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半，杭州的天色還未完全亮起。楊龍站在落地窗前，望著遠處錢塘江上若隱若現的晨霧。他手裏捧著一杯已經涼透的龍井，茶湯在微光中呈現出琥珀般的色澤。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感受著瓷器細膩的紋理。
    客廳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楊龍轉身，看見豆苗蜷縮在沙發上，懷裏抱著筆記本電腦，屏幕的藍光映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她顯然一夜未眠，發絲淩亂地散在肩頭，眼睛下方掛著明顯的青黑色。
    "還沒睡？"楊龍走過去，聲音放得很輕。
    豆苗猛地抬頭，眼睛裏布滿血絲。"爸..."她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你看這個。"她將電腦屏幕轉向楊龍。
    那是一個玩家自製的視頻，標題赫然寫著《原神已死？細數須彌版本的十大敗筆》。視頻時長四十七分鍾，播放量已經突破六百萬。評論區裏，點讚最高的留言寫著："米哈遊把主力都調去做新項目了吧？現在的文案組連基本的人物塑造都不會了。"
    楊龍的目光掃過那些尖銳的評論，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樣紮在豆苗心上。他輕輕合上電腦屏幕，在女兒身邊坐下。
    "你知道《星辰之舞》第一個版本上線時，玩家是怎麽說的嗎？"
    豆苗搖搖頭，手指無意識地揪著沙發上的抱枕流蘇。
    "他們說這遊戲活不過三個月。"楊龍笑了笑，"說戰鬥係統稀爛，劇情莫名其妙，角色醜得讓人想退錢。"
    豆苗抬起頭，眼睛裏閃過一絲詫異。
    "當時你媽媽氣得把工作室的鍵盤都砸了。"楊龍回憶道，嘴角掛著溫柔的笑意，"我們連夜改方案，結果越改越糟。最後還是你外公說了一句話..."
    "什麽話？"豆苗忍不住問。
    "他說，"創作者要對自己的作品有信心，觀眾比你想象的更聰明。""楊龍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後來我們堅持自己的方向，三個月後，那些罵得最凶的人反而成了最忠實的玩家。"
    廚房裏傳來輕微的響動。豆豆穿著睡袍走出來，手裏端著三杯冒著熱氣的牛奶。她一眼就看出了客廳裏凝重的氣氛，但沒有多問，隻是把牛奶放在茶幾上。
    "趁熱喝。"她輕聲說，手指輕輕梳理著女兒淩亂的頭發。
    豆苗捧著溫熱的牛奶，突然紅了眼眶。"可是這次不一樣..."她的聲音哽咽，"散兵的劇情是真的有問題。小螺號他..."
    楊龍和豆豆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都明白豆苗對《原神》傾注的感情。從十六歲起，她就以實習生的身份參與角色設計，對這個遊戲的熱愛幾乎刻進了骨子裏。
    "先吃點東西。"豆豆柔聲說，"我去做早餐。"
    晨光漸漸明亮起來，透過紗簾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楊龍看著女兒機械地咀嚼著吐司的樣子，心裏一陣發緊。他知道這種感受——當你深愛的作品被人誤解、被人詆毀時，那種痛楚就像自己的孩子被人欺負一樣。
    "爸，"豆苗突然放下餐具，"我想去找蔡叔叔談談。"
    楊龍點點頭："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不用。"豆苗深吸一口氣，"這是我自己的事。"
    上午九點，辰星大廈的會議室裏，楊龍正在審閱《辰星o》的技術方案。窗外陽光正好，照在桌麵的設計圖上，那些精密的線條仿佛有了生命。
    彭旭推門而入，手裏拿著一疊文件。"最新數據，"她將文件放在楊龍麵前，"魔獸國服停服後，有37的玩家轉向了其他o，但留存率都很低。"
    楊龍快速瀏覽著數據報告，指尖在某個數字上停頓了一下："《幻塔》新增用戶這麽多？"
    "都是暫時的。"彭旭撇撇嘴，"他們服務器都快撐爆了，但玩家反饋很糟糕。"她頓了頓，"網易那邊又來問了，說可以給我們最好的資源..."
