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西涼屯兵南宋境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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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道三年秋,隴南的冷雨已經連下了半月。陳硯秋裹緊了身上洗得發白的青布袍,手指在城垛的青苔上蹭了蹭,望著遠處被水霧吞噬的秦嶺餘脈。這座位於利州東路的戍堡太小了,小到連名字都隻配叫 “亂石關”,可此刻,它卻像一根被繃緊的弓弦,顫顫巍巍地懸在宋涼兩國的邊境線上。
    “都監,西涼人的炊煙又往北移了三裏。” 哨兵的聲音帶著凍出來的顫音,陳硯秋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連綿的雨幕裏看到幾縷灰黑色的煙柱,像毒蛇的信子般在雲層下扭動。
    三個月前,西涼鐵騎突然突破洮州防線的消息傳到臨安時,朝堂上還在為是否要給江淮水軍增撥糧餉吵得不可開交。直到涼州大都督慕容麟的三萬鐵騎踏過白龍江,南宋君臣才驚覺西北的烽煙已燒到了家門口。
    陳硯秋摸了摸腰間的銅魚符,冰涼的觸感讓他想起臨行前樞密院的密令。他這個從七品的榷場監官,此刻卻要暫代亂石關巡檢之職,手裏握著的不過三百老弱廂軍。
    “都監,您看那是什麽?” 一名老兵突然指向江麵。雨霧中,十幾艘快船正順流而下,船頭插著的並非宋廷旗號,而是一麵繡著狼頭的黑色旗幟。
    陳硯秋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西涼人素來不善水戰,此刻突然出現在白龍江,絕非尋常試探。他轉身衝向烽火台,“快!點燃烽火!通知文州城!”
    潮濕的柴草冒出嗆人的濃煙,卻遲遲不肯燃起烈焰。陳硯秋一腳踹翻了旁邊的油桶,桐油混著雨水流淌,終於騰起一道暗紅色的火柱。他望著那道在雨幕中搖曳的火光,忽然想起三天前那個自稱是茶馬司譯官的年輕人。
    那人叫耶律恒,帶著一口濃重的北方口音,塞給他一封蠟丸信。信上隻有八個字:“狼渡灘前,月滿則襲”。當時他隻當是敵特的離間計,此刻想來,那年輕人眼底的焦急絕非作偽。
    江麵上的快船越來越近,隱約能看到船頭西涼士兵的皮甲反射著冷光。陳硯秋抽出腰間的環首刀,刀鞘上鑲嵌的銅飾早已被歲月磨平。“傳我將令,弓弩手登牆,刀牌手守住城門,告訴弟兄們,身後就是文州,退無可退!”
    三百名士兵在雨水中列陣,不少人還在咳嗽,他們中的大多數是去年從襄陽逃難來的流民,被強征入伍時甚至連刀都握不穩。可此刻,沒有人後退。陳硯秋看著他們凍得發紫的嘴唇,突然想起自己十六歲那年,父親也是這樣站在澶州城頭,望著遼人的鐵蹄踏碎護城河的冰麵。
    快船在碼頭靠岸,西涼士兵如同黑色潮水般湧上岸。為首的將領身披玄甲,胯下黑馬不安地刨著蹄子。他摘下頭盔,露出一張布滿刀疤的臉,朝著城樓高聲喊道:“我乃西涼破虜校尉赫連勃,奉大都督令,前來接管此關!識相的,速速開城!”
    陳硯秋冷笑一聲,揚聲道:“此乃大宋疆土,爾等蠻夷也敢覬覦?要過此關,先踏過陳某的屍骨!”
    赫連勃大笑起來,笑聲在雨幕中顯得格外刺耳。“南朝文人,果然隻會逞口舌之快。給我攻!”
