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深宮毒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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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汾水下遊·無名漁村
    寒風卷著冰碴子,抽在臉上像小刀子割。王思禮裹著老漁夫那件散發著濃重魚腥味和汗臭的破舊蓑衣,蜷縮在一條僅容三四人、船幫結著厚厚冰殼的小漁船裏。每一次顛簸,都牽扯著左肩窩的箭傷和全身凍傷未愈的筋骨,帶來一陣鑽心的抽痛。他臉色依舊蒼白,嘴唇幹裂,但那雙眼睛,卻如同在冰窟裏淬過火的刀鋒,死死盯著上遊方向黑沉沉的夜色。
    “咳咳…阿蘿姑娘…再…再來一碗那‘辣湯’!” 王思禮咬著牙,聲音嘶啞。他需要熱量!需要那股能把肺管子燒穿的霸道熱量,驅散深入骨髓的寒意,榨出身體裏最後一點力氣!
    船尾搖櫓的阿蘿動作一頓,火光下清秀的臉上滿是擔憂“將軍!那湯太烈!您傷沒好透…”
    “拿來!” 王思禮不容置疑地低吼,“老子…要去捅史思明的腚眼!沒力氣…怎麽捅?!”
    阿蘿看著他眼中那股近乎瘋狂的執拗,抿了抿嘴,不再言語。她從船艙角落一個捂得嚴嚴實實的瓦罐裏舀出小半碗黑乎乎、氣味辛辣刺鼻的湯汁。這是她熬了又熬的濃縮“辣湯”,比之前更霸道數倍!
    王思禮接過碗,看也不看,仰頭就灌!滾燙辛辣的液體如同燒紅的鐵水衝入喉嚨,瞬間引爆!劇烈的咳嗽撕扯著他的胸腔,眼前陣陣發黑,汗水如同瀑布般從額頭、脖頸湧出,瞬間浸透了裏衣。一股狂暴的熱流在四肢百骸間橫衝直撞,凍僵麻木的肌肉筋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近乎燃燒生命換來的、短暫的、令人戰栗的力量感!
    “呼…呼…” 王思禮喘著粗氣,如同剛被撈上岸的魚,臉上卻泛起一種病態的潮紅,眼中血絲密布。“好…好!” 他抹了把臉上的汗和咳出的血沫,猛地看向船頭掌舵、身形佝僂卻異常沉穩的老漁夫“老丈!離史思明那老狗在霍邑的臨時糧倉…還有多遠水路?”
    老漁夫眯著眼,看著黑暗中湍急的河水,聲音低沉“回將軍,順風順水,繞過前麵那道‘鬼見愁’的急彎,再走二十裏淺灘…天亮前…能摸到霍邑下遊的蘆葦蕩!那地方,俺年輕時打魚誤闖過,水道隱秘,能藏船!”
    “鬼見愁…” 王思禮咀嚼著這個不祥的名字,眼中寒光一閃。“好!就走‘鬼見愁’!阿蘿!把家夥什…給老子備好!”
    阿蘿默默地從船艙底部拖出幾個用油布包裹嚴實的沉重包裹。解開油布,裏麵赫然是幾套沾滿泥汙、甚至帶著暗褐色血跡的叛軍皮甲!還有幾把磨得雪亮的橫刀、短弩,以及十幾個黑乎乎、用厚厚油布包裹的…猛火油罐!
    “將軍…您…您就帶這十幾個人…真要去…” 阿蘿看著王思禮和他身後那十幾個同樣換上叛軍皮甲、眼神狠厲、卻個個帶傷的親兵,聲音發顫。這些都是王思禮在冰河上撈起來的、僥幸未死的陌刀營老卒,加上老漁夫和兩個水性極好的村中青壯,總共不過二十人!
