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羊頭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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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漢麵容驟寒,冷視霍洗憂。
    “我認為,殿下越權了。”
    “吾奉皇命持節督軍!”
    “持節督軍不假,倘若此人是違了軍令,自可以軍法斬之。”霍洗憂走上前來,與周漢針鋒相對:“但殿下也說了,其罪是在雒京犯下的,與軍中無關。”
    “既然如此,當將其押解入京,交由廷尉府發落才是。”
    周漢神態一淩,步伐向前:“道理是這麽說不錯,可要是我不準呢。”
    霍洗憂一步不退:“殿下何意?”
    周漢抽刀出鞘,指著趙佐:“我親自揮刀,斬此朝廷重犯!你若是覺得我逾了規矩和法度,回去朝中參我便是!”
    顯然,他是直接來硬的!
    而且他也可以來硬的!
    莫說趙佐是重罪之身,便是沒有犯罪,以周漢的身份殺一個草民,又有不可?
    傳了出去,還能有輿潮蜂起。
    沒有傳出去……地位到了他這種地步,手上沾人命的還少了麽?能被世人所知的百一而已!
    嘩啦!
    周漢帶來的護衛,紛紛將刀出鞘半寸。
    如果趙佐敢反抗,他們會立即動手,將其格殺當場!
    趙佐隨從,登時麵無人色。
    自始至終,霍洗憂都很平靜:“我亦不準。”
    “你說什麽!?”
    周漢大怒,刀一引一揮,劈向趙佐。
    鏗!
    霍洗憂拔劍出鞘,架住了對方的刀,他再次重複:“我亦不準,你待如何?”
    曹彥卿麵色一沉:“霍洗憂你好大的膽,竟敢對皇子殿下拔劍。”
    “他要逾法越矩,我阻攔他有何不可?你要是心中不忿,回朝參我去吧!”霍洗憂道。
    周漢怒氣更甚,直接喝道:“不法重犯藏於軍中,我容他不得!諸軍聽令,即刻斬之!”
    “是!”
    護衛們轟然而應,湧向趙佐。
    “我看誰敢!”霍洗憂大喝:“誰敢在軍中胡亂動武,我必斬之!”
    在他背後,霍氏親隨亦出,和周漢的人形成對峙。
    真是一點麵子都不給!
    周漢脾氣徹底上來了,伸手便來撥霍洗憂。
    霍洗憂抬手一格,紋絲不動!
    其人看似少年郎,生的也冷麵英俊,但力氣極大——力氣不大,靠什麽開弓和機關槍似得?
    “好!你很好!”
    殺人是殺不成了,周漢連麵子都有些兜不住,隻能道:“既然如此,即刻將此人逐出軍營,發回京城,等候發落!”
    “還有——”他望著霍洗憂冷笑:“他侵入皇子府殺人,甚至出言威脅皇子,這可不是廷尉府一府就能罩得住的……別以為能靠徐岩徇私,給他找個替死鬼!”
    而且,他要霍洗憂的人送!
    讓霍洗憂的人將趙佐送到暫時看守羊腸關的河間太守鄭清厄手中,再由鄭清厄送往雒京。
    鄭清厄是皇甫家故吏,霍洗憂在冀州入軍,就是他一手替他完成的。
    無論在哪將人放了,都找得到背鍋之人。
    周漢立發雙馬囚車,拉著趙佐往南而去。
    “多謝霍將軍。”
    趙佐的隨從感激下跪:“隻是當下如何是好?”
    “我亦別無他法。”霍洗憂無奈搖頭,道:“你二人且立刻離開軍隊,一則沿途照料,二則好和其他殿下的人及時接觸,設法救人。”
    “是!”
    霍洗憂又安排心腹老成之人,總領此事,去和鄭清厄接洽。
    夜裏,囚車抵達羊腸關,霍氏中人徑直來見鄭清厄,並將諸事告知。
    “竟有此事……哎!”
    鄭清厄趕來看趙佐,無奈道:“你應該先答應他,權且護住自己,待立功贖罪後再說啊!”
    趙佐搖頭:“先前因誤替五皇子做事,如今若效力二皇子,日後又再背之,天下人如何看我?”
    若不背之,那豈不是要替恩主對手效命?
    所以,在趙佐執拗的觀念裏,他寧願選擇如此。
    鄭清厄無奈一歎:“我先將你暫扣於此,傳訊回朝,與眾人共商對策。”
    趙佐默然之後,道:“給您添麻煩了。”
    “郡君!”
    有軍士跑來,道:“羊腸道有單騎而來,說他是王氏中人,有重事見主關之人。”
    “王氏中人?司空王宸那個王氏?”
