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疏勒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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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水下遊·無名漁村
寒意像無數根冰冷的針,紮進骨髓深處。王思禮猛地睜開眼,視線裏一片模糊的昏黃。搖曳的油燈火苗在低矮的茅草屋頂上投下晃動的影子,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混合著魚腥、草藥和柴火煙氣的古怪味道。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碴刮擦肺腑的劇痛,喉嚨裏火燒火燎。左肩窩那處箭傷的位置,雖然被粗布條緊緊裹著,依舊一跳一跳地脹痛。他想動,卻發現全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僵硬得不聽使喚。
“唔…” 一聲痛苦的呻吟不受控製地從幹裂的嘴唇裏溢出。
“呀!醒了!阿爹!他醒了!” 一個清脆又帶著驚喜的女聲響起。
腳步聲靠近,一張被河風吹得有些粗糙、卻難掩清秀的臉龐湊了過來,眼睛亮晶晶的,帶著漁家姑娘特有的爽利和好奇。她身後跟著一個佝僂著背、滿臉皺紋、皮膚黝黑如古銅的老漁夫,手裏還端著一個熱氣騰騰、氣味刺鼻的粗陶碗。
“將軍,您可算醒了!” 老漁夫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河東口音,“俺們爺倆在河灣子破冰下網,眼瞅著上遊漂下來一大塊冰坨子,裏頭裹著個人影!撈上來一看,好家夥!一身冰殼子,胸口還有熱氣兒!這大冷天的,不是命硬,早喂了河龍王了!”
王思禮的思緒如同凍僵的河水,緩慢地流動。雀鼠穀風雪…翻越山脊…火燒沁水倉…汾水冰河…衝天大火…史思明瘋狂的箭雨…冰麵崩塌…刺骨的冰水…無邊的黑暗…
史思明!
這個名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瞬間燙醒了王思禮昏沉的神智!他猛地想撐起身子,卻牽動全身傷口,痛得眼前發黑,重重跌回冰冷的土炕上。
“將軍!別動!您傷得重!” 漁家姑娘驚呼,趕緊按住他。
“史…史思明…” 王思禮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每吐一個字都像在拉鋸,“…叛軍…糧…燒了沒…?”
“燒了!燒得可旺了!” 老漁夫臉上露出解氣的神色,把手裏那碗氣味衝鼻的褐色湯汁遞過來,“上遊飄下來的燒焦木頭、破布爛麻,還有…咳…好些天了!那火光照得半邊天都紅了!叛軍?哼,聽說史思明那老狗在河對岸氣得跳腳,還摔下馬,差點淹死在冰窟窿裏!報應!活該!”
燒了!史思明摔了!
一股巨大的、夾雜著痛快的暖流瞬間衝散了王思禮身上的寒意和劇痛!他咧開嘴,想笑,卻扯動了臉上的凍傷,嘶嘶抽著冷氣。值了!這三萬兄弟在雀鼠穀風雪裏搏命,他王思禮在冰河裏滾一遭,值了!
“將軍,快!把這碗‘辣湯’喝了!” 漁家姑娘阿蘿不由分說,舀起一勺滾燙的、辛辣刺鼻的湯汁就往王思禮嘴邊送,“阿爹用老薑、花椒、燒刀子熬的!驅寒!活血脈!再重的寒氣也能給你逼出來!”
那湯汁一入口,如同吞下了一團燃燒的炭火!辛辣狂暴的熱流瞬間從喉嚨炸開,直衝頭頂,嗆得王思禮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鼻涕橫流,感覺整個肺管子都要被燒穿了!
“咳!咳咳咳…這…這是啥…咳咳…” 王思禮咳得撕心裂肺,感覺半條命都要咳出去了。
“咽下去!將軍!必須咽下去!” 阿蘿卻異常堅持,眼神裏透著漁家兒女的倔強,“您肺裏嗆了冰水,寒氣入骨!不用這猛藥,落下病根,這輩子就廢了!快!趁熱!”
看著少女眼中不容置疑的堅持,感受著那碗“毒藥”帶來的、幾乎要將他融化的狂暴熱量,王思禮把心一橫!他娘的,死都死過一回了,還怕一碗湯?!他猛地張嘴,任由阿蘿將那一勺勺滾燙辛辣的湯汁灌進喉嚨!