    “人少?” 王思禮咧開嘴,露出森白的牙齒,在昏暗的漁火下顯得格外猙獰,“人少才夠快!夠狠!夠他娘的出其不意!” 他抓起一把橫刀,冰涼的刀柄傳來熟悉的觸感,仿佛喚醒了他身體裏沉睡的野獸。“史思明那老狗,以為燒了老子的糧,斷了他的橋,就能高枕無憂了?做夢!老子偏要從他屁股後麵…再捅一刀狠的!讓他知道…大唐的刀…斷了骨頭…也能咬下他一塊肉來!”
    小船如同幽靈,在漆黑的汾水河麵上逆流而上。老漁夫和阿蘿父女拚盡全力搖櫓掌舵,避開湍急的暗流和漂浮的冰淩。船頭破開薄冰,發出細碎的哢嚓聲。王思禮和他的十幾個“叛軍”,如同潛伏的餓狼,蜷縮在船艙裏,默默擦拭著兵器,檢查著弩機,將猛火油罐用繩索緊緊捆在身上。每一次顛簸都帶來劇痛,但沒人哼一聲,隻有粗重的呼吸和壓抑的殺氣在狹小的空間裏彌漫。
    阿蘿一邊搖櫓,一邊忍不住偷偷看向船艙裏那個如同受傷猛虎般的身影。火光映照著他棱角分明、布滿傷痕和疲憊的臉,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燃燒著一種她無法理解的、近乎偏執的火焰。她不明白什麽家國大義,隻知道這個從冰河裏撈起來的將軍,要去做一件九死一生的事。她咬了咬嘴唇,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硬麵餅,悄悄塞進王思禮手裏。
    王思禮一愣,低頭看著手中還帶著少女體溫的硬餅,又抬頭看了看阿蘿被河風吹得發紅、卻寫滿倔強的側臉。他什麽也沒說,隻是用力捏了捏那塊硬餅,揣進了懷裏最貼身的地方。那裏,還藏著他那枚代表左驍衛將軍身份的魚符。冰冷與溫熱,殺伐與溫情,在這一刻奇異地交織。
    小船衝破最後一道湍急的漩渦,前方豁然開朗。借著慘淡的月光,可以看到遠處河岸上,一片燈火通明!隱約的喧囂聲順著寒風飄來。巨大的糧垛輪廓在火光映照下如同蹲伏的巨獸!霍邑糧倉!史思明在河東僅存的、也是最重要的命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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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 老漁夫壓低聲音,帶著一絲緊張,“將軍…前麵就是蘆葦蕩!不能再近了!叛軍的巡河船…”
    “停船!” 王思禮低喝,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兄弟們…穿甲!上家夥!”
    “…讓史思明老狗…嚐嚐…”
    “…咱大唐…冰河撈出來的…‘回魂刀’——!!!”
    河東道·霍邑·叛軍臨時糧倉
    夜已深沉,但緊鄰汾水的霍邑臨時糧倉卻燈火通明,喧囂嘈雜。巨大的木柵欄圍起的營地裏,堆積如山的糧袋草料在寒風中沉默矗立,散發著穀物和幹草特有的氣息。巡邏的叛軍士兵舉著火把,在糧垛間和河岸邊機械地走動,靴子踩在凍硬的土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河麵上,幾艘簡陋的巡河船懶洋洋地漂著,船上的士兵縮著脖子,抱怨著該死的天氣和沒完沒了的差事。
    誰也沒注意到,在糧倉下遊不遠處,那片茂密、早已枯萎、掛著冰淩的蘆葦蕩深處,十幾條鬼魅般的黑影,正悄無聲息地滑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刺骨的冰水瞬間包裹全身,如同億萬根鋼針狠狠紮進骨髓!王思禮猛地一個激靈,幾乎要叫出聲,被他用鋼鐵般的意誌死死壓住!他身後的十幾個老卒,也都是渾身劇顫,牙關緊咬,發出咯咯的輕響。但沒人退縮!冰冷的河水反而像一劑猛藥,將他們體內被“辣湯”催發的狂暴力量和刻骨的仇恨徹底點燃!
