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濁浪沉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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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積寺的焦土還透著餘溫,斷壁殘垣間插滿了卷刃的陌刀,每把刀柄都纏著半幅染血的麻布,在風裏飄得像沒了魂的旗子。郭子儀的白馬耷拉著腦袋,馬鞍早卸了,馬尾一下下掃過段秀實的鎧甲,那鎧甲上凝著的血都快成黑塊了。老將軍躺在塊破門板上,胸口斷箭周圍纏著素絹,是婉兒昨兒夜裏撕了自己的襯裙裹的,這會兒絹角還沾著點碎布絲。
“給老子拿酒來!”李晟眼睛通紅,像著了火似的吼了一嗓子。旁邊王老五哆哆嗦嗦抱來整壇燒刀子,這少年將軍仰頭就灌,酒液順著下巴往下淌,混著臉上的淚,吧嗒吧嗒砸在腳邊的陌刀上。“段公!您走好——!”他嗓子都劈了,八百多個殘兵跟著舉起陌刀,刀刃映著西邊的殘陽,紅得跟剛從血裏撈出來似的。
阿史那雲忽然拔出腰間的短刀,割下一縷紅發,輕輕塞進段秀實緊握的掌心裏。她的手有點抖,紅發上還沾著幾根草屑:“草原的風會帶您回隴右,那兒的草甸子比這兒寬敞。”說完她猛地奪過鼓槌,朝著牛皮鼓狠狠砸下去,“咚!咚!咚!”三聲炸響,震得人耳朵發麻。回紇騎兵們“唰”地抽出彎刀,刀光映著天邊的火燒雲,齊聲吼:“大唐萬勝!”
婉兒把段秀實的舊戰袍輕輕蓋在他身上,袍角卷起來,露出個雞蛋大的破洞——那是三年前潼關血戰的時候,被吐蕃人的狼牙箭戳穿的。正看著,就見老將軍右手慢慢鬆開,半塊硬邦邦的饃掉在泥土裏,饃皮都磨得發亮了,邊角還沾著點草籽——這是他昨兒省給傷兵的口糧,自己啃了三天野菜團子。婉兒喉嚨一緊,趕緊別過臉去,卻看見李晟蹲下身,小心翼翼把那半塊饃撿起來,用袖口擦了又擦,塞進懷裏。
黃河的冰碴子跟刀子似的,劃得民夫們手上直冒血。張老三挑著扁擔,正走著“哢嚓”一聲,扁擔斷在冰縫裏,兩筐石料“嘩啦”撒了一地。“都加把勁!”李晟光著腳踩在冰麵上,腳底都凍得發紫了,還大聲吆喝,“絞盤轉起來!使足了勁!”
三十多頭牯牛喘著粗氣,拉著軲轆往前挪,河底的沉船被拽得吱呀亂響。王老五突然指著冰麵喊:“快看!船頭有字!”幾個人趕緊湊過去,拿鏟子刮開冰層,青桐船板上露出兩個篆字“宇文”,模模糊糊能看見冰層底下排成排的鐵箱,鐵箱角上生滿了綠鏽,跟長了層苔蘚似的。
“乖乖,這是宇文愷的河工船!”工部的老吏抖得跟篩糠似的,從懷裏掏出本皺巴巴的《開皇漕運誌》,書頁都磨得起毛了,“當年鑿廣通渠的時候沉的船!”話音剛落,就聽見“哢嚓”一聲,冰麵裂開道巨縫,絞盤的繩索“嘣”地斷了,鐵箱“撲通”一聲又掉進河底。對岸峭壁上響起叛軍的哄笑,有人扯著嗓子喊:“唐狗們擱這兒撈棺材呢?留著給自個兒用啊!”
