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又是一年惆悵客(九)

字數:10115   加入書籤

A+A-


    “隻是什麽?” 蕭琰生急忙問。
    “隻是這些證據,不足以扳倒他,” 陳先生說,“除非能找到他和京城權貴勾結的證據。”
    蕭琰生皺緊了眉頭:“那去哪裏找這些證據?”
    “李鹽運使有個心腹,姓趙,是他的師爺,” 陳先生說,“聽說趙師爺手裏,有一本賬本,記錄了李鹽運使和京城權貴的往來。若是能拿到這本賬本,或許就能救蘇家父子了。”
    “那我們去偷賬本?” 蘇晚晴說。
    “談何容易,” 陳先生搖頭,“趙師爺為人謹慎,那本賬本,肯定藏得很隱蔽。而且,他身邊總有護衛跟著,很難接近。”
    蕭琰生沉思片刻:“陳先生,你知道趙師爺的住處嗎?”
    “知道,” 陳先生說,“就在城南的一條巷子裏。”
    “好,” 蕭琰生說,“我們今晚去看看。”
    “蕭相公,這太危險了,” 陳先生勸阻道,“若是被發現了,後果不堪設想。”
    “為了救蘇伯父和蘇公子,就算再危險,也值得一試。” 蕭琰生堅定地說。
    蘇晚晴看著他,眼神裏充滿了感激。
    夜幕降臨,廣州城漸漸安靜下來。
    蕭琰生和蘇晚晴換上夜行衣,按照陳先生給的地址,來到了趙師爺的住處。
    趙師爺的住處是一座不大的宅院,門口有兩個護衛守著。蕭琰生和蘇晚晴繞到後院,翻牆進去。
    院子裏很安靜,隻有幾盞燈籠在風中搖曳。兩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來到正房門口。
    正房裏還亮著燈,隱約能聽到裏麵有人說話。
    “…… 那本賬本,你一定要收好,千萬不能讓別人發現了。” 是趙師爺的聲音。
    “師爺放心,小的已經把它藏在床底下的暗格裏了。” 另一個聲音說。
    “嗯,” 趙師爺說,“最近風聲緊,你們都警醒著點。若是出了什麽差錯,我們都得掉腦袋。”
    “是,師爺。”
    過了一會兒,裏麵的燈滅了。
    蕭琰生和蘇晚晴在外麵等了一會兒,見裏麵沒了動靜,才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房間裏很暗,隻有月光從窗戶照進來。兩人摸索著來到床前,按照剛才聽到的,在床底下摸索著。
    很快,蘇晚晴摸到了一個暗格。她輕輕打開暗格,裏麵果然放著一本厚厚的賬本。
    就在這時,外麵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不好,有人來了!” 蕭琰生低呼一聲,拉著蘇晚晴,從窗戶跳了出去。
    兩人剛跳出窗戶,就聽到房間裏傳來了驚叫聲:“有賊!抓賊啊!”
    頓時,整個宅院都亂了起來。燈籠亮了起來,腳步聲、呼喊聲此起彼伏。
    蕭琰生和蘇晚晴在前麵跑,後麵有很多人在追。
    “往這邊跑!” 蕭琰生拉著蘇晚晴,拐進一條小巷。
    小巷很窄,隻能容一個人通過。兩人在小巷裏七拐八拐,終於甩掉了追兵。
    他們跑到一處僻靜的地方,才停下來喘口氣。
    “拿到賬本了嗎?” 蕭琰生問。
    蘇晚晴打開手裏的包裹,裏麵果然是那本賬本。“拿到了。”
    蕭琰生鬆了口氣:“太好了。我們快把賬本交給陳先生。”
    兩人不敢耽擱,連夜趕到了陳先生的宅院。
    陳先生見他們拿到了賬本,很是高興。他打開賬本,仔細看了看,激動地說:“太好了!這裏麵的證據,足夠扳倒李鹽運使了!”