    王思禮打了個手勢,眾人如同訓練有素的水鬼,借著蘆葦的掩護,隻露出半個腦袋,嘴裏叼著短刃,朝著燈火通明的糧倉方向,奮力潛遊!冰冷的河水帶走體溫,卻帶不走眼中那團複仇的火焰!
    巡河船懶散地從他們前方十幾丈處滑過,船上的叛軍士兵縮在船艙裏烤火,根本沒人朝黑漆漆的河麵多看一眼。
    王思禮眼中寒光一閃!就是現在!
    他猛地從水中探出頭,取下背在身後的短弩!冰冷的弩機早已上弦!鋒利的弩箭在火光映照下閃爍著致命的寒芒!
    “咻——!”
    一支弩箭帶著淒厲的破空聲,精準地貫入最近一艘巡河船船艙縫隙!裏麵傳來一聲短促的悶哼!
    “敵襲——!” 另一艘巡河船上的叛軍終於驚醒,發出變了調的尖叫!
    晚了!
    十幾條黑影如同出閘的猛虎,從冰冷的河水中猛地躍起!帶著一身冰水,如同地獄歸來的水鬼,撲向河岸!手中的橫刀在火光下劃出死亡的弧線!
    “噗嗤!噗嗤!”
    岸邊兩個放哨的叛軍士兵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冰冷的刀鋒瞬間割開了喉嚨!溫熱的鮮血噴濺在凍土上,瞬間凝結!
    “殺——!” 王思禮發出壓抑的嘶吼,如同受傷的野獸!他根本不顧岸上聞聲趕來的叛軍,目標隻有一個——那些堆積如山、近在咫尺的糧垛!
    “攔住他們!是唐軍!是唐軍水鬼!” 叛軍軍官驚恐的吼叫劃破夜空!糧倉瞬間炸開了鍋!無數叛軍士兵從營帳裏、從火堆旁湧出,挺著長矛,嚎叫著撲向這十幾條渾身濕透、如同瘋魔般撲來的黑影!
    王思禮根本不與糾纏!他帶著幾個親兵,如同尖刀般直插糧垛深處!手中的橫刀揮舞,劈開擋路的草席!同時,他扯下掛在腰間的猛火油罐!用牙咬開油布塞子!
    “兄弟們!燒——!給老子燒光——!!!”
    “燒——!!” 十幾個老卒爆發出最後的咆哮!他們如同撲火的飛蛾,不顧四麵八方刺來的長矛,將手中的猛火油罐狠狠砸向最近的糧垛!黑乎乎、粘稠刺鼻的猛火油瞬間潑灑開來!
    “火把——!” 王思禮嘶聲狂吼!一個親兵奮力將手中燃燒的火把狠狠擲出!
    “呼啦——!”
    一點火星落下,瞬間爆燃!橘紅色的火焰如同貪婪的巨蟒,猛地竄起數丈高!瘋狂地舔舐著沾滿油脂的糧袋和草料!幹燥的穀物是最好的燃料!火勢蔓延的速度快得令人窒息!一個糧垛!兩個糧垛!三個糧垛!整個糧倉營地,瞬間陷入一片熊熊火海!
    “救火!快救火啊——!” 叛軍徹底亂了套!哭喊聲、慘叫聲、兵刃碰撞聲、火焰爆燃聲交織成一片!無數士兵如同無頭蒼蠅般亂撞,試圖用頭盔、用衣物、甚至徒手去撲打那根本無法撲滅的烈焰!
    王思禮渾身浴血,他左肩的傷口在劇烈的搏殺中再次崩裂,鮮血染紅了半邊身子。他身邊的老卒也一個接一個倒下。但他看著眼前這片衝天的火海,看著史思明最後的命根子在烈焰中化為灰燼,臉上露出了一個混合著無盡痛苦和巨大快意的猙獰笑容!
