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由我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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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顯然是要拿掉王驥了。
原先對王驥的話還有些認同的董問等人。
一聽眼神都活絡了起來。
王驥要是被拿下,那這空出來的位置,豈不是要在他們頭上徘徊?
軍中地位,是不能隻看統兵數量的。
北軍的頭領,地位自是超然。
秦度因傷被架空,職權轉移給了褚飛;王驥再被拿下,周徹在北征軍中就隻剩一個平難軍了。
這本作為南路主將的六皇子,被架空的還不如副將董然。
畢竟,董然可以節製三河騎士,軍力在平難軍之上。
王驥深吸一口氣,抱拳躬身:“是!”
王驥退下,朱龍麵色如常。
他親自舀起米酒,笑著對諸將道:“正月初一,當食甜酒,都來嚐嚐。”
“謝太尉!”
眾人恭敬甚嘉。
董然雙手接過,抿了一口,笑道:“隻知太尉天下名將,不知您還有這釀米酒的好手藝。”
帳內諸將,皆是親近朱龍的人,聞言哄然而笑。
放下酒碗,董然這才提起正事:“王驥所言,確實有幾分可取之處。”
“倘若真的張梓城破,我等今日帳中米酒,隻怕也會淪為罪證!”
朱龍端坐不動,篤自飲酒。
見董然始終望著自己,他這才將酒碗擱下:“張梓出不了事。”
“甄、丁二人,俱是六皇子親近之將。”
“北軍與平難軍,一為皇室奉養,一為六皇子直屬所部。”
“試問這樣兩支部隊,又怎麽可能坐視六皇子出事呢?”
“哪怕這兩路人馬打光了,他們也能拖住叛軍。”
話說到這,朱龍便停下了。
諸將目光閃爍,各自思忖。
朱龍所言,自是極有道理的!
甄丁所部都是精銳,若是死戰,隻要張梓城不是豆腐塊,就能借甄、丁死戰拖延時間,直到朱龍抵達。
可這兩路人馬打光了的責任,歸誰呢?朱龍嗎?
當然不是!
他們是周徹調去的,還是周徹繞過朱龍調去的。
所以這責任毫無疑問,是周徹全部擔下。
朱龍是上來給周徹擦屁股的,是將大局逆轉、反敗為勝的。
思索良久,董然深為佩服,舉起酒碗:“太尉非我等能及!”
太尉,不再是單純的名將。
還是一個成熟到了極點的官僚。
看似難以理解的行為,其實在背後藏著他自己的深意……
“太尉!”
就在這時,帳外一道人影狂奔而來,一副見鬼的表情:“殿下來了。”
“嗯!?”
帳中喝酒的諸將,都是一愣。
朱龍本人也抬頭,有些茫然:“哪個殿下?”
周漢?
不對啊,他帶人往幽冀去了。
雒京城來了哪位皇子?
沒理由啊……
“自然是六皇子殿下。”
“這不可能!”董然立馬道:“他被圍張梓城內,何以至此?”
“我來告訴你何以至此!”
帳外朗聲響起。
周徹卷著一身殺氣,走進門來。
在其身後,除蓋越、許破奴外,還有不少甲士相隨。
一入帳,周徹的人便將人頭拋出,砸的帳中亂滾。
周徹眼睛血紅,帶著一抹凶色掃過帳中:“城外叛軍,我已破之。”
“韓雄並呂輕山等叛賊之首,皆已斬之。”
昨天夜裏,他平了兩城,而後馬不停蹄的奔回此處,來尋朱龍。
那雙猩紅的眼,就是這般熬出來的。
周徹的話,使帳內陷入了一片死寂!
朱龍端著酒碗的手,猛地一抖!
怎麽會這樣?
怎麽能這樣!
他斷定了周徹所做這一切的目的,是為了迫使自己去救張梓、救他本人。
所以他才會這麽做……
誰知道,周徹想的從來不是待援,而是就靠這八千人,生吃叛軍!
要是知道周徹打的是這麽個主意,且有這個能力……朱龍必是快馬奔襲,以盡快趕到場勻上一份功的。
太尉的呆滯,使的帳中諸將都不安了起來。
董然喉嚨滾動:“殿下是說,韓雄也死了?”
“區區一賊,殺他還需要撒謊麽?”
周徹冷哼,將親提在手的人頭擲在他和朱龍中間的案桌上:“他就在這!”
“這是呂輕山的!”
