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歸途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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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文菊帶著通信班跟在黨明金身後,穿越山林,涉過溪流,來到米倉山深處的一個山洞前。黨明金輕輕拍了三下手掌,山洞裏隨即傳出一陣輕微的咳嗽聲。黨明金迅速撥開洞口周圍的樹枝和草叢,小心翼翼地引導羊文菊走進山洞。進入山洞後,羊文菊看到黨明光正躺在由幾根樹棍捆綁而成的苞穀杆上,他的身體顯得異常虛弱。黨明光那破爛不堪的包袱被當作枕頭,整個人看上去已經奄奄一息。
    黨明光看到黨明金時,用盡全身力氣,艱難地開口道:“哥,我恐怕是撐不過這個冬天了……”話還沒說完,就被黨明金製止道:“莫說這些!你看,羊政委來看你了!”黨明光聞言,一臉疑惑地問道:“哪個羊政委?”羊文菊急忙上前,自我介紹道:“我就是當年在你們黨家院子裏碾米磨麵的羊文菊啊,曾經是鄭部長手下的糧草官。”
    聽到“鄭部長”三個字,黨明光仿佛突然被注入了一股力量,他的精神為之一振,眼中閃過一絲興奮。他立刻想起了羊文菊,那個曾經在黨家院子裏組織五十多人碾米磨麵的身影。黨明光掙紮著想要翻身坐起來,他仔細端詳著羊文菊,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許久,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後,他好不容易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聲音有些哽咽:
    “真是造孽啊!可憐我們的鄭部長,為了給西路軍總部送去金子,竟然中了馬家軍十幾發子彈。我們十幾個隨行人,每個人都身中數彈,當場就壯烈犧牲了。隻有我,算是命大,兩顆子彈直直地打在了我的致命處,可巧的是,這兩顆子彈都被我衣服口袋裏的銀元給擋住了,愣是沒有鑽進我的肉裏去。接著我又被手榴彈給炸飛了起來,好在我運氣不錯,竟然掉進了一個雪坑裏,這才保住了一條小命,又多活了這十多年,也算是賺到啦!”
    羊文菊聽著他的講述,淚水像決堤的洪水一般,源源不斷地從眼眶中湧出。她連忙打斷他的話,焦急地說道:“你現在身體虛弱,千萬不要多說話,趕緊躺下好好歇息。我這就叫人送你去醫院。你知道嗎?當年的紅軍又回來了,現在叫做解放軍。已經解放了大巴山和米倉山,工人和農人終於自己當家作主啦!”
    黨明光聽完羊文菊的話,臉上露出了一絲疑惑和不解。他緩緩地搖了搖頭,聲音略微低沉地回答道:“我不去醫院,也不給你們添麻煩。當年西路軍失敗後,我被馬家軍俘虜。受夠了殘酷的折磨。我們曆經千辛萬苦才逃出來,好不容易找到隊伍,卻發現紅軍已經改名為八路軍了。當時接待我們的軍官告訴我們,由於我們已經離開紅軍部隊三年多了,所以不能再繼續留在隊伍裏。無奈之下,我們隻好回家。可誰能想到,這回家的路很長,一走就是十多年,而且還拖著一身的傷痛和疾病。”
    羊文菊動作迅速,如疾風般召喚來一個班的戰士。他們齊心協力,小心翼翼地將黨明光抬上擔架,然後邁著穩健的步伐,朝著就近的鹿鳴鎮疾馳而去。
    鹿鳴鎮,一個寧靜而古樸的地方,這裏有一位世代相傳的中醫——閆文仲。他醫術精湛,醫德高尚,深受當地百姓的敬重和信賴。閆文仲原來是楊成元的得意門生。楊成元,那位醫術高明的神醫,被紅軍總醫院特聘出山行醫,救治了很多傷病員。除了章政委的大膽使用,還要歸功於閆文仲的極力推薦。但命運卻對楊成元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在隨紅軍西征雪山草地的途中,他不幸遭遇藏兵的襲擊,最終被殘忍地殺害在雪山埡口,令人痛心不已。而閆文仲,也因自己生病未能陏軍西征,留在家鄉,繼續他的行醫生涯,用自己的醫術造福一方百姓。
    黨明光被抬到閆文仲的診所時,閆老醫生立刻展現出他專業的素養和關切的態度。他仔細地為黨明光把脈,觀察他的麵色和症狀,然後深思熟慮地開出藥方,並親自去抓藥。一切都顯得那麽有條不紊,閆文仲的每一個動作都透露出他對病人的負責和對醫術的敬畏。待藥熬好後,閆文仲又親自監督,確保黨明光按時服藥。在他的悉心照料下,黨明光的精氣神逐漸恢複了一些。當他感覺稍微好一些的時候,便開始斷斷續續、非常吃力地向人們講述他回家路上的艱難險阻和坎坷經曆。
    十年前的太行山上,黨明光如同一隻離巢的孤雁,緩緩走出八路軍營地,他那顫抖的手,向著營地裏麵的肖英等人輕輕揮動,仿佛在訴說著無盡的不舍。一步三回頭,他的腳步如同被千斤重擔拖住,向著黃土高原艱難地奔去,淚水像決堤的洪水一般,奪眶而出,順著脖頸肆意流淌。他再也沒有回頭,那顆心仿佛被撕裂成了碎片,傷心欲絕,卻隻能一直向前走去。