    “史思明…老狗…咳咳…老子的…回禮…夠勁嗎——?!” 他嘶聲狂笑,咳出大口帶著泡沫的鮮血!
    一支冷箭帶著尖嘯,狠狠紮進了他的大腿!劇痛讓他一個踉蹌!
    “將軍!” 僅存的幾個老卒目眥欲裂,拚命護在他身前!
    “走!” 王思禮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知道目的已經達到!再不走,所有人都要葬身火海!他猛地轉身,拖著傷腿,帶著最後幾個渾身是血的弟兄,如同受傷的狼群,朝著來時那片冰冷的汾水…踉蹌著撲去!身後,是映紅天際的熊熊烈焰和叛軍絕望的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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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大明宮·皇後寢殿
    殿內暖意融融,金獸吐著嫋嫋的蘇合香氣。張皇後斜倚在鋪著雪白狐裘的鳳榻上,指尖無意識地撚著一串光滑的翡翠念珠。她妝容精致,眉眼間卻籠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鬱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太醫署失手了!王燾那個老東西居然自盡了!還搭進去一個小藥童!高力士那老狗反應奇快,不僅護住了上官婉兒那賤婢,還像瘋狗一樣咬住了翠縷!雖然她及時斬斷了線索,但總感覺…有一雙冰冷的眼睛在暗處盯著她!
    更讓她心煩的是,灞上那賤婢居然沒被“天罰青苗”的流言擊垮!反而親自去了被毀的田地,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竟讓那些愚民重新燃起了希望!真是該死!
    “娘娘…” 心腹宮女翠羽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精致的紅漆描金托盤進來,盤上放著一隻熱氣騰騰、散發著濃鬱藥香的青玉碗。“安神湯…熬好了…”
    張皇後瞥了一眼那碗湯藥,秀眉微蹙。這幾日她確實心神不寧,夜不能寐。她煩躁地揮揮手“放著吧。”
    翠羽依言將托盤放在榻邊的小幾上,垂手侍立,大氣不敢出。殿內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這時,殿門外傳來內侍尖細的通傳聲“啟稟皇後娘娘…高力士高公公…求見…”
    張皇後撚動念珠的手指猛地一頓!眼中寒光一閃!這老閹狗…他來做什麽?!
    “宣!” 張皇後坐直了身體,臉上瞬間恢複了平日的雍容端莊,隻是眼底深處那一絲警惕和厭惡,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
    厚重的殿門被推開,高力士那圓胖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臉上堆著慣常的、如同麵具般溫和謙卑的笑容,手裏捧著一個蓋著明黃綢緞的紫檀木托盤,步履沉穩地走了進來。
    “老奴高力士,叩見皇後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高力士躬身行禮,姿態無可挑剔。
    “高翁不必多禮。” 張皇後聲音溫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關切,“這大冷天的,高翁不在陛下身邊伺候,怎麽有空到本宮這裏來了?”
    “回娘娘,” 高力士直起身,臉上笑容不變,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老奴此來…是奉陛下口諭…給娘娘…送藥來了。”
    “送藥?” 張皇後一愣,目光下意識地看向高力士手中的托盤,又掃了一眼自己榻邊那碗“安神湯”。
    “正是。” 高力士上前一步,輕輕掀開了托盤上的明黃綢緞。托盤裏,赫然也放著一隻青玉碗!碗中的藥湯色澤、氣味…竟與翠羽剛剛端來的那碗“安神湯”…一模一樣!