    “是。”
    “帶我過去!”
    來人正是王橋。
    寒冬下水,又一路狂奔,王橋入關之後,身體已經垮了。
    火光下,臉色呈現病態的紅。
    鄭清厄親自給他倒了一碗水,他一口喝了個幹淨。
    鄭清厄抓住他的手腕,即刻眉頭皺起:“閣下高燒很嚴重,可以先休息。”
    “沒有時間。”王橋晃了晃頭,使自己盡量保持頭腦清醒,而後將太原所發生的事告知鄭清厄。
    砰!
    聽完之後,鄭清厄瞬間變色,勃然起身:“畜生!”
    “他韓問渠也是做了多年父母官,怎麽能做出這等殘民害國、禽獸不如的事來!?”
    “並州父老向東走入羊腸關,才有一線生機……還望鄭公接應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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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著,王橋跪了下去。
    鄭清厄立馬將他扶住,道:“我會盡力差快馬送信追上右路軍,便是不能發兵,也會盡力周全百姓。”
    “那便好……那便好!”王橋晃悠著點了點頭,重新站好:“那我回去,將此事帶回並州。”
    “萬萬不可!”鄭清厄道:“你傷病已深,回去途中性命難保,務必歇下。”
    “承您的情了。”王橋慘然一笑:“我族已無,家人俱沒,殘存的兄弟也在護我突圍時死傷殆盡。”
    “我又何必求活呢?”
    “我早該死了……”
    他轉過身,步伐踉蹌而去。
    從並州頂尖巨擘子弟,一墮淪為罪人。
    還來不及悲傷,整個家鄉淪喪,目睹家鄉被異族踐踏、無數鄉親死去……他們內心承受的悲痛,是外人無法理解的。
    如今,任務完成了,極致的悲亦在心中爆發。
    王橋求活之心,已然泯滅。
    他最想的,便是能在臨死之前,多殺幾個叛軍墊背!
    “且慢!”
    鄭清厄出聲,王橋卻沒有止步。
    “你替我救個人,救個好漢。”
    “嗯?”
    “我這有個一等一的英雄人物,槍馬了得,河北無雙……”
    ——嗖!
    一支箭帶著火焰,射在了草垛上。
    押送趙佐的軍士‘大驚’,而後呼喚著奔走。
    王橋提刀‘殺’入,來到囚車前,他竟持刀在車上迅速刻了幾個字,而後再揮刀開牢。
    又從地上撿起鎖匙來,解了趙佐鐐銬。
    做完這一切,他身體一晃,往前栽去。
    趙佐慌忙將他扶住。
    一接觸,趙佐隻覺滾燙無比。
    “尊兄何人?”
    王橋虛弱應答:“將死之人……”
    “這……”趙佐一時都有點懵:“恩人留個姓名……我先帶你去找大夫!”
    “不必了……都不必了。”王橋想要擺手,卻發現手已經抬不起來了:“我不行了,我要休息一會兒……鄭公說足下河北無雙……隻盼足下留有用之軀,多殺叛軍,助我家鄉早日安定。”
    說到後麵,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趙佐連忙道:“君鄉何處?!”
    “並州、太原……”
    王橋頭顱垂了下去。
    趙佐連忙將他放在地上,扯開衣服檢查傷病——說是千倉百孔,也不為過!
    王橋在奔襲之前,身受多箭。
    雖然有甲胄擋著,但尖銳的箭頭依舊刺破了他的身體,留下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孔洞。
    這些孔洞被水泡後,便漸漸發白。
    而後又被汗水浸透,開始腐爛發黑。
    再回頭看那囚車上,寫著幾個字:劫牢者,並州王橋。
    事做了,直接留名,罪也一並擔下。
    趙佐將人抱起,打算再行救助。
    “你別耽誤了,快走!”暗中有人催促:“他交給我們!”
    趙佐不是優柔寡斷之人,隻能將人放在車上,給他磕頭謝了相救之恩,歎氣而去。
    傷勢如此……
    ——羊頭山
    “川叔!”
    “西側!再往西側走些,那邊沒有叛軍把守。”
    王川等人抵達羊頭山後方時,未能再前進。
    無他,前方赤延陀坐鎮,遍布叛軍和異軍。
    再往前,隻能是自投羅網。
    他隻能將子弟們遣出,沿山脈而行,尋找敵人的駐守漏洞。
    終於,發現了。
    他們來到一片荒嶺,也很快明白此處為何無人把守:山呈崖壁之勢。
    此山還不是簡單的一壁到底,其間多層突出,像是一塊塊巨大的磚頭斜疊著,形成依次滑坡。
    在這凹凸嶙峋的崖壁之間,遍布風華的浮土碎石,便是拋鉤也抓不住。
    除非下麵的人長了翅膀,不然無論如何也上不來。
    “隔一段時間會有幾個哨騎過來查看,但都離得較遠。”探路之人說道。
    “再遠又有何用?”