    “那我們現在就去官府告他?” 蘇晚晴問。
    “不行,” 陳先生搖頭,“現在去告他,恐怕會打草驚蛇。李鹽運使在官府裏有很多眼線,我們得想個辦法,把賬本送到巡撫大人手裏。巡撫大人是個清官,隻要他看到這本賬本,一定會秉公處理的。”
    “那怎麽才能把賬本送到巡撫大人手裏?” 蕭琰生問。
    “巡撫大人明日會去白雲山祈福,” 陳先生說,“我們可以在半路上攔住他,把賬本交給他。”
    “好,就這麽辦。” 蕭琰生點頭。
    第二天一早,蕭琰生、蘇晚晴和陳先生就來到了白雲山腳下,等待巡撫大人的到來。
    沒過多久,就看到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走了過來。為首的是一個穿著官服的中年男子,麵容嚴肅,想必就是巡撫大人。
    蕭琰生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去,攔住了隊伍。
    “大膽流寇,竟敢攔巡撫大人的駕!” 護衛厲聲喝道。
    “大人,在下有冤要伸!” 蕭琰生大聲說。
    巡撫大人看了他一眼:“你有什麽冤屈?說來聽聽。”
    蕭琰生把蘇家父子被陷害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把賬本遞了上去。
    巡撫大人接過賬本,打開看了看,臉色漸漸變得嚴肅起來。“你說的都是真的?”
    “句句屬實,” 蕭琰生說,“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查。”
    巡撫大人沉吟片刻:“好,我知道了。你們先回去吧,等我查明情況,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蕭琰生和蘇晚晴謝過巡撫大人,跟著陳先生離開了。
    接下來的幾天,廣州城裏風平浪靜,沒有任何消息傳來。蕭琰生和蘇晚晴心裏都很著急,不知道巡撫大人會不會秉公處理。
    直到第五天,終於有消息傳來。李鹽運使被革職查辦,蘇家父子被無罪釋放。
    蕭琰生和蘇晚晴聽到這個消息,都激動得流下了眼淚。
    他們立刻趕到大牢,接蘇家父子出來。
    蘇長風和蘇慕言看到蕭琰生和蘇晚晴,都很激動。
    “蕭相公,晚晴,多謝你們!” 蘇長風握著蕭琰生的手,眼眶通紅。
    “蘇伯父,不必客氣,” 蕭琰生說,“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蘇慕言拉著蘇晚晴的手:“妹妹,讓你擔心了。”
    “哥哥,你沒事就好。” 蘇晚晴笑著說,眼淚卻流了下來。
    一家人團聚,場麵很是感人。
    回到客棧,蘇長風才說起事情的經過。原來,他早就知道李鹽運使要陷害他,所以提前把一些證據交給了陳先生,然後故意被抓起來,就是為了引李鹽運使露出馬腳。他寫信讓蕭琰生來嶺南,就是希望蕭琰生能幫忙找到賬本,救他們出去。
    “蕭相公,這次多虧了你,” 蘇長風感激地說,“大恩不言謝,日後若是有什麽需要,蘇家定當盡力相助。”
    “蘇伯父客氣了。” 蕭琰生說。
    在廣州又待了幾日,處理完一些事情,蘇家父子便決定回大淵。蕭琰生也打算和他們一起回去,他想念文寶齋的王老板,想念大淵的碼頭,想念那棵老槐樹下的夕陽。
    船離開廣州時,陽光明媚,江風和煦。蕭琰生站在船頭,望著遠方,心裏一片平靜。這場風波終於過去了,一切都回到了正軌。
    蘇晚晴走到他身邊,遞給她一朵梔子花。“蕭相公,送給你。”
    蕭琰生接過梔子花,聞了聞,清香依舊。“謝謝你。”
    “蕭相公,” 蘇晚晴輕聲說,“回到大淵後,你打算做什麽?”
    蕭琰生笑了笑:“還沒想好。或許,會繼續在文寶齋抄經吧。”
    “我覺得,你應該去參加春闈,” 蘇晚晴說,“你的才華,不應該埋沒。”
    蕭琰生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再說吧。”
    他其實也想過參加春闈,可經曆了這麽多事情,他忽然覺得,功名利祿,似乎也不是那麽重要了。
    船行數日,終於回到了大淵。
    回到文寶齋,王老板看到蕭琰生,很是高興。“蕭相公,你可回來了!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王老板,讓你擔心了。” 蕭琰生笑著說。
    他從王老板那裏取回了那方刻著 “蕭” 字的端硯,還給了蘇長風。
    蘇長風接過端硯,感慨道:“這方硯台,見證了我和你父親的友誼。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它還在。”
    蕭琰生看著他,忽然問道:“蘇伯父,你能告訴我,我父親和你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嗎?”