    張皇後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她臉上的雍容幾乎要維持不住,強笑道“高翁…這是何意?本宮這裏…已有安神湯了…”
    “娘娘有所不知。” 高力士的笑容依舊溫和,聲音卻如同浸了冰水,“太醫署王燾署令…昨日不幸…‘暴斃’了。”
    “暴斃”兩個字,高力士咬得極重。
    “陛下聞訊…甚為痛心!更憂心娘娘鳳體安康!特意命宮中最好的禦醫,按王署令生前為娘娘調理鳳體所開的方子…重新熬製了這碗‘安神湯’…” 高力士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刀子,緩緩掃過張皇後瞬間變得有些僵硬的臉龐,最後落在她榻邊小幾上那碗湯藥上。
    “…陛下口諭請皇後娘娘…務必…趁熱…服下此藥。”
    “…以安…陛下之心…”
    殿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蘇合香的暖意被一股刺骨的寒意取代!張皇後死死盯著高力士托盤裏那碗和她麵前一模一樣的藥湯,又看看高力士那張看似恭敬、眼底深處卻毫無笑意的胖臉,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一模一樣!連盛藥的碗都一模一樣!
    什麽意思?!
    他…他知道了?!他什麽都知道了?!這碗藥…是毒藥?!是高力士…不!是李琰那小子!借送藥之名…來賜死自己?!
    “你…你大膽!” 張皇後猛地站起,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而變得尖利,“高力士!你竟敢假傳聖旨!謀害本宮?!來人!給本宮拿下這個老閹狗——!”
    殿門處侍立的幾名皇後心腹侍衛聞聲就要上前!
    “且慢!” 高力士猛地一聲斷喝!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嚴!他臉上那謙卑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冰冷的、如同萬年寒冰般的森然!他右手握著的那柄看似尋常的拂塵,塵尾無風自動,根根挺直如鋼針!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殺氣瞬間彌漫整個大殿!那幾個侍衛竟被這股氣勢所懾,腳步生生頓住!
    “娘娘息怒。” 高力士的聲音恢複了平靜,卻更加冰冷刺骨,“老奴豈敢假傳聖旨?這藥…的確是陛下親口所賜!方子…也的確是王署令‘生前’為娘娘所開!老奴…隻是奉旨行事罷了。”
    他緩緩抬起左手,指向張皇後榻邊小幾上那碗熱氣騰騰的“安神湯”,嘴角勾起一絲殘忍而冰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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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娘娘…覺得老奴這碗藥…‘不合心意’…”
    “…那…不如…”
    高力士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
    “…請娘娘…先嚐嚐…”
    “…您自己…備下的…這碗‘安神湯’——如何?!!”
    話音未落!
    “咻——!”
    高力士手中的拂塵猛地一抖!一道細微得幾乎看不見的銀光,如同毒蛇吐信,快如閃電般射出!精準無比地擊中了小幾上那隻盛滿“安神湯”的青玉碗!
    “啪嚓——!”
    清脆的碎裂聲如同喪鍾!青玉碗瞬間四分五裂!滾燙的藥汁混合著碎玉,潑灑在華麗的地毯上,發出滋滋的輕響!一股極其怪異的、帶著一絲甜膩的苦澀氣味,瞬間在濃鬱的蘇合香中彌漫開來!
    張皇後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渾身劇震!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她踉蹌著後退一步,腳下一軟,重重跌坐回鳳榻之上!那翡翠念珠脫手而出,劈裏啪啦地滾落一地!
    他看著地毯上那攤迅速被昂貴地毯吸收、卻依舊散發著詭異氣味的藥汁,又看看高力士手中托盤裏那碗“安然無恙”的“禦賜安神湯”,最後,目光定格在高力士那張冰冷如鐵、不帶一絲人類感情的臉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這老閹狗…什麽都知道了…
    他是在告訴自己…他手裏有證據!有足以讓她萬劫不複的證據!這碗“禦賜”的藥…既是警告…也是最後通牒!