    與他同行的還有幾個同伴,有來自江西的老俵,有湖南的伢子,還有個滇娃兒和被稱為“川耗子”的老李。他們的身影在這蒼茫的大地上顯得如此渺小,一路無精打采,消沉頹廢到了極點,仿佛失去了靈魂一般。也不知道走了多遠多久,終於遇到了一個老鄉,老鄉告訴他們前方有個檢查站,那是三省的分界線,一條路通向河南、湖南和江西,一條路通往陝西、入四川,還有一條路則通往甘肅和寧夏。他們幾人含著淚水,相互道別,默默祈求老天保佑。然後,他們便如那四散的飛鳥,各自奔向了不同的方向。黨明光獨自一人,小心翼翼地繞過檢查站,邁著堅定的步伐,朝著陝西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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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秦嶺深處,黨明光的身影顯得格外瘦小和脆弱。他蜷縮成一團,仿佛這樣可以抵禦外界的嚴寒和孤寂。在他的懷中,緊緊抱著從乞討中艱難得來的半塊硬饃,這是他目前唯一的食物來源。山風呼嘯著從岩縫中鑽入,如同一股股刺骨的寒流,無情地穿透他單薄的衣衫。黨明光的牙齒不由自主地打顫,身體也因寒冷而微微顫抖著。他還是得強撐病體,去破廟裏乞討,希望能得到一些施舍。無論多麽艱難,黨明光都會摸摸腰間貼身處縫著的一個紅星。這個紅星是他唯一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標誌,盡管經過無數次的洗滌,它已經褪色發白,不仔細看,幾乎就像是一個普通衣物上的補丁。但對黨明光來說,這個紅星代表著他的信仰和堅持,是他在黑暗中前行的希望之光。
    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下,這個補丁宛如被賦予了某種神秘的力量一般,泛著詭異的光芒。它靜靜地附著在那件破舊的衣服上,毫不起眼,但卻時時提醒他,要去巴山深處找牛紫才,這位留守秦巴山區的遊擊隊長。他的腦海中不時閃過牛紫才的身影,那個曾經與他並肩作戰、親如兄弟的男人。當年他們強渡嘉陵江,迎接中央紅軍時,牛紫才被留在秦巴山區擔任遊擊隊司令。在桃園寺的伏擊戰中,還成功地繳獲了兩門迫擊炮,成為那段過往曆史的見證。臘月廿三過小年,寒風凜冽刺骨痛。黨明光終於望見了南巴縣城的輪廓。城牆上,那麵青天白日旗在風中獵獵作響,與他記憶中的蘇維埃紅旗形成了鮮明而刺眼的對比。
    他猶如一隻狡猾的狐狸,靜靜地躲藏在竹林裏,觀察了整整三天,終於發現進出城的百姓都要接受嚴格的盤查,城門口更是醒目地貼著懸賞紅軍傷員的告示。 “這位大哥……”黨明光在東門外攔住一個挑糞的老漢,聲音低沉得仿佛能壓碎人的心髒,“請問牛紫才司令的隊伍還在桃園寺嗎?”老漢像打量陌生人一樣上下打量著他,突然像發了瘋似的把糞桶往地上猛地一摔:“你找死啊?牛紫才那夥土匪,早就被李子由的川陝剿匪軍給消滅得幹幹淨淨了!”他隨後又壓低聲音,仿佛害怕被人聽見似的對他說:“現在桃園可是李子由的弟弟李子火的地盤,他可是縣保安團的營長……”黨明光的腦袋像被雷劈中一樣,嗡地炸開。他踉蹌著後退,仿佛風中的殘葉,撞翻了路邊的酸菜缸。酸菜水如決堤的洪水般潑在褲腿上,瞬間結成了冰冷的冰棱。他的眼前突然浮現出撤離川陝蘇區時,牛紫才抱著病號艱難地走了三十裏山路,棉襖被汗水浸透,結成了一層厚厚的鹽霜,那模樣如同一幅悲壯的畫卷。
    “長官,借個火。”深夜,黨明光如鬼魅般摸到保安團駐地後牆。哨兵如驚弓之鳥般警惕地端起槍,他則如搗蒜般趕緊舉起雙手,“我找李子火營長,有急事。” 李子火正在油燈下擦拭勃朗寧手槍,聽見衛兵報告,如慵懶的老貓般漫不經心地問:“什麽人?” “說是牛司令的舊部,叫黨明光。”李子火的手如觸電般頓了頓,“帶進來。”黨明光被如狼似虎的衛兵推進屋子時,李子火正往槍管裏填子彈。這個當年在遊擊隊給牛紫才當警衛員的小個子,如今身著筆挺的國軍製服,胸前掛著中正劍,如驕傲的孔雀般。 “明光哥?”李子火的語氣裏帶著如刀般的嘲諷,“聽說你跟著西路軍去了河西走廊?”他突然如驚雷般提高聲音,“是不是馬家軍的騎兵把你嚇得屁滾尿流,跑回來投誠?”黨明光緊緊攥著拳頭,仿佛要將全身的力量都匯聚於此:“我要見牛司令。”
    李子火嘴角泛起一抹輕蔑的冷笑,“牛司令?他如今已經是階下囚了!”說罷,他如同變戲法一般,掏出一張報紙,“啪”的一聲甩在桌上,“瞧瞧吧,國共合作了,紅軍都搖身一變成為八路軍了。可有些人啊,卻還做著占山為王的美夢……”