    箭矢如同飛蝗般射向城樓,陳硯秋猛地拽過身邊一個小兵,躲過一支呼嘯而來的狼牙箭。那箭深深釘進身後的木柱,箭羽還在嗡嗡作響。
    “放箭!” 他高聲下令。城牆上的弓弩手紛紛鬆開弓弦,密集的箭雨覆蓋了河灘。西涼士兵中響起一片慘叫,但後續的人馬依然源源不斷地衝上來,他們舉著盾牌,步步緊逼。
    陳硯秋知道,僅憑這三百人守不了多久。他唯一的指望,是文州能及時派出援兵。可烽火燃起至今已有半個時辰,放眼望去,通往文州的官道上依然空空如也。
    就在這時,一名親衛跌跌撞撞跑上城樓:“都監!文州方向…… 文州方向有煙塵!”
    陳硯秋急忙望去,隻見南方的地平線上,果然揚起一道黃色的煙塵。他心中一喜,正要下令擂鼓助威,卻看清了那煙塵的規模 —— 至少有數千人之眾,絕非文州那點廂軍能湊出來的陣仗。
    赫連勃也看到了那道煙塵,卻突然放聲大笑:“陳都監,看來你的援兵到了啊。隻可惜,來的是友是敵,還未可知呢!”
    陳硯秋的心瞬間揪緊。他突然想起耶律恒臨走時說的另一句話:“文州通判王顯,已暗通西涼。”
    雨還在下,白龍江的水流變得愈發湍急。陳硯秋望著城下越聚越多的西涼士兵,又看看南方那道越來越近的煙塵,手中的環首刀突然變得無比沉重。
    第二章 暗流湧動
    文州城的雨停了,月光透過雲層灑在青石板路上,泛起一層冷光。王顯站在知府衙門的回廊下,手裏把玩著一枚西域來的玉佩。玉佩上雕刻的狼頭栩栩如生,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紅光。
    “大人,亂石關的烽火已經燒了一個時辰了。” 參軍李默站在一旁,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焦慮,“按說此刻援軍早就該出發了。”
    王顯慢條斯理地將玉佩收入袖中,臉上露出一絲莫測的笑容:“李參軍,你說這白龍江的水,什麽時候最急?”
    李默一愣,不知如何作答。王顯卻自顧自地繼續說道:“當然是兩股水流交匯的時候。西涼鐵騎固然凶猛,可咱們這位陳都監,也不是省油的燈啊。”
    他轉身走向內堂,那裏掛著一幅巨大的輿圖,上麵用朱砂標出了從隴南到漢中的所有關隘。王顯的手指在亂石關的位置輕輕一點:“這裏,就是那交匯處。”
    李默看著知府大人的背影,突然打了個寒顫。他跟隨王顯已有三年,深知這位通判大人看似溫和,實則心機深沉。當初朝廷任命他來文州時,所有人都以為是貶謫,隻有王顯自己明白,這偏遠的邊境之地,才是施展抱負的舞台。
    “大人,” 李默鼓起勇氣問道,“萬一…… 萬一陳都監真的守住了亂石關呢?”
    王顯回過頭,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那就更好了。一隻鬥敗了狼的獵犬,才更懂得誰是真正的主人。”
    他拿起桌上的一封密信,信封上印著西涼王府的火漆。“告訴赫連校尉,讓他再等等。好戲,總要壓軸出場。”
    李默領命退下,回廊裏隻剩下王顯一人。他望著窗外的月光,想起十年前在臨安太學的日子。那時他還是個意氣風發的舉子,堅信 “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可現實卻給了他狠狠一擊,科場舞弊,官場傾軋,讓他漸漸明白,光有抱負是不夠的。
    “父親,您看兒子現在,算不算得償所願?” 王顯對著空無一人的庭院喃喃自語。他的父親曾是主戰派的幹將,最終卻落得個貶死嶺南的下場。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親兵隊長匆匆跑來,單膝跪地:“大人,城西發現可疑人物,像是…… 像是茶馬司的人。”
    王顯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哦?耶律恒還沒走?”