    若她再敢對上官婉兒和她腹中的龍種下手…
    下一次…被“賜”下毒藥的…就是她自己!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張皇後!她癱軟在鳳榻上,渾身冰涼,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用驚恐絕望的眼神,死死盯著高力士。
    高力士緩緩放下手中的托盤,臉上的冰冷稍稍退去,重新掛上了那副溫和謙卑、卻更加令人膽寒的笑容。他對著癱軟如泥的張皇後,深深一揖
    “藥已送到…老奴…告退。”
    “…娘娘…鳳體貴重…還請…”
    “…好自為之——!”
    說完,高力士不再看麵無人色的張皇後一眼,轉身,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出了這座金碧輝煌卻已寒氣徹骨的清寧宮。殿門在他身後緩緩關閉,隔絕了內外的世界,也隔絕了張皇後那如同墜入無底深淵的絕望。
    深宮的毒盞,碎了。但彌漫的毒霧,卻遠未消散。
    西域·疏勒城西
    風沙似乎小了些,但空氣中的血腥味濃得化不開。決鬥場中央那片被鮮血反複浸透的沙地,在慘淡的日頭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紅色。哈桑和薩利赫扭曲的屍體依舊倒伏在那裏,如同兩座失敗的恥辱豐碑。
    魯炅拄著他那柄巨大、彎曲、刃口布滿豁口、幾乎看不出原貌的陌刀,如同紮根在血泊中的枯樹。他渾身浴血,破爛的明光鎧上又添了幾道深可見骨的新傷,左肩血肉模糊處,鮮血正順著殘破的甲葉不斷滴落,在腳下匯成一小灘暗紅。左眼蒙著的布帶早已被血浸透,粘在猙獰的空洞上。露出的右眼,眼皮沉重得如同墜了鉛塊,視野陣陣模糊,隻剩下一種純粹靠意誌燃燒的、搖搖欲墜的光芒。
    連斬兩員大食悍將,榨幹了他最後一絲氣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他知道,自己已是強弩之末,油盡燈枯。但他不能倒!他的刀,還指著大食的帥旗!他的脊梁,還撐著疏勒城最後一絲不屈的魂魄!
    大食軍陣死寂之後,是更加洶湧的憤怒和騷動!十萬雙眼睛,如同無數道灼熱的利箭,死死釘在場中這個搖搖欲墜卻依舊挺立的獨眼身影上。帥旗下,阿布·穆斯林的臉色陰沉得如同暴風雨前的天空,他身邊將領的請戰聲一浪高過一浪!
    就在這時!
    “嗚——嗚——嗚——!”
    一陣急促而尖銳、帶著不同尋常示警意味的號角聲,再次從軍陣後方、遙遠的西方天際傳來!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迫近!
    緊接著!
    “轟隆隆…轟隆隆…”
    低沉而密集的悶雷聲由遠及近,從西方滾滾而來!那不是雷聲!是…是無數鐵蹄踏碎大地、卷起漫天煙塵的轟鳴!
    整個大食軍陣瞬間陷入了更大的混亂!士兵們驚恐地回頭望去!隻見西方地平線上,一道由煙塵組成的巨大黃龍,正以驚人的速度席卷而來!煙塵之中,隱約可見無數攢動的人頭、如林的刀槍!一麵巨大的、殘破卻依舊倔強的玄色戰旗,在煙塵最前端獵獵狂舞!旗麵上,一個鐵畫銀鉤、仿佛用鮮血書就的巨大“郭”字,如同定海神針,刺破了彌漫的風沙!
    “郭…郭字旗?!是郭子儀——!”
    “安西軍!是安西軍的殘旗!”
    “唐寇的援軍!唐寇的援軍真的來了——!”
    驚恐的呼喊如同瘟疫般瞬間在十萬大食軍中炸開!剛剛被壓製下去的恐慌,如同火山般猛烈噴發!後路!他們的後路真的被抄了!而且來的是郭子儀!那個在朔方讓吐蕃人聞風喪膽的“郭令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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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帥旗下,阿布·穆斯林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他死死盯著西方那席卷而來的煙塵,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巨大的驚怒!郭子儀!他怎麽可能這麽快?!怎麽可能帶著這麽多騎兵翻越蔥嶺?!這…這絕不可能!但…那麵“郭”字旗…那麵殘破的“安西”旗…如同兩柄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頭!
