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慕容鬆又入玄冥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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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風裹著冰碴子刮過麵頰時,慕容鬆正蹲在黃泉鎮西市的酒肆屋簷下,指腹摩挲著袖中玉簡的刻紋。玉簡邊緣殘留著焦黑痕跡,那是三日前他在淩仙宗藏經閣地窟發現的 —— 當時玉簡正懸浮在師父失蹤前閉關的石床上,表麵縈繞著若有若無的玄冥巫咒。
“客官,要來碗蛇羹暖暖身子嗎?” 沙啞的女聲打斷思緒,賣羹的老婦掀開竹蓋,蒸騰的熱氣中隱約可見碗底蜷曲的青色鱗片。慕容鬆抬頭,瞥見對方耳後爬滿的灰紫色紋路 —— 那是中了 “屍蠱” 的征兆,看來這黃泉鎮果然如傳聞般,連活人都帶著半死不活的氣息。
“勞煩再來兩斤酒。” 他刻意壓低下頜,將鬥笠陰影又扯深幾分。自踏入玄冥國邊境,他便用障眼法掩去修士氣息,可每當玉簡貼近胸口,左腹的舊疤總會泛起灼痛 —— 那是十二年前,師父帶他初探玄冥時,被巫箭劃傷留下的印記。
酒壇剛推到麵前,街道盡頭突然傳來銅鑼聲。三匹披甲黑馬踏碎積水衝過石板路,馬背上的巫奴高舉青銅鈴鼓,鼓麵上 “卍” 字形血紋隨顛簸滲出微光。行人紛紛伏地叩首,慕容鬆借著酒壇遮擋視線,隻見隊伍中央的囚車籠著黑紗,隱約露出一角繡著曼珠沙華的裙裾。
“是阿箬姑娘……” 老婦顫巍巍跪下,蛇羹潑在青石板上,“三祭司說她觸怒了水靈大人,要在月朔之夜獻作活祭。”
玉簡在袖中發燙,慕容鬆指尖微動,一縷靈氣順著酒液滲入地麵。當靈氣觸及囚車陰影的瞬間,空氣中突然爆開冰藍色的咒印 —— 那是淩仙宗獨有的 “破妄符” 反應。他瞳孔驟縮,終於明白為何這趟商隊會重金招募護衛:所謂運送皮草的商隊,分明是中原修士偽裝的劫囚隊伍。
子時三刻,鎮外亂葬崗。
慕容鬆伏在枯樹椏上,俯瞰著正在布置陣法的六人。為首者身著青衫,腰間掛著淩仙宗弟子才有的雲紋玉佩,卻在發間別了支巫族樣式的骨簪。當他掐訣點燃六盞引魂燈時,慕容鬆終於看清其麵容 —— 竟是三年前叛出宗門的三師弟陸辰。
“師兄果然來了。” 陸辰突然轉身,掌心托著枚流轉紫光的菱形晶體,“這‘攝魂晶’能捕捉星隕血脈的波動,你以為掩了氣息就能瞞過我?”
話音未落,其餘五人已結成五行陣將枯樹包圍。慕容鬆足尖點枝躍下,腰間長劍出鞘三寸,寒刃映出陸辰眼底的陰鷙。十二年前那場大戰,陸辰的父親正是死於玄冥巫咒之下,他怎麽會和巫族扯上關係?
“交出阿箬,我可保你回宗領罰。” 慕容鬆沉聲道,餘光卻注意到囚車方向傳來細微的異動。黑紗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少女蒼白的側臉,她脖頸間晃動的銀鈴突然發出清響,與他藏在衣領裏的青銅鈴鐺遙相呼應。
陸辰冷笑,手中晶體驟然爆發出強光:“星隕血脈與水靈聖女共鳴,你當大祭司為何放任你入境?慕容鬆,你以為自己是來救人的,卻不知從你踏入玄冥國的那一刻起,便已是祭壇上的俎肉!”
