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沒有了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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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頡望了一眼梗陽亭,將馬一撥,衝向那些追殺婦孺的鬼方人。
    出了亭城,鬼方人分散追殺婦孺。
    沒有陣型可言的鬼方人,對王頡而言,就是草原上躥動的兔子。
    “殺!殺光這群畜生!”
    王頡手挽強弓,箭發如流星。
    每一箭射出,或穿頭顱、或貫咽喉,精準無比。
    有兩人甚至被他用箭釘在樹上,於掙紮中死去。
    鬼方胡知道王頡的威名,不敢追逐婦孺,而是忙著尋找同伴聚成陣勢,緩緩退回亭城之內。
    王頡一路護送婦孺走脫,他將馬一躍,跳到隊伍前頭。
    婦孺們驚而停下。
    當中有人認識他,哭著問道:“是……是並州王氏的王頡公子嗎?”
    多數世家豪族,都是以郡縣為前綴。
    但王氏影響力太大了,所謂並州一王,單指他們家。
    “是我。”王頡強忍悲意,將畫戟插在地上:“是我們無能,叫你們受苦了。”
    方脫死劫的婦人們哭聲複起。
    領頭說話的婦人跪了下來,給王頡磕頭,哭道:“不是王家的郎君們拚命,我們哪能保全賤命。今雖暫脫厄難,卻不知道明日生路在哪,還請公子指條生路。”
    “你們回去後,用最快的速度將消息傳出去,就說韓賊要屠戮並州,不要坐以待斃。”
    “我等手無縛雞之力,男人們也缺糧少刀,韓賊更有異族相助,我們如何反抗得了。”這個婦人儼然是讀過書的,頗有見識。
    王頡將畫戟一抬,指著東邊:“往東走!”
    “東?”
    “是,往東走,去羊腸道!”王頡點頭:“南邊皆是重兵,去了沒有生路,東邊還有生機……我會盡力護你們平安。”
    “謝王氏救命之恩!”
    王頡沒有再回梗陽亭。
    他隻是遠遠的望了一眼,就此離開。
    一行子弟,情緒低沉,時有啜泣之聲。
    “為何讓他們往東走?”王川不解。
    “東邊也有朝廷大軍。”
    他們走到一片地,下馬暫作休整,王頡打開地圖:“北和西不用說,要麽是叛軍所占,要麽是西原與異族。”
    “隻要和朝廷兵馬碰頭,百姓才有活路。”
    “南邊被羊頭山隔絕,又有許多城池,正是叛軍集結之所,往這裏走是自投羅網。”
    “可是羊腸道同樣難行。”王川歎氣:“百姓湧入當中,冀州那邊會打開關門接納嗎?”
    “會的,一定會的。”王頡點頭,道:“先前冀州封關,是擔心叛軍擴散而出。可如今韓賊不是周徹對手,連防守都吃力,哪還有能力入侵冀州呢?”
    “這邊的羊尾關城,對東堅若磐石,向西卻脆弱得很,駐紮兵馬也不多。”
    “百姓們中還有男丁,隻要同心協力,破關縱火而出,走進羊腸道,生機便出現了。”
    王川手指著晉陽,再往羊腸道位置一劃:“如果韓賊對羊腸道添兵呢?百姓便被鎖死在太原境內了。”
    “是的。”
    王頡盯著那一條道路,目光晃動:“我會設法攔住他們。”
    “我們才幾個人!?”王川搖頭:“做不到的。”
    “總要盡力試試。”王頡道:“我一個人去,你們有其他任務。”
    “你說什麽?”
    “聽我說,不要打斷我。”
    王頡揮手,鎮定開口:“南邊,羊頭山外是周徹,你帶人過去……盡量翻過羊頭山,見到周徹,將這裏的情況告訴他。”
    “羊頭山有重兵,小道也是九死一生,如果你們僥幸活著見到了他。”
    王頡抬頭,望著王川:“你便告訴他,請他救一救並州百姓,算我王頡求他了。”
    王川喉嚨一哽。
    “東邊。”
    “這裏還有一支軍在北上,他們的任務是從東繞到北部,截斷西原人進入並州戰場。”
    “王橋你帶人去,找到他們。”
    “好。”王橋點頭,他還很年輕,和王頡差不多歲數:“朝廷軍隊,會進羊腸道嗎?”
    那太危險了。
    百姓是沒有辦法,死中求生。
    可軍隊是要求勝,而不是亂糟糟的來送死。
    “哪怕接應一二,也是好的。”
    羊腸道很長,百姓缺糧。
    朝廷便是大軍不入,設法用小股部隊送進來一些糧食,也可以活許多性命。
    否則,逃進羊腸道的百姓,隻怕要餓死在這條長道中。
    “我知道了。”
    “至於其餘人,你們去散播消息、阻止百姓往東走。”
    “頡哥公子)!”