    “總督大人!後營急報!唐寇騎兵先鋒已衝破外圍警戒!距離後營糧草輜重…不足十裏了!” 一名渾身浴血的斥候連滾爬爬地衝來,聲音帶著哭腔!
    糧草!阿布·穆斯林心頭劇震!十萬大軍的命脈!
    “阿布·穆斯林——!” 一聲如同垂死雄獅般的咆哮,再次撕裂喧囂,響徹在決鬥場上!魯炅顯然也看到了西方那救命的煙塵!他僅存的右眼中,那搖搖欲墜的光芒瞬間爆發出前所未有的亮彩!他用盡全身最後的力量,將那柄彎曲的陌刀再次高高舉起,直指阿布·穆斯林!
    “…聽到了嗎?!我大唐的鐵騎——!來了——!!!”
    “…你的糧草…你的後路…完了——!!!”
    “…現在…你還敢…與某…賭命嗎——?!!”
    “…懦夫——!!!”
    這聲充滿了無盡嘲諷和快意的“懦夫”,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點燃了阿布·穆斯林的暴怒!也徹底擊垮了大食軍本已動搖的軍心!
    “撤——!全軍後撤——!保護糧草——!” 阿布·穆斯林再也顧不上什麽總督的威嚴,什麽陣前的賭約,發出了歇斯底裏的咆哮!他必須保住糧草!保住後路!否則,十萬大軍將不戰自潰!
    淒厲的金鉦聲瘋狂響起!龐大而臃腫的大食軍陣徹底陷入了混亂!前軍、中軍、後軍互相推擠踐踏!將領們聲嘶力竭的吼叫被淹沒在士兵驚恐的哭喊和戰馬的嘶鳴中!整個軍陣如同被捅了窩的馬蜂,亂哄哄地朝著來時的方向,倉皇退去!丟下了無數輜重、旗幟,甚至…丟下了疏勒城下那兩員悍將的屍體,丟下了那個在陣前將他們尊嚴踩在腳下的獨眼唐將!
    城頭上,爆發出震耳欲聾、帶著哭腔和狂喜的呐喊!無數人相擁而泣!他們活下來了!在十萬大軍的圍困下,在必死的絕境中…活下來了!
    決鬥場中央,魯炅拄著那柄彎曲的陌刀,看著如同潮水般倉皇退去的大食軍隊,看著西方地平線上那越來越近、卷起衝天煙塵的“郭”字旗。那隻獨眼中燃燒的火焰終於漸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如同耗盡一切後的虛無。他挺直的脊背晃了晃,又晃了晃…
    “轟隆!”
    那如同鐵塔般的身影,終於支撐不住,重重地、麵朝西方援軍的方向,單膝跪倒在染血的沙地上!隻有那柄巨大的、彎曲的陌刀,依舊被他死死拄著,刀尖深深插入大地,如同大唐在西域…永不倒下的…界碑!
    煙塵滾滾,鐵蹄如雷!那麵殘破的“安西”戰旗和巨大的“郭”字旗,帶著雷霆萬鈞之勢,衝破風沙,終於…出現在了疏勒城下!
    魯炅艱難地抬起頭,布滿血汙的臉上,艱難地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卻無比釋然的笑容,對著那煙塵最前端、一馬當先的魁梧身影,用盡最後一絲氣力,發出微不可聞的呢喃
    “郭…令公…”
    “…某…幸不辱命…”
    “…疏勒…還在…”
    “…安西…還沒亡——!”
    話音未落,他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高大的身軀,依舊保持著拄刀跪地的姿勢,如同守護神般,矗立在疏勒城前,沐浴在援軍卷起的漫天煙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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