地麵突然裂開蛛網狀的紋路,綠色熒光從裂縫中湧出,竟是巫族的 “地縛血陣”。慕容鬆正要施展輕功躍出,卻見囚車中的少女突然睜眼,銀鈴迸發出刺目白光。那些纏繞在他腳踝的血藤瞬間枯萎,少女指尖劃出奇異符文,衝他大喊:“走!去黃泉河找老龜!”
陸辰瞳孔驟縮:“你竟敢解開封印?!” 他揚手擲出晶體,紫光化作鎖鏈纏住少女手腕。慕容鬆不再遲疑,揮劍斬斷迎麵而來的火球,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釘逼退敵人,趁亂抱起少女躍入身後的濃霧。
黃泉河的水霧比夜色更濃,慕容鬆背著少女在河岸狂奔,耳中傳來身後追兵的呼喝。懷中的軀體輕得驚人,他甚至能感受到對方鎖骨處的凸起 —— 那是被巫蠱折磨的痕跡。少女突然咳嗽起來,銀鈴墜落在地,露出內側刻著的 “玄淵” 二字。
“把…… 鈴鐺給老龜……” 她虛弱地扯動他衣袖,指向河心漂浮的巨大陰影。慕容鬆定睛望去,隻見那團黑影竟是隻背甲覆蓋著青苔的巨龜,此刻正緩緩睜開燈籠般的眼睛。
當銀鈴觸碰到龜甲的瞬間,河麵突然掀起巨浪。巨龜張開嘴,露出喉間盤旋的青銅門環,門環上纏繞的紅繩赫然與師父書房中的擺設 identical。慕容鬆心下一顫,抱著少女跨入龜口的刹那,身後傳來陸辰的怒吼:“慕容鬆!你若敢進入玄淵,就永遠別想知道你師父的下落!”
青銅門在身後轟然閉合,黑暗中,少女的體溫漸漸變得灼熱。慕容鬆摸索著點燃火折子,借微光看見她額間浮現出巫族圖騰,而自己的手背竟也滲出相同的血紋。玉簡從懷中滑落,在地麵投射出複雜的星圖,箭頭正指向深處的幽藍光芒 —— 那是傳說中連通玄冥國核心的 “星隕裂隙”。
“我叫阿箬……” 少女抬起頭,眼中倒映著裂隙的微光,“十二年前,是你師父把我從祭壇上救走的。他說,總有一天,星隕血脈會回來結束這一切……”
慕容鬆握緊劍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十二年前的記憶突然翻湧:火光照亮祭壇時,他看見師父抱著啼哭的女嬰轉身,背後是大祭司揮出的血色咒印。那時他以為師父是救人,卻不知這一抱,竟將兩人都卷入了跨越十年的因果漩渦。
裂隙深處傳來水流轟鳴,仿佛有遠古巨獸在沉睡中呼吸。慕容鬆將阿箬扶到一塊凸起的岩石上,解下腰間水囊喂她喝水。當水流觸及她唇角時,奇異的一幕發生了:水珠懸停在半空,凝結成冰晶蝴蝶的形狀,翩翩飛向裂隙深處。
“它們在引路……” 阿箬輕聲說,“玄冥國的每一滴水,都記得古老的誓約。慕容鬆,你知道為什麽中原修士找不到水靈珠嗎?因為它從來不在祭壇上,而是在……”
她的話被突然震動的地麵打斷。裂隙上方落下碎石,遠處傳來金屬摩擦般的尖嘯。慕容鬆拔劍起身,隻見陰影中浮現出數十雙幽綠眼睛 —— 那是玄冥國特有的 “黃泉屍蝶”,被巫咒操控的死亡使者。
“躲在我身後!” 他揮劍斬落撲來的蝶群,劍氣所及之處,冰晶蝴蝶突然爆發出強光。那些原本攻擊他們的屍蝶竟調轉方向,衝向裂隙深處的陰影。慕容鬆趁機抱起阿箬狂奔,直到看見前方出現一座由白骨堆砌的拱橋,橋對岸閃爍著點點熒光,如同墜落人間的星辰。