    他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來,想在這渾水裏摸魚的,不止我們一家啊。去,把他‘請’到府裏來,就說本府有要事相商。”
    親兵領命而去,王顯重新看向那幅輿圖。他的手指緩緩劃過狼渡灘的位置,那裏是白龍江的咽喉要道,也是西涼大軍南下的必經之路。“慕容麟啊慕容麟,你以為看透了我的心思,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月光突然被烏雲遮蔽,文州城陷入一片黑暗。王顯知道,今夜注定無眠。無論是亂石關的廝殺,還是即將到來的客人,都隻是這場大戲的序幕。而他,要做那個最終敲響落幕鍾聲的人。
    第三章 孤城落日
    亂石關的廝殺已經持續了整整一天。陳硯秋靠在城牆上,大口喘著粗氣。他的左臂中了一箭,鮮血浸透了青布袍,順著指尖滴落在城磚上,暈開一朵朵暗紅色的花。
    城下的西涼士兵暫時退去了,留下滿地的屍體和兵器。雨不知何時停了,夕陽透過雲層,給這座傷痕累累的關城鍍上了一層詭異的金色。陳硯秋望著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士兵,心中像被刀割一樣難受。
    三百人,如今隻剩下不到一半。那個昨天還向他請教如何握刀的少年,此刻正趴在垛口上,背上插著一支西涼的狼牙箭。
    “都監,該換藥了。” 一名老兵拿著傷藥走過來,他的臉上布滿皺紋,眼神卻異常堅定。陳硯秋認得他,叫趙老栓,曾是種家軍的老兵,在橫山之戰中失去了一條腿,後來流落到亂石關。
    陳硯秋點點頭,咬著牙拔出左臂的箭簇。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但他強忍著沒有出聲。趙老栓熟練地清創、敷藥、包紮,動作一氣嗬成。
    “都監,您說…… 文州的援兵,還會來嗎?” 趙老栓低聲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
    陳硯秋望著南方的天際線,那裏除了越來越濃的暮色,什麽都沒有。“會來的,” 他輕聲說道,像是在安慰趙老栓,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朝廷不會忘了我們。”
    可他心裏清楚,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王顯的心思,他多少能猜到一些。那位文州通判,恐怕正坐觀成敗,等著坐收漁利。
    就在這時,一名士兵突然指著遠方喊道:“都監!您看!是騎兵!”
    陳硯秋急忙望去,隻見西方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片黑壓壓的騎兵,如同烏雲般向亂石關湧來。他們的速度極快,卷起的煙塵遮天蔽日。
    “是西涼主力!” 有人失聲喊道。
    陳硯秋的心沉到了穀底。他知道,真正的考驗,現在才開始。他扶著城牆站起身,高聲喊道:“弟兄們!西涼主力到了!想活命的,就跟我一起守住這關城!”
    殘存的士兵紛紛響應,盡管聲音嘶啞,卻透著一股決絕。陳硯秋看著他們,突然想起父親曾經說過的話:“軍人的宿命,就是戰死沙場。能死在保衛家國的戰場上,是我們的榮耀。”
    他拔出環首刀,刀尖指向越來越近的西涼騎兵。“弓弩手準備!聽我號令!”
    夕陽的餘暉灑在刀刃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陳硯秋深吸一口氣,等待著那即將到來的、決定生死的一刻。
    第四章 意外之援
    西涼主力的衝鋒如同決堤的洪水,勢不可擋。赫連勃站在高處,看著自己的鐵騎如同一把鋒利的彎刀,狠狠劈向亂石關的城門。他仿佛已經看到了城破之後,宋軍士兵跪地求饒的場景。
    然而,就在城門即將被撞開的瞬間,異變陡生。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南方傳來,煙塵滾滾中,一支騎兵突然出現在戰場邊緣。他們穿著宋軍的服飾,卻個個精悍異常,為首的是一位身披銀甲的年輕將領。
    “那是誰?” 赫連勃皺起眉頭,心中升起一絲不安。文州的廂軍他早有耳聞,都是些老弱殘兵,絕不可能有如此氣勢。
    陳硯秋也看到了那支騎兵,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他認得那銀甲將領的旗號,是利州東路都統製吳挺的麾下。可吳都統遠在興州,怎麽會突然派兵來亂石關?