“太尉言賊勢囂狂。”
“我且問你,賊勢幾何!?”
他將另外一個也拋了過去。
砰!
人頭砸落,碎的血肉濺起,落在朱龍碗裏。
他像是石化了,端著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董然側目望了一眼。
帳中諸將,無不震駭。
其餘諸事不論,這位皇子的軍事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強悍!
待周徹擲首後,按劍入中,眾人心中生畏,莫不低頭,無敢視之。
砰!
周徹伸手,提起勺子,舀起一碗來,立時冷笑出聲:“米酒?”
“張梓城中,斷糧多日,百姓幾乎易子而食,軍士饑體上陣,為國死戰。”
“並州陸公,為守張梓,帶頭絕食,數日不曾入一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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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倒好,還喝上米酒了,可真是奢侈啊!”
聽到這話,眾人頭顱更低。
甚有膽小者,已如芒在背,心頭懼意湧然而起。
周徹目光掃過眾人身前:“看來都已喝了?是誰做得主?”
無人敢接話,帳中一片死寂。
朱龍緩緩一歎:“是我。”
“是你?!”周徹冷笑,道:“太尉以三公之尊,肩國家之望,親赴陣前,遇險避戰、逢節必過!”
“這便是昔日的天下名將,今日的天下武人之首?”
“殿下教訓的是。”
朱龍尚在周徹生吃韓雄的震撼中,當下也隻能低頭認下:“我意決戰在即,新年又至,欲以此酒激勵全軍……不期,殿下驍勇如此,已是提前破賊。”
“太尉是怪我動手太快,沒給你們一個表現的機會?”周徹冷笑愈盛。
“斷無此意!”
周徹端著那碗米酒不曾放下,繼續道:“太尉飲此米酒過新年,可知我昨夜除夕吃的何物?”
朱龍怔然,沒有回答。
周徹從胸口取出一塊幹巴巴的麥餅來:“此物,昨夜除夕,這便是我的年夜飯。”
“因連夜奔襲不歇,馬背上吃不下太多,這一塊餅還未吃完。”
“我周徹身份低微,終是比不得諸位尊貴啊!”
帳中武人,無不色變,大片下跪,驚恐道:“末將不敢!”
“做都做了,有什麽不敢?”周徹冷意不減,目視朱龍:“王驥將軍,你進帳來。”
“是!”
門口一聲應答,王驥大步入帳。
周徹道:“王驥在我麾下,聽聞太尉要下了他的職位,是因為什麽?”
“因為他的進軍之見被太尉不容?還是因為他的進軍之見不如太尉明智?”
一國太尉、征北之帥,立在周徹麵前,回話艱難。
董然忍不住道:“殿下,朱公畢竟太尉之尊、軍中主帥,您……”
“我怎麽了?我一國皇嗣,方破敵歸來!我若說不得他,你又算個什麽東西,也敢來教我做事!?”周徹怒叱。
“我……”董然麵色漲紅。
“你怎麽了?”周徹未曾放過他。
朱龍又是一歎,道:“此前殿下不在,我隻是說要重新議定王將軍在軍中任職。”
“既然殿下不許,我自不會繞過殿下行事。”
周徹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再對帳外喊道:“張司馬!”
“在!”
張伯玉掀開帳篷走了進來。
周徹將米酒遞了過來,道:“太尉言新年將至,是以此米酒激勵大軍,你喝過這酒嗎?”
張伯玉搖頭:“不曾。”
董問立馬道:“我去邀請過你,你自己未來!”
“可有此事?”周徹又問。
“確實。”張伯玉點頭。
“可。”周徹讓張伯玉將酒接過:“你且去軍中諸營問問,是不是每個將士都喝到了這新年米酒。”
“倘若沒有,你再帶幾個文書來,將喝過米酒的人都記下來。”
“這些人都已激勵過了,待到決戰之時,我讓他們上陣去與叛軍決死。”
帳中諸將,但聞此言,無有不變色者。
開什麽玩笑!
董然急以目視麾下諸將。
諸將會意,拔步就要往外走:“有緊急任務,尚未布置下去。”
嘩!
他們還沒走出,帳門掀開,甲士持節立在門口。
身後數人同時拔刀出鞘。
“節杖在此,誰敢亂動?!”
咚咚咚!
銅鑼響起。
軍士們自帳中走出,目帶疑色。
隻見平難將軍司馬張伯玉持一碗、一餅立於台上。
他對著漸聚攏的軍士們喊道:“前是張梓,有叛軍重兵包圍,地形碎險,將要惡戰,諸位可知?”