“咕咚!咕咚!” 他強迫自己吞咽!每一次吞咽都伴隨著劇烈的咳嗽和火燒火燎的劇痛!汗水如同小溪般瞬間從額頭、脖頸、後背湧出,浸透了粗布單衣!一股股強烈的暖流,如同狂暴的野馬,在他冰冷的四肢百骸中奔騰衝撞!僵硬的關節發出細微的哢吧聲,凍得麻木的肢體開始恢複知覺,帶來針刺般的麻癢和酸痛!
一碗“辣湯”灌完,王思禮如同剛從水裏撈出來,渾身濕透,劇烈地喘息著,臉上卻奇跡般地恢複了一絲血色。雖然依舊虛弱不堪,但那股縈繞不散的、來自幽冥的寒意,似乎真的被這碗霸道的湯藥驅散了不少。
“好…好霸道的湯…” 王思禮喘著粗氣,心有餘悸。
“嘿嘿,祖傳的方子,專治落水凍傷!” 老漁夫咧開嘴笑了,露出缺了門牙的豁口,“將軍您命大,閻王爺不收!好好歇著,等養好了傷…”
王思禮卻掙紮著,再次試圖坐起,目光灼灼“老丈…阿蘿姑娘…救命之恩,王思禮永世不忘!但現在…不行!蘇大帥在河東苦戰!史思明那老狗還沒死!我不能躺在這裏!告訴我…這裏離雀鼠穀…還有多遠?有沒有…能走的路?”
汾水上遊·史思明大營
帥帳內,炭火燒得劈啪作響,卻驅不散那股壓抑到極點的陰冷。濃烈的藥味混雜著血腥氣彌漫。史思明臉色灰敗地半躺在鋪著厚厚熊皮的胡床上,腰腹間纏著厚厚的麻布夾板,每一次輕微的移動都讓他疼得齜牙咧嘴,額角滲出冷汗。雀鼠穀風雪火攻的挫敗,沁水倉被焚的肉痛,特別是冰河之上被王思禮當眾羞辱、最後還狼狽墜馬的奇恥大辱,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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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物!一群廢物!” 他抓起手邊一個鎏金酒杯,狠狠砸在跪在帳中的斥候隊長頭上!酒杯碎裂,殷紅的葡萄酒混著鮮血從斥候隊長額頭淌下,那人卻動也不敢動。
“三天了!整整三天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王思禮那狗崽子難道真被河龍王招去當女婿了?!給老子找!繼續找!沿河兩岸!所有漁村!所有能藏人的山洞!給老子一寸寸地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給老子刨出來!活要見人!死…老子要鞭屍三百!挫骨揚灰!”
“大帥息怒…息怒啊…” 一名幕僚硬著頭皮勸道,“王思禮就算沒死,冰河那一下也夠他受的,不死也廢了!當務之急是糧草…沁水倉的糧草被焚,田承嗣那邊雖然還在征繳,但杯水車薪…軍中存糧…最多隻夠十日了!還有…拔野古和回紇那邊…”
“閉嘴!” 史思明暴怒地打斷,眼中凶光閃爍,“糧草!糧草!老子不知道糧草重要嗎?!田承嗣那老狐狸,刮地皮的本事都喂狗了?!催!給老子再催!告訴他,十日之內,籌不到足夠糧草,老子就帶兵回河東,親自去他營裏‘借糧’!”
他喘著粗氣,腰間的疼痛讓他更加煩躁“拔野古…回紇…哼!阿史那敏那瘋婆娘,腦子裏隻有她爹的墳!移地健那小子,毛都沒長齊,也敢跟老子玩心眼!隻要老子手裏還有兵!他們就得乖乖當老子的刀!” 話雖如此,但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還是爬上了史思明的眉梢。沁水倉被焚的消息肯定瞞不住,那幫胡虜,最是勢利…
就在這時!
“報——!!!” 一名親兵連滾爬爬衝進大帳,臉色煞白,“大帥!不好了!西…西邊!蘇…蘇定方的大軍動了!”
“什麽?!” 史思明猛地挺直身體,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差點栽倒,他死死抓住胡床邊緣,“蘇定方?他想幹什麽?強攻老子大營?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不…不是強攻!” 親兵聲音帶著驚恐,“是…是水軍!蘇定方把雀鼠穀繳獲的、還有臨時征調的數百條大小船隻,全…全裝滿了柴草!澆了猛火油!正…正順流而下!朝著…朝著咱們架在汾水上的浮橋…衝過來了!”
“火船?!” 史思明腦中“嗡”的一聲!瞬間明白了蘇定方的狠毒用心!他賴以連接兩岸、輸送兵力和糧草的生命線——浮橋!
“快!傳令!弓弩手!給我射!射沉那些船!快——!”