    王頡伸手到馬背上,卻摸了個空。
    “我這裏有。”王川遞來一個酒囊。
    陸續又有幾個酒壺遞了上來。
    王頡拔開瓶口,向眾人敬了一圈:“來世再相逢!”
    一口灌下,將酒囊還給王川。
    “來世再相逢!”
    今生分盡,唯約來世。
    烈酒下喉,各自上馬。
    他們將奔往各縣鄉,組織百姓逃離。
    王氏子弟不敢耽誤,趁夜行動,奔走各處,將韓賊所作所為給捅了出來,並且組織百姓們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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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隻靠他們一張嘴,是沒法取信於民的。
    在絕大多數人看來,王氏殘存之人上了韓賊的必殺名單,說不準王氏是忽悠大家為了自己保命呢?
    可說話的不隻有那幾個王氏子弟,更多的是逃出來的婦孺。
    她們將這駭人的事實帶了出來!
    鄉與鄉之間,多有沾親帶故的,他們奔走相告,使消息在人口集中地帶迅速擴散開來。
    “除了糧食和少數衣物,其他東西都不要帶了。”
    “男丁們帶上兵器,有刀將刀纏上棍棒,鋤頭摘下來綁在鋤柄上當矛使!”
    廝殺過的都清楚,鋤頭看著駭人,實則因為重量問題,攻擊速度相當慢。
    將鋤尖放在前頭,攻擊方式改鋤為刺,那就要快上許多了!
    人流或多或少,趁黑出動,往東而去。
    路上百姓們顧不得哭,隻聽到陣陣哀泣,一片淒聲。
    還在冬季,又缺乏糧食,這一番逃竄,不知道要死去多少親人。
    另一邊,韓穎謹慎到了極點:她甚至連梗陽亭城都不敢出!
    她知曉王頡的本事,其人除了馬上武藝無雙外,還能獨開神臂弓。
    此弓箭如矛,此弓發射極慢,但射程極遠、威力極大,常需數人配合使用,上弦得用上腳踏。
    但王頡神力驚人,有工匠為他量身改造的神臂弓,可以憑他一身蠻力單獨使用。
    傳說二百四十步外,能取人性命,亦不知真假如何。
    她先讓人去城中通報韓問渠。
    韓問渠得到消息後,連忙派人來接自己的寶貝女兒。
    等到韓穎回城,方匆匆轉告此事。
    “如此說來,消息已走漏了?”
    “是!”韓穎點頭,麵帶恨色:“那些王氏餘孽連命都不要,壞我大事!父王當夜差人手,即刻捕獵,能拿住多少人算多少。”
    韓問渠倒是動手做了,但效果很差。
    一是因為他手上漢人叛軍數量有限,多數舍不得撤出城外去。
    二是因為這幫人軍紀極差,白天還能約束一二,到了晚上去沿途阻截百姓,怎麽可能約束得住?一窩蜂全亂跑,忙著撈東西搶女人!
    至於那些異族部隊,先來的已經往羊頭山去了,後來的還沒趕到,沒法有效傳達命令。
    於是乎,隻有幾支部隊夜裏茫茫亂搜,甚至有一支軍爆發夜驚,無端自相踩踏,主將都差點被踩死!
    更要緊的是,夜裏狀況突發,韓問渠沒搞清這些百姓的意圖是什麽。
    “去鑿台!”
    最先組織出部隊的兩個王氏子弟,拉著散亂的百姓部隊往鑿台去。
    時值深夜,他們命百姓發聲呐喊,拋火把擲於城中,大叫:“六皇子殺來了!”
    相對於老人朱龍,周徹的名聲更新鮮,非常好用。
    喊聲初起時,還是一片混亂,而後漸漸齊整。
    “六皇子殺來了!”
    “六皇子殺來了!”
    夜裏,鑿台哨塔上的叛軍也看不清楚,隻見入眼一片人影,嚇得轉身就跑。
    城內被控製的男丁們聽到動靜,哄然造反!
    “殺出去!”
    “不錯,生機就在此時。”
    “再不走,都得死在這。”
    “跟他們拚了!”
    外有‘強敵’,內有策應,叛軍慌亂不已。
    戚威倉促披甲而出時,隻見四處已亂,叛軍和壯丁們亂走,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有壯丁趁亂撿到了兵器,胡亂砍殺,使場麵愈發混亂。
    “太尉!”
