛員喊道:“通知民兵連,按三號方案布防!”黨明金不知何時如鬼魅般出現在門口,腰間別著把生鏽的老套筒,仿佛是一位久經沙場的老將,“羊政委,讓我帶幾個後生守村口!”
村口的青杠樹下,土匪的喊殺聲如滾滾驚雷,越來越近。黨明金站在樹下,手緊緊握著那把陳舊的老套筒,掌心早已被汗水浸濕,微微顫抖著。他的雙眼卻死死地盯著前方那片漆黑的夜幕,仿佛要透過那無盡的黑暗,看清敵人的一舉一動。
突然,一顆子彈如同流星般急速劃過,擦著黨明金的耳邊飛過,帶起一陣灼熱的風。他的身體猛地一顫,但隨即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老套筒發出一聲怒吼,火舌噴湧而出,照亮了周圍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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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硝煙彌漫中,黨明金的思緒被瞬間拉回到了十五年前。那時他的兒子光銘還是個懵懂的少年,躲在羊排長的身後,驚恐地看著紅軍戰士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硬生生地擋住了土匪的槍林彈雨。羊排長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中若隱若現,她手中的步槍不斷地噴吐著火焰,為身後的戰友們築起了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
而此刻,羊文菊正帶領著主力部隊,悄無聲息地繞到了土匪的側翼。月光如水,灑在他們身上,映照著那麵鮮豔的紅旗,獵獵作響。戰士們的衝鋒號聲如同一股洪流,穿透了夜空,震撼著每個人的心靈。
馬三刀騎在高頭大馬上,滿臉猙獰,揮舞著手中的砍刀,瘋狂地大喊:“給我殺!殺光這些共軍!”他的話音未落,一顆子彈如同閃電般疾馳而來,精準地擊中了他的眉心。馬三刀的身體猛地一僵,然後直挺挺地從馬上栽落下來,濺起一片猩紅的血花。
破曉時分,戰鬥終於迎來了黎明。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灑在赤江縣的黃土塬上時,硝煙與晨霧交織在一起,宛如一幅朦朧的畫卷。黨明金佇立在村口,凝視著戰士們抬走土匪的屍首,腦海中突然浮現出羊排長曾經說過的話語:“革命可不是請客吃飯那般輕鬆,它需要付出鮮血的代價。隻要百姓能夠填飽肚子,這鮮血就沒有白流。”羊文菊靜立在土坡之上,展開那麵珍藏多年的蘇維埃紅旗,宛如展開一幅曆史的畫卷。晨風輕拂,褪色的旗麵如鳳凰涅盤般重新揚起,仿佛穿越了時空的隧道,與當年紅軍戰士們高舉的旗幟完美重合。遠處,分田的鑼鼓聲如雷貫耳,老百姓們手捧著地契,臉上掛著淚與笑,宛如盛開的花朵。
黨明金步履蹣跚地走上前,粗糙的手掌如同觸摸著珍貴的寶物一般輕輕觸碰紅旗:“羊排長,你看……紅旗真的插回來了。”羊文菊凝視著老人那張寫滿滄桑的麵龐,鄭重地說道:“這是無數先烈用生命換來的。從今往後,赤江的天空,將是屬於老百姓的藍天。”
“可是,我二弟黨明光他……”黨明金喃喃自語,又似是問詢羊政委。羊文菊敏感地問:“他怎麽啦?”“已經被折磨得快死了!還不敢出來!”羊文菊著急地說:“快帶我去找他!他可是有貢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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