然而,太晚了!
汾水河麵上,數百條大小船隻,如同點燃的火龍,在湍急水流的推動下,借著風勢,正以驚人的速度順流而下!船體上堆滿了浸透猛火油的幹柴枯草,熊熊烈焰衝天而起,濃煙滾滾,將半條汾水都映照得一片通紅!船頭船尾,還綁著用粗大原木削尖的撞角!
“放箭——!放火箭——!” 浮橋兩岸的叛軍弓弩手驚恐地嘶吼著,箭矢如同飛蝗般射向火船!但效果微乎其微!火箭射中燃燒的船體,不過是火上澆油!普通的箭矢更是被火焰吞沒!偶爾有船隻被射中要害,在河心打橫、傾覆,反而阻斷了水流,讓後續的火船更加集中地衝向目標!
“轟隆——!!!”
第一條裝滿烈焰和死亡的火船,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狠狠撞上了浮橋的橋墩!巨大的撞擊力讓整座浮橋都劇烈地搖晃起來!船體瞬間碎裂,燃燒的猛火油如同岩漿般潑濺在木質橋麵上!大火瞬間蔓延!
緊接著!第二條!第三條!更多的火船如同瘋狂的複仇火鳥,前赴後繼地撞了上來!
“哢嚓!轟隆!劈啪!”
巨大的撞擊聲、木料斷裂聲、火焰爆燃聲連成一片!堅固的浮橋在火海和巨力的雙重摧殘下,發出痛苦的呻吟!橋麵木板被點燃,粗大的纜繩在火焰中崩斷!連接兩岸的浮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大火吞噬、肢解!
“橋…橋要塌了!快跑啊——!” 浮橋上的叛軍士兵發出絕望的哭嚎,如同下餃子般紛紛跳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兩岸的叛軍大營一片大亂!
“蘇——定——方——!!!” 史思明在帥帳中發出撕心裂肺的咆哮,眼睜睜看著自己最後一條生命線在火海中化為烏有!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嚨,他“哇”地噴出一口鮮血,眼前一黑,重重栽倒在胡床上!
汾水滔滔,烈焰熊熊。蘇定方佇立在南岸高地,冷冷地注視著對岸叛軍營盤的混亂。火光照亮了他布滿風霜的臉,也照亮了他眼中冰冷的殺意。史思明的浮橋斷了,他通往潼關側後的路,也堵死了大半!接下來…就該是關門打狗了!
疏勒城西·決死沙場
風沙嗚咽,卷起地上的浮塵,抽打在臉上生疼。鉛灰色的天幕下,一片被十萬大食軍陣圍出來的巨大圓形空地,如同鬥獸場般死寂。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駱駝的膻氣和一種異族軍隊特有的、帶著侵略性的喧囂。
空地中央,兩具屍體以極其慘烈的方式倒伏著。一具屬於大食軍中有名的勇士“鐵塔”哈桑,他龐大的身軀幾乎被從中劈開,沉重的鏈枷掉落在手邊,那雙銅鈴般的眼睛兀自圓睜著,凝固著臨死前的驚愕與難以置信。另一具則屬於以速度詭譎著稱的彎刀手薩利赫,他被一柄巨大的陌刀連人帶刀釘死在地上,心口處一個恐怖的血洞,早已氣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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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在幹燥的沙土地上洇開大片大片的暗紅,迅速被貪婪的沙礫吸吮。
疏勒城頭,爆發出壓抑到極致後猛然噴發的、震天動地的怒吼!僅存的唐軍士卒和疏勒百姓,用盡全身力氣拍打著殘破的城牆和手中的武器,發出野獸般的咆哮!那麵早已殘破不堪的唐字戰旗,在城樓最高處,迎著風沙,獵獵狂舞!
魯炅拄著他那柄巨大、沉重、刃口已布滿豁口和卷刃、甚至微微彎曲的陌刀,如同血池地獄中爬出的魔神,站在決鬥場的中央!他渾身浴血,那身破爛的明光鎧上布滿了刀痕和撞擊的凹痕,左肩被鏈枷擦過的地方血肉模糊,深可見骨。左眼蒙著的布帶早已被血浸透,粘在猙獰的眼窩上。露出的右眼,卻燃燒著一種近乎非人的、令人心悸的瘋狂火焰!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氣,胸膛如同破舊的風箱般起伏。
連斬兩員大食猛將!用的都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他的體力已近枯竭,鮮血的流失帶來陣陣眩暈。但他不能倒!他的背後,是搖搖欲墜的疏勒城!是城中無數雙絕望中燃起一絲微光的眼睛!