    他的親兵牽著馬跑來了,道:“趁著城還沒被圍住,咱們得趕緊走!”
    “混賬!”戚威痛斥:“我為太尉,豈能不戰而走?”
    “府吏和軍官們都不知去向,軍士們也亂走,哪裏還能聚得起人馬?”親兵語氣急迫:“那些亂民已經開城納敵去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一聲響,西城門已經打開了——有軍官擔心死在混亂之中,已提前開城跑路了!
    戚威見狀,隻能開溜,自西而出,往晉陽城狂奔而去。
    百姓們破了鑿台,截了當中糧食,又整合了那些壯丁,終於是頗有些底氣了。
    不過,這些底氣不足以真正和軍隊廝殺。
    隻能說,逃亡保命又多了幾分希望。
    “娘子!阿右!”
    王大郎在人群中奔走,不斷詢問著:“武田鄉的人在哪?看到我娘子和阿右嗎?”
    “大郎!”
    混亂中,有一名上了年紀的婦人呼他,抹著眼淚道:“你們走後不久,我們便被誆去梗陽亭,你家娘子和阿右……”
    王大朗身形一頓,麵色慘白:“他們,怎麽了?”
    “不在了,被韓賊的女兒帶著一群鬼方人害了。”老夫人哭道。
    王大郎僵立在那,似乎連呼吸也斷絕了。
    哄鬧的人流從他身邊經過,卻再也和他沒有了半分關係。
    “大郎,走吧。”那名老婦人拽了拽他。
    王大郎立而不動。
    老婦人又勸了幾次,隻能自己跟著人群走了。
    一騎馬走到他跟前,道:“走,替你的妻兒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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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大郎抬起頭來:“能給我一口刀嗎?”
    王氏子弟隨王頡殺了許多異族和叛軍,最不缺的就是武器。
    他從馬背上摘下一口長刀,丟給了他:“拿著。”
    王大郎收好刀,轉身跟上了人群。
    王氏子弟領路,百姓並非直往羊腸道去。
    他們在抵達鑿台一帶後,先是筆直北上,做出要往北走去雁門的架勢。
    而後又忽然向東,直插羊腸道!
    這都是王頡事先做好的安排,為的就是避開叛軍的堵截。
    韓問渠派出了大批叛軍,試圖追殺。
    可這群叛軍一出城後,就不依照韓問渠的命令行事了。
    跟隨百姓一同離開的,還有此前藏在太原的大族。
    這些人,或屬抵抗中立派,蟄伏不動;或隱隱偏向韓問渠。
    現在,他們都跑了。
    前者是擔心被韓問渠趕盡殺絕,後者是擔心被韓問渠強迫徹底站隊,最後被周徹清算。
    大族逃離,自會留下許多帶不走的家財。
    這對於軍紀混亂的叛軍來說,現在不搶,更待何時?
    而如鬼方這些已抵達的胡人,也加入了搶劫的行列中。
    先發財再說!
    等到天明,這些人還未收手,又有胡騎分批南下,進入太原境內。
    得到韓問渠的錢糧、人口、地盤許諾,這些胡騎積極的可怕。
    南下之眾,幾乎是不顧一切的晝夜兼行。
    這些雜胡,常年喝西北風,被漢人軍爺們踩在腳下苟活,那真是窮怕了。
    突然翻身做了人上人,哪有不積極的道理。
    太原境內,愈發混亂了。
    晉陽城中,韓穎的房間中。
    一道嬌小婀娜的身軀,正坐在健壯的人影上。
    韓穎咬著牙道:“兀烈統領,你的人還沒有你的兄弟聽話呢。”
    “我們過來,無非就是為了錢財、地盤和女人。”兀烈絲毫不加掩飾:“你放心吧,那些兩腳羊隻有一雙腳,北邊也沒有活路可言。”
    “等他們搶夠了,騎著馬去追,很快就能把他們一網打盡。”
    “讓兩腳羊們奔跑疲憊,更好對付。”
    韓穎停下了動作,眯起眼睛:“那你怎麽不去搶呢?”
    兀烈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捏住了對方的細腰:“我喜歡把搶到手的東西,先吃了再說。”
    韓穎愣了一下,繼而咯咯浪笑。
    其實,她很喜歡這種放縱的感覺。
    以往,韓問渠為官時,她要做好世家小姐,莫說與男人相交,便是平日裏言語也要恪守規矩。
    可她又天生如此,難捱之下,隻能和府中奴才相通。
    那些奴才,又怎能和這些雄壯如野獸般的人相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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