    黨明光匆匆掃了一眼報紙,“國共合作”這四個字猶如一把利刃,刺痛了他的雙眼。刹那間,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在永昌縣城時的場景,政委宣讀西安事變通電的那一刻,戰士們歡呼雀躍,仿佛春天已經悄然降臨。
    “我要見牛司令。”黨明光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仿佛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一般。
    李子火猛地拔出手槍,黑洞洞的槍口緊緊頂住黨明光的太陽穴,惡狠狠地說道:“牛紫才冥頑不靈,肆意破壞國共合作,簡直是罪大惡極!你還是識趣點,乖乖把你的真實目的說出來……”
    “砰!”一聲巨響,房門突然被踹開。黨明光驚愕地回頭,隻見牛紫才拄著拐杖,宛如風中殘燭般站在門口。昔日那威風凜凜的遊擊司令,如今已瘦得皮包骨頭,臉上那道猙獰的刀疤在昏暗的油燈下泛著令人心悸的青紫色,仿佛是歲月留下的深深印記。
    “子火,”牛紫才的聲音仿佛砂紙在摩擦,沙沙作響,“放了他。”李子火的手微微顫抖著,如風中殘燭,最終還是將槍收進了槍套,“司令,他可是西路軍的……”“我知道。”牛紫才艱難地坐下,如被抽去了脊梁骨般,“明光,你不該回來。”黨明光緊緊抓住牛紫才的手,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司令,跟我回陝北吧!紅軍已經改編成八路軍了,我們還能繼續抗日……”牛紫才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手帕上沾滿了觸目驚心的血沫,“抗日?”他嘴角泛起一抹苦澀的笑,不住地搖頭,“我這條腿就是打胡宗南時斷的。現在可好,竟然要和國民黨稱兄道弟……”李子火突然插話:“牛司令,川陝剿匪軍和縣黨部明天要來提人。”牛紫才點點頭,如雕塑般一動不動,“我知道。”他緩緩轉向黨明光,“明光,拜托你幫我把這封家書轉回大別山,我是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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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從懷中緩緩掏出一個布包,宛如捧著一顆珍貴的明珠,裏麵裝著的是他寫給老家人的家信,“如果有誰見到總政委和雄主席,就說牛紫才辜負了他們……”黨明光還欲言又止,牛紫才卻突然提高聲音,如洪鍾一般:“李營長,送明光出城!”李子火如餓虎撲食般推搡著黨明光往外走,經過刑訊室時,黨明光瞥見牆上掛著的皮鞭,上麵沾染的鮮血仿佛在訴說著曾經的殘酷。他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火藥味,如惡魔的氣息,回頭望去,隻見牛紫才正用勃朗寧手槍抵住自己的太陽穴,那黑洞洞的槍口,恰似死神的眼睛。“司令!”黨明光拚命掙紮,卻如被縛的羔羊,無法掙脫李子火的鐵鉗。槍聲在深夜中突兀地響起,清脆得如同破碎的瓷器,牛紫才的身體如斷了線的木偶般重重摔在地上,鮮血順著磚縫流淌,匯聚成一條暗紅色的河流。“把屍體抬走,明天上麵來人驗明正身。”李子火的聲音冷若冰霜,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當黨明光被押到城門口時,東方已泛起一抹魚肚白,宛如希望的曙光,卻又透著無盡的淒涼。
    李子火如同丟棄垃圾一般,將那塊銀元扔給了他,同時冷漠地說道:“看在過去你對我還不錯的份上,趕緊走吧,我不會向上麵報告的,但也別讓我再看見你。”黨明光緊緊地攥著那塊銀元,心中突然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仿佛回到了當年的儀南戰役。那時,牛紫才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幹糧分給了傷員,自己卻隻能艱難地啃著草根。他緩緩地回頭,望向桃園的方向,那裏傳來陣陣野狗的吠叫,仿佛是在訴說著什麽。
    “後會有期。”李子火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如同一陣寒風般轉身離去。黨明光默默地摸出牛紫才的包袱,打開一看,裏麵空空如也,沒有家書,隻有一個染滿鮮血的紅五星和破爛不堪的八角帽,宛如兩顆孤獨的星辰,在黑暗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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