大食軍陣,一片死寂。十萬雙眼睛,帶著震驚、憤怒、恐懼,死死盯著場中那個如同浴血修羅般的獨眼唐將。哈桑的巨力!薩利赫的詭速!竟然都倒在了這個看似搖搖欲墜的敵人刀下!那柄巨大的、染血的陌刀,此刻在所有人眼中,如同死神的鐮刀!
帥旗下,阿布·穆斯林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精心挑選的兩員悍將,本想以雷霆之勢碾碎這個狂妄的唐將,挽回自己因接受挑戰而可能受損的威望。結果,卻成了對方刀下亡魂,反而極大地提振了疏勒守軍那垂死的士氣!他感覺自己的臉,被這個獨眼瘋子狠狠抽了兩記響亮的耳光!
“還有誰——?!!” 魯炅猛地揚起陌刀,刀尖直指大食帥旗的方向,發出撕裂長空的咆哮!嘶啞的聲音在空曠的決鬥場上回蕩,帶著無盡的輕蔑與挑釁!
“…堂堂大食呼羅珊總督!十萬大軍的統帥!”
“…麾下…難道盡是這等…土雞瓦狗嗎?!!”
“…阿布·穆斯林——!!”
“…可敢…親自下場——?!!”
“…取某…項上人頭——?!!”
這赤裸裸的、如同鞭子般抽在臉上的挑釁,讓整個大食軍陣瞬間沸騰!憤怒的咆哮如同海嘯般響起!
“殺了他!”
“撕碎這個異教徒!”
“總督大人!讓我去!”
將領們群情激憤,紛紛請戰!
阿布·穆斯林的手,死死按在了腰間那柄鑲嵌著碩大綠寶石的華麗彎刀刀柄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的眼神銳利如鷹隼,死死鎖定著場中那個渾身浴血、卻依舊挺立如山的身影。憤怒在胸中燃燒,但更深處,一絲冰冷的理智在提醒他這個唐將…是故意的!他在激怒自己!他在求死!更在用自己的生命,拖延時間!動搖軍心!
他阿布·穆斯林,是統帥!是總督!豈能如角鬥士般下場與一個亡命之徒搏命?贏了,是應該的;輸了…那將是整個東征軍的災難!
就在阿布·穆斯林臉色鐵青,權衡利弊,猶豫不決之際——
“嗚——嗚——嗚——!”
一陣急促而尖銳的號角聲,帶著一種不同尋常的示警意味,突然從大食軍陣的後方,遙遠的西方天際傳來!
緊接著,一名渾身浴血、風塵仆仆的大食斥候騎兵,如同旋風般衝過層層軍陣,在無數道驚愕的目光注視下,連滾爬爬地衝到帥旗之下,翻身下馬,撲倒在地,聲音帶著巨大的驚恐和難以置信
“報——!總督大人!不…不好了!”
“…西…西邊!蔥嶺方向!”
“…發現…發現唐軍旗號!人數…人數不詳!但…但看煙塵…至少…至少上萬精騎!”
“…他們…他們打的是…是…‘郭’字旗!還有…‘安西’殘旗!”
“…距離…距離我軍後營…不足…不足百裏了——!!!”
“什麽?!” 阿布·穆斯林霍然變色!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郭?安西殘旗?上萬精騎?!從蔥嶺方向殺來?!這怎麽可能?!唐軍在安西的主力不是早已被擊潰了嗎?!夫蒙靈察遠在泥婆羅!這支騎兵…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嗎?!
“郭…郭子儀?!” 一個名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鑽入阿布·穆斯林的腦海!那個在朔方、讓吐蕃人聞風喪膽的唐軍統帥!他…他竟然敢分兵?敢翻越死亡絕域蔥嶺?!來捅自己的後路?!
軍陣後方傳來的示警號角,斥候驚恐的呼喊,如同瘟疫般瞬間在十萬大食軍中蔓延開來!剛剛被魯炅連斬兩將壓下去的恐慌,如同野火般複燃,並且更加猛烈!後路!他們的後路可能被抄了!
帥旗下,將領們臉色劇變,麵麵相覷,眼中充滿了驚疑和不安。前有疏勒孤城和那個如同瘋魔般的獨眼唐將,後有來曆不明但威脅巨大的唐軍精騎!腹背受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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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穆斯林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他猛地抬頭,再次望向決鬥場中央。魯炅顯然也聽到了後方的騷動和那示警的號角,他依舊拄著陌刀挺立著,但那隻獨眼中,卻陡然爆發出一種狂喜和洞悉一切的光芒!他咧開嘴,露出被血染紅的牙齒,對著阿布·穆斯林的方向,發出了更加肆無忌憚、充滿嘲諷的狂笑!