李晟攥緊了拳頭,指甲都掐進掌心了。他轉身抄起根撬棍,走到冰縫邊上:“再來!把繩子係牢了,這次要是再掉下去,老子親自跳下去撈!”民夫們麵麵相覷,又趕緊忙活起來,有人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抓住絞盤的木柄,喊著號子使勁轉。
西市米鋪的木板門被砸得“砰砰”響,趙寡婦攥著個空米袋,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咋能這樣啊?昨日還三十文一鬥,今兒就三百?這不是要人命嗎!”糧商蹺著二郎腿,坐在太師椅上剔牙,眼皮都不抬:“嫌貴?那就等著吃觀音土吧,老子這兒可不缺買主。”
正吵著,就聽見街上“噠噠”的馬蹄聲,跟打雷似的。陳玄禮帶著金吾衛衝過來,一腳踹開糧倉的門。一股黴味撲麵而來,眾人捏著鼻子進去,就看見囤子裏的粟米爬滿了黑蟲,密密麻麻的直讓人起雞皮疙瘩。再往倉底一看,好家夥,底下鋪的全是新麥!麥穗還泛著青呢,顆顆飽滿。
“狗日的!”王老五抓起一把麥粒,手都在抖,“這麥子是給河工的口糧!他們居然藏著新麥,拿黴米糊弄人!”張老三抄起斷成兩半的扁擔,劈頭蓋臉朝糧商砸過去,“哢嚓”一聲,扁擔砸在糧商背上,麻袋被砸破了,滾出塊巴掌大的木牌,上麵刻著五姓七望的徽記,漆都沒掉呢。
就在這時,朱雀門那邊一陣騷動,楊國忠的餘黨騎著馬,揮著鞭子衝糧隊喊:“奉旨封倉!都給老子讓開!”話音沒落,就見阿史那雲帶著回紇騎兵從斜刺裏殺出來,她甩出狼牙鏈,“啪”地纏住帶頭那人的馬腿,馬一趔趄,把那人摔了個狗啃泥。“聖旨?”阿史那雲冷笑一聲,彎刀在手裏轉了個圈,“先問問老娘的刀答不答應!”
夜裏,李晟裹著羊皮筏子,悄悄潛進冰河。水底下冷得跟冰窟似的,他咬著牙,用匕首撬開沉船艙板。鐵箱裏哪有什麽金銀,隻有幾卷泡得發爛的《禹貢九州河渠圖》,紙頁黏在一起,勉強能看見上麵用朱砂標著十二處暗壩,再仔細一看,暗壩的位置竟跟五姓七望的田莊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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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將軍!這兒有骨頭!”王老五的水靠裏兜著具骸骨,骨頭都發白了,腕骨上套著個青銅雙魚佩,魚眼睛那兒生了層綠鏽。婉兒接過玉佩,放進醋盆裏泡了泡,就見魚眼那兒浮出小字:“開皇十七年製”。她盯著玉佩,忽然想起什麽,轉頭看向李琰,欲言又止。
李琰伸手扯開衣襟,露出心口的胎記。那胎記本是梅花形狀,此刻在燭光下,竟隱約與玉佩上的紋路有些相似。阿史那雲皺著眉,用狼牙鏈勾開骸骨的肋骨,眾人湊近一看,胸骨上竟刻著韋氏家徽,雖然有些模糊,但輪廓清晰可辨。
“這是......”婉兒聲音發顫,“當年宇文愷奉旨修建河渠,後來被韋氏陷害致死,難道......”她沒說完,但眾人都明白了——這骸骨,恐怕就是宇文愷的,而這雙魚佩,竟是當年隋文帝親賜的信物。
突然,黃河冰麵“哢嚓”一聲,裂開百丈長的縫,濁浪翻滾著湧上來,轉眼吞沒了十架絞車。叛軍的箭雨“嗖嗖”地飛過來,李晟趕緊蹲下,肩頭卻還是中了一箭,鮮血浸透了衣甲。他咬著牙,死拽著纜繩不鬆手:“不能鬆!一鬆手,船就又沉了!”
對岸峭壁上,叛軍推下幾個火球,“轟”地砸在冰麵上,冰層被炸出個大窟窿,熱氣混著水汽騰起來。千鈞一發之際,阿史那雲帶著回紇騎兵衝上冰麵,馬蹄踩在冰麵上,“哢嚓哢嚓”響得人心慌。“接鏈!”她大喊一聲,甩出狼牙鏈,精準地纏住纜繩,三百多匹戰馬同時發力,朝著反方向狂奔。
冰麵“咯吱咯吱”響得厲害,眼看就要裂開,就在這時,沉船“轟”地一聲浮出水麵,濺起的水花把眾人澆了個透濕。船板散落開來,鐵箱裏的河工圖被風一吹,“嘩啦”展開,上麵的朱砂標記在夕陽下格外醒目。
李琰握緊了拳頭,劍尖直指暗壩標記:“玄甲軍!給朕把這些禍根全拆了!”郭子儀騎著白馬,踏破冰河,陌刀一閃,劈向最近的水閘。“轟隆”一聲,水閘倒塌,黃河水如猛獸般湧出來,朝著十二處暗壩衝去。
夕陽西下,十二處暗壩同時崩塌,濁浪翻滾間,黃河水竟在龍門處漸漸變清了。水波裏浮起一塊石碑,上麵刻著宇文愷的碑文:“水清則明,國亂則暗......”婉兒看著水麵,腕間的梅花烙映著清流,與李琰掌心的印記遙遙相對,仿佛跨越了百年的呼應。
眾人站在河邊,看著漸漸變清的河水,誰也沒說話。風從遠處吹來,帶著點草木的清香,仿佛在訴說著這個王朝的興衰,也在見證著,那些被深埋的真相,終將隨著清流,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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