“知道。”
“聽說過了。”
“我是上黨人,對此地熟知。”
軍士們陸續應道,心中愈發奇怪。
首先,強敵在前,太尉突然放緩速度讓大家過年,這是他們第一次覺得奇怪。
過年過一半,冷不丁張伯玉又來這出,似有動員的意思……難道又要倉促開戰?
“昨是除夕,今是新年,諸位可知?”張伯玉又問。
“張司馬說笑了!我們就是再粗胚,哪不知道過新年?”
“就是!承太尉的情,今昨行軍稍緩,也算過了個安穩年。”
“就是不知張梓城中……情勢如何。”又有人如是歎道。
張伯玉不緊不慢,等到議論聲漸小,他方舉起那碗酒來:“諸位,此是太尉親手所釀的米酒,說是要賜予軍中慶賀新年的。”
軍士們一愣,而後歡呼起來:“多謝太尉賜酒!”
“嗯?”張伯玉麵露疑色:“諸位這是何意?難道還沒喝到太尉賜的新年米酒麽?”
“張司馬這是何意?”靠前的軍士也愣了,大聲道:“大戰在即,糧食珍貴,酒是奢侈之物,除陛下和朝廷賞賜外,軍中一律不得私釀。”
“太尉釀酒,想必是朝廷準許的,他還未曾發下,我們哪裏喝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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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張伯玉搖頭。
“哪裏不對?”那軍士追問道。
“太尉與董然、董問等將軍已在帳中飲此米酒慶賀新年,恰逢六皇子自前線歸來,發問於他酒從何來。”
張伯玉是讀書人出身,對於拿捏人心組織語言相當有一套:“太尉言‘因值新年、將大戰,故賞米酒於軍中,使激勵士氣,奮戰於前線’。”
“殿下思來,奮戰廝殺於前線者,諸軍更在諸將之前,飲酒亦當如是,故差我來問之。”
“太尉與諸將飲酒正酣,料想諸位酒已過腹才是?”
諸軍一愣,而後嘩然,繼而大憤。
“殿下體貼,我等感恩至極!可米酒之賞,從未見過!”
“沒錯!胡扯!俺們連酒都沒見過,說什麽賞酒?”
“我明白了!這是借賞酒的名義釀酒,好處他們拿了,決戰還是我們當先!”
眾人愈說愈憤,一發不可收拾。
張伯玉作愕然狀,隨即一歎:“未曾想竟如此……”
帥帳之內,朱龍、董然等人聽到營中起嘩聲,紛紛望了出來。
董然麵色難看,向營門邁步。
“你去何處?”周徹問。
“營外突起嘩聲,不知何故。”董然又補充道:“大軍之中,應謹防嘩變。殿下將我等禁足在此,如果軍士憤然鬧出事來,如何是好?”
“軍士憤然鬧事,先是要討伐不公,泄心中憤懣。”周徹表情平靜:“待他們泄憤之後,我來擔責。這個答案,董公可滿意?”
董然麵色一白。
——“諸位切勿憂!”
“米酒是喝不上了,但惡戰暫時可免。”
等到聲潮暫熄,張伯玉又舉起了那塊餅、並丟出了消息:
“雖是新年,但殿下與你們一般,是用軍糧過的除夕。”
“朝廷之將帥,並非人人皆如某公一般!”
“昨夜,殿下隻以此餅果腹,率張梓城眾開四門而出,大破叛軍,已斬叛軍賊首韓雄、呂輕山等人。”
“張梓之圍已解,接下來數日,諸位未必能飲上好酒,但也可免於新年血戰了。”
聞此言,軍中嘩聲更劇。
一個是瞞著他們、用他們的名義去攫取好處,還說自己等人也領了好處;
另一個同樣瞞著他們,卻是去做危險萬分之事,且壯舉已成!
上下對比,過於明顯。
情緒想不炸都不行!
統兵將帥,最重威望。
這樣的情緒,對朱龍的威望是極大的挑戰。
威望一旦徹底崩潰,他也將使喚不動大軍了。
“殿下!”
帳中,聽著外麵動靜越發大了,朱龍坐不住了:“殿下可知,用兵最忌軍嘩?一旦兵嘯嘩變,他們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了!”
“太尉言重了,我已說過,一切後果,皆由我承擔。”周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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