“哈哈哈…咳咳…阿布·穆斯林!聽到了嗎?!”
“…我大唐…安西的鐵騎…回來了——!!”
“…你的死期…到了——!!!”
這笑聲,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狠狠砸在阿布·穆斯林的心頭!也徹底點燃了大食軍陣的恐慌!腹背受敵的陰影,瞬間壓垮了許多士兵的心理防線!
“總督大人!撤吧!先穩住後營!” 一名將領急切地喊道。
“是啊!疏勒已是囊中之物,隨時可破!當務之急是後路!” 另一人也附和。
阿布·穆斯林死死盯著狂笑的魯炅,又看看身後隱隱騷動的龐大軍隊,再看看西方地平線上似乎騰起的煙塵,一股巨大的憋屈和暴怒幾乎要將他吞噬!他精心策劃的東征!他踏破安西的赫赫武功!眼看就要攻下這最後一座孤城!竟然…竟然被一個獨眼瘋子和一支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騎兵…攪得天翻地覆!
“鳴金——!” 阿布·穆斯林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聲音充滿了不甘和怨毒,“…收兵——!後軍變前軍!警戒西方來敵——!”
“…疏勒…本總督…改日再來取你狗命——!!!”
淒厲的金鉦聲響起!如同喪鍾!龐大的大食軍陣開始緩緩蠕動、轉向!十萬大軍,竟在疏勒城下,在一個獨眼唐將的瘋狂挑戰和一支突然出現的騎兵威脅下…暫時退卻了!
城頭上,爆發出震耳欲聾、帶著哭腔的歡呼!魯炅拄著陌刀,看著如潮水般退去的大食軍隊,看著西方天際,那隻獨眼中燃燒的火焰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疲憊和…一絲渺茫的希望。他挺直的脊背晃了晃,終於支撐不住,單膝重重跪倒在染血的沙地上,隻有那柄巨大的陌刀,依舊倔強地插在身前,支撐著他沒有倒下。
郭子儀…是你嗎?安西…還有救?!
長安·太醫署·密室
空氣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濃重的藥味也壓不住那股新鮮的血腥氣。王燾和小藥童的屍體已被移走,但地上的暗紅痕跡和空氣中殘留的味道,依舊無聲地訴說著昨夜那場驚心動魄的殺戮。
高力士坐在太師椅上,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著,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他麵前站著兩個身影。一個是察事廳負責太醫署暗線的檔頭,代號“鷂鷹”,麵容普通,眼神卻銳利如刀。另一個,則是剛剛從潼關風塵仆仆趕回、帶來李琰密令的哥舒翰親信校尉。
“王燾指甲縫裏的紫色絲線,與李輔國心腹宦官內襯破損處吻合,已確認。” 鷂鷹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小藥童喉間淬毒吹針,手法極其專業,非宮中尋常宦官所能為。昨夜藥房外,除李輔國一行人,另有一道極輕微的腳步聲在屋頂停留片刻,輕功極高,疑似內侍省‘影衛’所為。滅口者,應係此人,受李輔國或其背後之人指使。”
高力士敲擊扶手的手指頓住了。影衛…那是張皇後能動用的、最隱秘的力量。這指向,已經昭然若揭。
“陛下密旨在此!” 潼關來的校尉上前一步,雙手奉上一個密封的銅管,“陛下口諭‘雀隼已驚,該收網了’。另…陛下聽聞太醫署之事,震怒!命高翁…務必護住‘灞上青苗’!不容有失!”
高力士接過銅管,剔除火漆,快速掃過裏麵的內容。李琰的批複隻有斬釘截鐵的兩個字“準!速!” 以及對上官婉兒計劃的全力支持。最後一行小字“深宮暗湧,卿自決之,朕信卿。”
一股暖流混雜著沉重的壓力湧上高力士心頭。他收起密旨,目光轉向鷂鷹“李輔國那邊…有何動靜?”