    其中一人直翻白眼,他鬥膽往前走了兩步,看著下麵直歎:“這麽高,除了飛,我們怎麽下得去?”
    王川望了說話人一眼:“那就飛下去!”
    “您說什麽!?”
    王川用毛氈裹身,內充幹草,而後對眾人道:“瞧見沒?就如我這般,一路滾下去。”
    眾人駭然,先前說飛的那人也道:“這麽高滾下去,不要命了?!”
    “這是惜命的時候麽!”
    王川嗬斥,他又拿出準備好的書信,攥在手心裏,道:“將信緊攥,死也不能鬆開!便是我們全數摔死,山下人若見屍體,也能得信。”
    能當麵告知周徹,自然是最好的。
    如若不能……隻盼望朝廷兵馬巡山積極,早些發現自己等人的屍身吧!
    交代好後,王川當先滾下!
    層層突起的山壁,就像天神劈出的巨階,每當人影砸落時,一陣浮土撲天而起。
    見王川先行,王氏剩餘子弟也都陸續跟上。
    遠處恰好有叛軍騎兵來巡查,他們瞧見了,但為時已晚,隻能匆匆去稟報赤延陀。
    “有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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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延陀聞訊趕來。
    山頂上已不見人,唯有馬匹尚在。
    稍遠一些,可見崖石上有模糊血跡。
    “全部跳下去了?”赤延陀問。
    “沒錯,一個不剩。”探子點頭。
    “這群蠢人,找死倒是麻利得很!”赤延陀的一名族弟諷刺道。
    “住口!”
    赤延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旋即轉身離去,隻是添了人手盯著此處。
    回營之後,其人依舊沉默,似乎心事很重。
    “阿哥什麽事不高興?”赤延菹不解:“不久前晉王又新送了一批財寶和兵員苦力來,您應該高興才對。”
    赤延陀搖了搖頭:“我哪裏高興得起來……晉王做的太過,把並州的漢人已經逼到絕境了。”
    赤延菹依舊滿不在乎的一揮手:“那又怎樣?他一個漢人都不怕,我們還怕了不成……”
    赤延陀一把扯起他的衣領,衝他咆哮道:“漢人被逼到絕路,他們個個和我們拚命,你還不怕?”
    “非要等漢人的漢刀落到頭上來時,你才知道跪下叫漢人祖宗是嗎!?”
    赤延菹被罵懵了。
    “蠢貨!”赤延陀一把將他撇開,語氣沉重:“我們是擋在最前頭的,漢人的怒氣最先由我們承受……”
    赤延菹嘀咕道:“西原人會下場的。”
    “希望吧。”赤延陀歎了一口氣:“希望我們能支撐到西原人來。”
    “阿哥你現在後悔也沒用,我們已經叛了漢,按照漢人的規矩,隻要他們得勝,一定會把貴族全部殺死,然後擄走女人,拆碎我們的族群……”
    赤延陀閉上了眼睛:“別說了!你給我閉嘴!”
    ——羊頭山下,周徹自抵此後,攻山就未曾停過。
    攻堅之戰,和野戰大有不同。
    野戰,可憑軍隊戰力之強、士氣之盛強推。
    哪怕關乎國家存亡之戰,也可能決勝於一鼓之間。
    但攻堅不同,哪怕對手戰力不如你、士氣不如你、軍隊數量不如你,但他們隻要憑堅而守,就能拖你一些時日。
    如羊角山這等地勢,稱不上雄峻於天下,但延軍一二,還是問題不大的。
    抵達後,周徹第一時間組織敢戰銳士,企圖借一鼓之銳瞬間破堅。
    羊頭山上,雷石滾木取之不盡,赤延陀嚴防死守,將精銳擋回。
    退回當晚,又嚐試夜襲,再度以失敗告終。
    幾次試探,周徹對山上守將得到一個結論:是不是很能打不清楚,但足夠穩。
    張梓之戰,朝廷留守部隊完全被動,被吃掉隻是時間問題;來援之軍受地勢和主帥限製,支援力量並不強勁。
    可以說,直到周徹大纛下城前的那一刻,主動還掌握在韓雄手裏。
    此處,主動權全在周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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