    蘇長風沉默了片刻,然後歎了口氣:“說來話長。當年,我和你父親在汴京相識,一見如故。後來,你父親因為彈劾權貴被貶斥,我也受到了牽連,隻好離開了汴京,來到了大淵。這些年,我們一直有書信往來,隻是你父親不想讓你知道這些,怕影響你。”
    蕭琰生恍然大悟。原來,父親和蘇長風之間,還有這樣一段過往。
    “那我父親……”
    “你父親是個好人,” 蘇長風說,“隻是性子太直,不適合在官場混。他現在賦閑在家,也好,落得個清靜。”
    蕭琰生點了點頭。他忽然明白了父親的良苦用心。
    回到大淵後,蕭琰生依舊在文寶齋抄經。隻是,他的心境,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總想著離開大淵,去追求功名利祿。他開始喜歡上了大淵的生活,喜歡這裏的水,這裏的橋,這裏的人。
    他依舊會在傍晚時分,去碼頭邊的老槐樹下坐著,看夕陽把江水染成一片金紅。隻是,身邊多了一個人。
    蘇晚晴會陪著他一起坐,有時會吹笛,有時隻是靜靜地坐著。她的笛聲,不再像以前那樣帶著惆悵,而是多了些溫柔和喜悅。
    這日,蘇慕言來找蕭琰生。
    “蕭相公,我打算下個月去汴京一趟,” 蘇慕言說,“一來是感謝你父親當年對我父親的照顧,二來是想看看汴京的風光。你要不要一起去?”
    蕭琰生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不了,我想留在大淵。”
    “留在大淵?” 蘇慕言有些意外,“你不想參加春闈了嗎?”
    “想過,” 蕭琰生說,“但現在覺得,在哪裏都一樣。隻要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在哪裏都是好的。”
    蘇慕言看著他,笑了笑:“我明白了。那好吧,等我從汴京回來,再來看你。”
    “好。”
    蘇慕言走後,蕭琰生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石榴樹。葉子已經落光了,但枝幹依舊挺拔。
    他想起離家時,母親的叮囑,父親的沉默。他忽然想家了。
    他拿起筆,在紙上寫下:“又是一年秋風起,客居他鄉亦故鄉。”
    墨跡幹了,他把紙折好,放進信封。他決定,過幾日,就回汴京看看。
    不是為了功名利祿,隻是為了看看父母,看看那座生他養他的城市。
    他知道,無論他走多遠,無論他經曆多少事情,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變的。
    比如,家的方向。
    比如,心中的那份執著。
    比如,大淵的這一江秋水,和岸邊的那抹倩影。
    又是一年惆悵客,卻不再是當年的那個惆悵客了。
    冬至前的冷雨下了整三日,蕭琰在老宅西廂房翻找祖父遺留的醫案,指尖觸到樟木箱底一疊泛黃的信箋。牛皮紙信封上的小楷清瘦如竹,"琰哥親啟" 四個字被歲月浸得發灰,卻仍能看出落筆時的遲疑 —— 豎鉤收筆處微微顫抖,像那年蘇婉琴站在碼頭石階上,欲言又止的模樣。
    窗外的雨敲打著芭蕉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往事在耳邊低語。蕭琰坐在褪色的藤椅上,拆開了那封塵封已久的信。信紙邊緣已經磨損,上麵的字跡卻依然清晰,帶著蘇婉琴特有的溫婉氣息。
    "琰哥,見字如麵。此刻我正坐在南下的郵輪上,海風裹挾著鹹澀的氣息撲麵而來。望著漸行漸遠的海岸線,心中百感交集。想起我們初識的那個春日,你穿著月白色的長衫,站在醫館的回廊下,專注地看著牆上的草藥圖譜。那時的你,眼神清澈,仿佛能看透世間萬物。"
    蕭琰的思緒被拉回了二十年前的那個春天。那時他還是個青澀的醫學生,在祖父的醫館裏實習。蘇婉琴是鄰街蘇記茶莊的千金,時常來醫館為父親抓藥。她總是穿著素雅的旗袍,手裏提著一個精致的竹籃,籃子裏裝著剛沏好的碧螺春。
    "還記得你第一次為我診脈的情景嗎?你的手指微涼,輕輕搭在我的腕上,我卻感到一陣心悸。你說我有些氣血不足,要多喝些紅棗枸杞茶。那時的我,偷偷將你的話記在心裏,每天都泡上一杯,仿佛這樣就能離你近一些。"
    蕭琰的嘴角微微上揚,眼前浮現出蘇婉琴羞澀的模樣。那時的他們,心中都藏著一份懵懂的情愫,卻始終沒有說破。他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蘇婉琴來醫館的時刻,哪怕隻是匆匆一瞥,也能讓他心滿意足。
    "祖父的身體越來越差,他希望我能早日繼承家業。父親也在為我物色親事,對方是城中富商的千金。我知道,我們之間的緣分或許就要走到盡頭了。每次想到這裏,我的心就像被針紮一樣疼。"
    信中的字跡開始有些潦草,顯然蘇婉琴寫這封信時,心情十分複雜。蕭琰的心中也泛起一陣酸楚,他想起那時祖父確實催過他幾次,希望他能盡快成家立業。而他,卻始終猶豫不決,因為心中早已裝下了一個人。