“李輔國昨夜離了太醫署,徑直去了皇後寢宮,逗留近一個時辰才出。今日一早,皇後宮中掌事宮女‘翠縷’秘密出宮,去了…永興坊,一座不起眼的民宅。那宅子…是張皇後母族一個遠房侄兒的外宅,裏麵養著一個…從蜀中來的‘名醫’,據說…尤其擅長…診婦人隱疾,及…落胎之術。” 鷂鷹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寒意。
“落胎…” 高力士眼中寒光爆射!果然!張皇後這毒婦,已經等不及了!她不敢直接對婉兒下手,怕留下把柄,竟想用這種“意外”的方式,讓婉兒和她腹中的龍種“自然”消失!
“好…很好…” 高力士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他緩緩站起身,“傳令下去。”
“…‘鷂鷹’,你親自帶人,給我盯死那個蜀中‘名醫’!他接觸過的所有藥物、用具,給咱家查個底朝天!有任何異動…你知道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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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舒翰將軍的人,你拿著咱家的令牌,去百騎司調一隊最精悍可靠的人手,換上便裝,暗中入駐灞上軍屯!給我把上官待詔的臨時官舍圍成鐵桶!一隻可疑的蒼蠅也不許飛進去!所有進出之人,飲食、湯藥,必須經過我們的人查驗!”
“…至於皇後宮裏的‘翠縷’…” 高力士的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弧度,“…給咱家‘請’到察事廳去喝杯茶!咱家…要親自問問她…蜀中的風土人情!”
一道道命令冰冷而迅速地發出。深宮之內,另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隨著李琰“收網”的旨意,正式打響!高力士這隻老狐狸,終於亮出了他守護皇室血脈的獠牙!張皇後的殺局,才剛剛開始,便已撞上了最堅固的鐵壁!
灞上軍屯·臨時官舍
寒風從土屋的縫隙鑽入,吹得案頭油燈火苗不安地跳動。上官婉兒裹著銀狐裘,坐在鋪著厚厚毛氈的土炕邊,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秋水般的眸子卻亮得驚人。她纖細的手指,正無比輕柔地撫過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那裏,一個頑強的小生命正在悄然孕育,是她在這滔天巨浪中唯一的溫暖與牽絆,也是她最大的軟肋和…力量之源。
哥舒翰派來的校尉已經離開,帶走了她依據李琰密旨、精心擬定的下一步計劃——幾份足以以假亂真、能瞬間點燃阿史那敏和移地健之間猜忌怒火的“密約”副本和“意外”指令。高力士也派了心腹太監過來,隱晦地告知了太醫署的變故和深宮的殺機,以及他已布下的重重防護。
婉兒心中並無多少恐懼,反而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該來的,總會來。既然避不開,那就戰!為了陛下,為了大唐,也為了…腹中這個尚未謀麵的孩子。
她輕輕拿起炕桌上那碗剛剛由高力士派來的、絕對信得過的老太監親自端來的安胎藥。藥汁溫熱,散發著熟悉的苦澀味道。她正要送到唇邊——
“待詔!待詔!不好了!” 京兆尹崔光遠連滾爬爬地衝了進來,官帽歪斜,臉上滿是驚惶,“軍屯…軍屯出事了!”
婉兒的手一頓,藥碗停在唇邊“何事驚慌?”
“是…是那些新種的冬麥!” 崔光遠聲音帶著哭腔,“昨夜…昨夜不知怎麽的!好幾塊靠近河灘、剛冒出青苗的地…被人…被人連夜潑了滾燙的鹵水!苗…苗全燒死了!地裏…還…還插著木牌!上麵…上麵寫著…”
“寫著什麽?” 婉兒的聲音冷了下來。
“…寫著…寫著‘妖女禍國,天罰青苗’!” 崔光遠的聲音顫抖,“還…還有一些流言…在民夫和健婦裏傳開了…說…說待詔您…您寒冬臘月逆天種麥,觸怒了穀神…這才引來…引來…天罰!要…要絕了大家的活路啊!現在…現在人心惶惶!好些人…都不敢下地了!”
妖女禍國…天罰青苗…
婉兒緩緩放下藥碗。指尖冰涼。
張皇後…你的刀子…終於砍到灞上來了嗎?用毀掉這最後的希望…來動搖人心…來逼我…心神失守?
她抬起手,再次輕輕撫上小腹。孩子…別怕…
娘親…不會讓她們得逞!
這灞上的青苗…這長安的希望…
誰也毀不掉!
婉兒站起身,挺直了單薄卻堅韌的脊梁,眼神銳利如刀
“崔府尹!”
“下…下官在!”
“備馬!點起火把!”
“…本官…要親自去…看看那片‘天罰之地’!”
“…告訴所有人!”
“…青苗毀了…可以再種!”
“…人心…絕不能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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