    "告訴他們，辰星不做替代品。"楊龍合上文件，"我們要做的是下一個時代的東西。"
    彭旭挑了挑眉："你總是這麽..."她的話被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
    楊龍接起電話，是蔡浩宇。"能來米哈遊一趟嗎？"對方的聲音有些疲憊，"關於...豆苗的事。"
    半小時後，楊龍站在米哈遊總部大樓的會議室裏。透過玻璃牆，他能看見豆苗正激動地和一群策劃爭論著什麽，她的臉頰泛紅，手裏揮舞著一疊厚厚的紙張。
    蔡浩宇走過來，眼下掛著明顯的黑眼圈。"她從早上七點就在這裏了，"他苦笑道，"拿著整整二十三頁的劇情分析報告。"
    楊龍注視著女兒神采飛揚的樣子，突然想起她五歲時，舉著歪歪扭扭的塗鴉跑到自己麵前的樣子。那時的眼神和現在一模一樣——純粹而熱烈。
    "她提的方案其實很有見地。"蔡浩宇低聲說，"但你知道，商業決策不是那麽簡單..."
    楊龍點點頭。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這種兩難——藝術追求與商業現實的永恒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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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議持續了整整四個小時。當豆苗終於走出來時，她的表情複雜得難以解讀。楊龍沒有立即詢問結果，隻是遞給她一瓶水。
    "他們同意...部分修改。"豆苗的聲音有些嘶啞，"不是推翻重做，而是在後續版本裏補充更多背景故事。"她咬著嘴唇，"這不夠，但...總比什麽都不做強。"
    楊龍輕輕摟住女兒的肩膀。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一個創作者的成長——從追求絕對的完美，到學會在不完美中尋找平衡。
    回程的車上，豆苗靠在車窗上，疲憊地閉上眼睛。夕陽的餘暉透過玻璃，在她臉上投下溫暖的光暈。
    "爸，"她突然開口，"如果是你，會怎麽做？"
    楊龍注視著前方的道路，思考了片刻。"我會堅持自己的判斷，"他緩緩說道，"但同時也會認真傾聽玩家的聲音。創作不是獨白，而是一場對話。"
    豆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回到家時，豆豆已經準備好了晚餐。餐桌上擺著豆苗最愛吃的糖醋排骨，香氣彌漫在整個餐廳。這個小小的儀式感，是他們家多年來的默契——無論發生什麽，總要好好吃一頓飯。
    "我有個想法。"豆苗突然放下筷子，"我想做一個玩家調查，真正了解他們不滿的核心是什麽。"
    豆豆微笑著給她夾了一塊排骨："需要媽媽幫忙設計問卷嗎？"
    "嗯！"豆苗的眼睛亮了起來，"還有，爸，能不能借我幾個數據分析師？"
    楊龍笑著點頭："明天就讓他們找你報到。"
    夜深了，楊龍站在陽台上，望著杭州璀璨的夜景。豆豆走過來，遞給他一杯溫熱的蜂蜜水。
    "她長大了。"豆豆輕聲說。
    楊龍接過杯子，指尖碰到妻子溫暖的手。"是啊，"他感歎道，"學會用建設性的方式表達不滿，這比什麽都重要。"
    臥室裏傳來豆苗敲擊鍵盤的聲音，她在連夜修改自己的方案。那急促的敲擊聲，像極了二十年前哈爾濱的小辦公室裏，豆豆熬夜趕稿時的聲音。
    手機震動起來，是蔡浩宇發來的消息："看了豆苗的完整方案，很有價值。另外，《辰星o》的基礎架構測試很順利，下周要不要來看看？"
    楊龍回複了一個"好"字，抬頭望向星空。那些星辰亙古不變，而人間的故事永遠在更新。屬於他們的篇章，還在繼續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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