    "那日在碼頭,我多想告訴你,我不願嫁給別人,我隻想留在你身邊。可話到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看著你故作鎮定的模樣,我知道,你也是舍不得我的。隻是我們都身不由己,被命運的洪流裹挾著向前。"
    蕭琰的眼前模糊了,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雨天,蘇婉琴站在碼頭的石階上,穿著一件淺藍色的旗袍,雨水打濕了她的發梢。他多想衝上前去,將她擁入懷中,告訴她他的心意。可他最終還是忍住了,因為他知道,自己給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郵輪即將靠岸,我就要開始新的生活了。不知道我們還有沒有再見的一天,也不知道那時的你,是否還會記得我這個小丫頭。無論如何,我都會在心裏為你留一個位置,就像你曾經在我心中留下的那樣。"
    信的末尾,蘇婉琴畫了一個小小的茶壺,旁邊寫著 "勿念" 二字。蕭琰將信紙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信封中。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連綿的雨幕,心中五味雜陳。
    忽然,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蕭先生,有位蘇女士送來了一盒茶葉,說是您訂的。" 管家的聲音傳來。
    蕭琰心中一動,連忙說道:"請她進來。"
    片刻之後,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穿著一件米色的風衣,頭發盤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雖然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些許痕跡,但那雙清澈的眼睛,依然和二十年前一樣動人。
    "琰哥,好久不見。" 蘇婉琴微笑著說,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蕭琰愣在原地,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過了許久,他才緩過神來,輕聲說道:"婉琴,你回來了。"
    蘇婉琴走進房間,環顧四周,輕聲說道:"這裏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
    "是啊,還是老樣子。" 蕭琰感慨道,"隻是我們都變了。"
    蘇婉琴的目光落在蕭琰手中的信封上,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你... 你看到了?"
    蕭琰點了點頭,將信封遞給她。"我今天整理舊物時發現的,一直沒來得及看。"
    蘇婉琴接過信封,輕輕撫摸著上麵的字跡,眼中泛起了淚光。"我以為這封信早就丟了,沒想到還能再見到。"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蕭琰輕聲問道。
    蘇婉琴抬起頭,望著蕭琰,微微一笑:"還行。丈夫幾年前去世了,孩子們都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一個人住著,倒也清靜。這次回來,是想看看老朋友,也想看看這個生我養我的地方。"
    "那你打算住多久?" 蕭琰問道。
    "還不確定,或許會住一段時間吧。" 蘇婉琴說,"我在城西租了個小院子,離這裏不遠。"
    蕭琰心中一陣欣喜,卻又有些猶豫。他不知道,他們是否還能回到過去,是否還能像從前那樣無話不談。
    "對了," 蘇婉琴像是想起了什麽,從隨身的包裏拿出一個小盒子,"這是我從南方帶來的碧螺春,你小時候最喜歡喝的。"
    蕭琰接過盒子,打開一看,一股清香撲鼻而來。他抬起頭,望著蘇婉琴,眼中充滿了感激。"謝謝你,婉琴。"
    "不客氣。" 蘇婉琴微笑著說,"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以後有空,我再來看你。"
    蕭琰點了點頭,目送蘇婉琴離開。他站在窗前,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心中百感交集。
    或許,命運就是這樣奇妙。兜兜轉轉,他們終究還是回到了彼此的身邊。雖然錯過了許多年,但蕭琰相信,隻要他們心中還有彼此,就一定能找回曾經失去的時光。
    窗外的雨漸漸停了,一縷陽光透過雲層,照在院子裏的芭蕉葉上,折射出晶瑩的光芒。蕭琰深吸一口氣,仿佛聞到了春天的氣息。他知道,新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