踏上白骨橋的瞬間,慕容鬆聽見了細碎的低語。那些聲音從骨髓深處升起,像是無數冤魂在訴說千年的不甘。阿箬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將一枚血珠按在他掌心:“用你的血滴在橋欄上,這是當年大祭司為聖女留下的生路。”
鮮血滲入白骨的刹那,橋身突然發出龍吟般的轟鳴。兩側的白骨竟化作青銅護欄,欄上刻著的星圖與玉簡完全吻合。慕容鬆順著星圖指引望去,隻見對岸熒光匯聚成一扇門,門上鑲嵌著十二顆水晶般的眼球,每顆眼球都倒映著不同的星空。
“那是玄冥十二祖巫的眼瞳……” 阿箬的聲音帶著顫抖,“穿過這扇門,就能到達不周山底的祭壇。但慕容鬆,我必須告訴你,當年你師父拿走的不是水靈珠,而是……”
她的話再次被打斷。這次是從門後傳來的震動,仿佛有什麽龐然大物正在蘇醒。慕容鬆握緊阿箬的手,感覺到她指尖傳來的靈力波動。玉簡突然飛起,懸浮在十二眼門前,每顆眼球都亮起對應的星辰,最終在門中央拚出一個巨大的 “隕” 字。
“不管前方是什麽,” 慕容鬆凝視著那扇門,想起師父臨終前留在玉簡裏的話 ——“去玄冥,找星隕之隙,那裏有你要的答案”,“我們一起走下去。”
阿箬抬頭看他,霧氣氤氳的眼中泛起微光。她輕輕點頭,伸手觸碰門扉。當指尖觸及水晶眼球的瞬間,整座橋開始劇烈搖晃,白骨碎屑如雨點般落下。慕容鬆摟住阿箬的腰,在門扉緩緩開啟的刹那,他看見門後是一片倒懸的星空,無數光點如流星般墜入下方的深潭 —— 那深潭的中心,赫然漂浮著一具巨大的骸骨,肋骨之間纏繞著散發幽光的鎖鏈,鎖鏈盡頭,是一顆跳動著藍焰的心髒。
“那是…… 水神的殘骸……” 阿箬的聲音裏帶著敬畏與恐懼,“水靈珠就是他的心髒,而你的血脈,是解開最後一道封印的鑰匙……”
慕容鬆感到心跳陡然加速,左腹的舊疤此刻痛如刀割。他終於明白為何師父要偷走銀鈴,為何陸辰會與巫族合作 —— 原來所有人都在覬覦這顆蘊含上古神力的心髒,不管是中原修士還是玄冥巫族,都想借此掌控天下水係。
“我們不能讓任何人得到它。” 慕容鬆握緊阿箬的手,“告訴我,該怎麽做才能阻止這場劫難。”
阿箬凝視著水神骸骨,眼中倒映著藍焰的光芒。她深吸一口氣,從頸間扯下銀鈴,將鈴身掰成兩半,露出裏麵藏著的玉簡碎片:“這是當年大祭司留給我的遺訓。要封印水神,必須用星隕血脈與水靈聖女的血共同催動‘玄冥歸墟陣’,以活人為祭,將神力歸還天地……”
“不行!” 慕容鬆脫口而出,“我不會讓你去送死。”
阿箬苦笑:“從被選中成為活祭的那天起,我的命就不屬於自己了。慕容鬆,你知道嗎?十二年前,你師父救我時,我本該成為祭祀的火種。是他用自身修為為我續命,才有了如今的機會…… 這一次,就讓我來完成他未竟的事吧。”
橋身的震動越來越劇烈,後方傳來陸辰的叫囂聲。慕容鬆回頭,看見追兵已踏上白骨橋,陸辰手中的攝魂晶散發著危險的紅光。他再轉頭看向阿箬,看見她眼中的決絕,突然想起師父書房裏的那幅畫 —— 畫中是位身著巫族服飾的女子,抱著嬰孩站在黃泉河畔,背景是熊熊燃燒的祭壇。
“好。” 慕容鬆握緊劍柄,“但不是你一個人。既然我的血脈是鑰匙,那就讓我和你一起承擔。”
阿箬愣住,眼中泛起淚光。她輕輕點頭,將半枚銀鈴塞進慕容鬆掌心:“過了這扇門,直走三裏便是祭壇。你看到九根石柱時,就把鈴片嵌入對應方位的凹槽。剩下的…… 就交給天意吧。”