    銀甲將領沒有絲毫猶豫,直接率軍衝向西涼騎兵的側翼。他們的配合極為默契,如同一隻鋒利的楔子,瞬間撕開了西涼軍的陣型。
    “是吳家軍!” 城樓上爆發出一陣歡呼。川陝的吳家軍,那可是與金軍浴血奮戰過的百戰之師!
    赫連勃臉色鐵青,他沒想到會突然殺出這麽一支勁旅。他立刻下令分兵迎敵,可西涼騎兵已經衝得興起,一時之間難以收攏。
    銀甲將領一馬當先,手中長槍如同蛟龍出海,槍出如龍,轉眼間就挑落了數名西涼士兵。他的目光掃過戰場,最終落在了城樓上的陳硯秋身上,微微點頭示意。
    陳硯秋心中一暖,也拱手還禮。他知道,援軍到了,亂石關有救了!
    “弟兄們,援軍到了!隨我殺出去!” 陳硯秋振臂高呼,率先衝下城樓。
    城內的宋軍士兵士氣大振,跟著都監衝出城門,與城外的吳家軍裏應外合,一時間竟將西涼軍打得節節敗退。
    赫連勃看著戰局逆轉,心中又驚又怒。他知道再打下去隻會損兵折將,當機立斷下令撤軍。“撤!”
    西涼騎兵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滿地的屍體和兵器。戰場漸漸平靜下來,隻剩下勝利的歡呼和傷員的**。
    銀甲將領策馬來到陳硯秋麵前,翻身下馬,抱拳行禮:“末將吳拱,奉都統製令,前來支援亂石關。見過陳都監!”
    陳硯秋連忙還禮:“多謝吳將軍及時趕到,否則此關危矣!”
    吳拱微微一笑:“陳都監客氣了。我等皆是為朝廷效力,理應守望相助。”
    他看了一眼陳硯秋的傷口,關切地問道:“都監傷勢如何?要不要先回營休息?”
    陳硯秋擺擺手:“無妨,隻是皮肉傷。倒是吳將軍,一路趕來想必辛苦了,我這就讓人備酒,為將軍接風洗塵。”
    吳拱卻搖頭道:“接風就不必了。我軍隻是路過此地,還要繼續北上執行任務。”
    陳硯秋一愣:“北上?吳將軍這是要……”
    吳拱壓低聲音道:“都監有所不知,近期西涼異動頻繁,都統製擔心他們會趁機偷襲興州,特意命我率軍北上布防。此次路過亂石關,也是順便相助。”
    陳硯秋恍然大悟,心中對吳挺的深謀遠慮暗暗佩服。他又問道:“不知吳將軍何時啟程?”
    “事不宜遲,今夜就出發。” 吳拱答道,“我留下五百人馬協助都監防守,希望都監能守住這亂石關,為我軍爭取時間。”
    陳硯秋鄭重地點頭:“請吳將軍放心,陳某定當死守此關,絕不讓西涼人前進一步!”
    吳拱抱拳行禮:“如此,末將告辭了!”
    看著吳拱率軍遠去的背影,陳硯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場危機總算暫時化解了,但他知道,這隻是開始。西涼人的野心絕不會就此收斂,更大的風暴,還在後麵等著他們。
    第五章 茶馬古道
    吳拱的援軍離開後,亂石關暫時恢複了平靜。陳硯秋利用這個間隙,加緊修繕城防,整編隊伍。他知道,西涼人隨時可能卷土重來,必須做好萬全準備。
    這日,陳硯秋正在城樓上巡視,忽然看到遠處的山道上走來一隊商旅。他們趕著馬隊,背著沉重的貨物,看起來像是從西域來的商人。
    “都監,要不要攔下盤查?” 身邊的親兵問道。
    陳硯秋搖搖頭:“不必了。看他們的樣子,像是走茶馬古道的商人。這亂世之中,討生活不易,讓他們過去吧。”
    茶馬古道是連接中原與西域的重要商道,亂石關正是這條古道上的必經之地。陳硯秋深知,這些商人不僅帶來了西域的特產,也帶來了各種消息,對於孤立無援的亂石關來說,是難得的信息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