話音未落,陸辰的攻擊已至。一道紫光擦著慕容鬆耳畔飛過,在門上留下焦黑痕跡。慕容鬆不再遲疑,拉著阿箬衝進門內,身後的十二眼門轟然閉合,將追兵隔絕在外。
倒懸的星空下,兩人踩著流星般的光點向前奔跑。慕容鬆能感覺到體內的血脈在沸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自己的心跳上。遠處的祭壇逐漸清晰,九根刻滿巫族符文的石柱矗立在潭邊,中央的石台上刻著複雜的陣圖,正是玉簡中記載的 “玄冥歸墟陣”。
當兩人抵達祭壇時,潭水突然掀起巨浪。水神骸骨的鎖鏈發出不堪重負的斷裂聲,藍焰心髒跳動的頻率越來越快,仿佛下一秒就會衝破束縛。阿箬走到陣圖中央,從袖中取出半枚玉簡,與慕容鬆的玉簡碎片拚接在一起,頓時陣圖泛起金光。
“準備好了嗎?” 她抬頭看他,發絲被藍焰映成青色。
慕容鬆握緊銀鈴碎片,走向對應的石柱。當他將碎片嵌入凹槽的瞬間,九根石柱同時亮起紅光,形成一個巨大的光罩籠罩祭壇。阿箬閉上眼睛,開始吟唱古老的巫咒,她的身體漸漸浮起,裙裾無風自動,露出腳踝處的巫族圖騰 —— 那圖騰竟與慕容鬆左腹的舊疤一模一樣。
“星隕歸墟,水靈歸一……” 咒語聲中,慕容鬆感到有什麽東西正在從他體內被抽離。他踉蹌著扶住石柱,看見自己的血順著凹槽流入陣圖,與阿箬的血在陣心匯合,形成一個巨大的 “封” 字。
水神骸骨發出怒吼,最後一道鎖鏈應聲斷裂。藍焰心髒衝天而起,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砸向祭壇。慕容鬆強撐著站起身,揮劍斬出一道靈氣屏障,卻如同螳臂當車。千鈞一發之際,阿箬突然睜開眼睛,眼中已沒有瞳孔,隻有一片純粹的藍光。
“以我之身,祭水靈歸!” 她張開雙臂,主動迎向心髒。慕容鬆想要阻止,卻被陣圖牢牢定在原地。他隻能眼睜睜看著藍焰吞沒阿箬的身影,聽見她最後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慕容鬆,記住,水靈珠的秘密…… 在黃泉河底的沉星淵……”
心髒砸在陣圖上的瞬間,天地仿佛靜止。慕容鬆看見阿箬的身體化作萬千光點,與藍焰融為一體,形成一個巨大的光球。光球中浮現出十二祖巫的虛影,他們齊齊抬手,將光球壓入潭底。潭水瞬間凍結,形成一座覆蓋著冰晶的巨棺,將水神骸骨重新封印。
一切歸於平靜時,慕容鬆跪倒在陣圖邊緣。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虛弱,卻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玉簡碎片從陣圖中飛出,重新組合成完整的玉簡,懸浮在他麵前展開字跡:
“鬆兒,當你看到這些字時,為師已化作黃泉河畔的一株草。十二年前,我犯下大錯,妄圖借助水神之力突破境界,卻險些釀成大禍。是玄冥國大祭司以命相搏,才暫時封印住水神。阿箬是大祭司之女,也是唯一能再次封印水神的水靈聖女。為師偷走銀鈴,是為了給她爭取成長的時間,卻也因此讓她陷入危機。如今一切因果皆了,望你能帶著為師的悔悟,守護兩界和平。記住,真正的力量不在於征服,而在於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