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拂菻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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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太極宮·集賢殿
    平日裏存放典籍、供翰林學士修書撰史的集賢殿,此刻氣氛肅穆得如同廟堂。沉重的紫檀木案幾上,攤滿了各式各樣的圖籍:有絹帛繪製的《海內華夷圖》,有竹簡穿成的《異物誌》,有羊皮卷上繪製的、線條粗獷模糊的《西域諸國圖》,甚至還有幾卷明顯帶著異域風格、用不知名顏料繪製、標注著扭曲蝌蚪文的航海草圖,據說是早年海商從大食人手中重金購得。空氣裏彌漫著陳年紙張、墨香和羊皮膻味混合的獨特氣息。
    李琰端坐主位,麵色沉靜,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溫熱的玉璧。下首,司天台監正周元朗、將作監大匠閻立德、秘書省首席校書郎鄭玄清,以及幾位皓首窮經的老博士,正襟危坐,額角都微微見汗。陛下深夜急召,攤開這許多塵封的、甚至來源可疑的海圖,追問那遠在天涯海角的“金山”巨島和拂菻人的蹤跡,實在讓他們這些埋首故紙堆的學究倍感壓力。
    “諸位愛卿,”李琰的聲音打破了沉寂,目光掃過案上那堆“寶藏”,“朕心有所惑,關乎海疆萬裏之外。前日明州急報,南海巨島‘金山’之上,竟有卷發深目、懸雙頭鷹旗之異族出沒,疑為拂菻拜占庭)之軍。朕翻閱內庫所藏,所得寥寥。爾等司職天文地理、圖籍校勘、器物營造,可知這‘金山’島,除卻傳言中遍地金沙,還有何特異之處?拂菻人萬裏迢迢,跨重洋而至,所圖為何?總不會隻為那幾粒金沙吧?”
    司天台監正周元朗率先開口,他須發皆白,聲音帶著星象觀測者的縹緲:“陛下容稟。臣觀星象分野,南海極南之地,確有大片未知之陸,其星野混沌,氣象迥異中原。《淮南子·墜形訓》有載,‘南方曰大暑,其地多火’,或指其酷熱。前朝僧侶法顯所著《佛國記》中,亦提及自獅子國斯裏蘭卡)乘商船東歸時,曾遇颶風,漂流至一‘耶婆提’巨島,其民‘裸形黑身’,或與‘金山’土人相類。然拂菻人…其國遠在極西泰西之地,按常理,其船縱能遠航,亦不應繞過天竺、三佛齊,直抵金山之東岸…除非…” 他猶豫了一下,“除非其船隊自極西之地啟程,向西…向西航行,繞過大地盡頭,複折向東而至?此乃驚世駭俗之想,近乎…近乎《山海經》所載‘大瀛海環之’的荒誕了。” 他的意思是,拜占庭人可能是從大西洋向西航行,繞過了美洲,橫渡太平洋抵達澳洲,這在當時是不可思議的。
    秘書省校書郎鄭玄清連忙接話,他是個務實的老學究:“周監正所言‘向西繞行’太過渺茫。臣等校閱秘書省所藏前代海圖及波斯、大食商賈獻上的零散圖卷,發現關於此‘金山’巨島,除金沙外,另有三處特異記載,或可解拂菻人之惑!”
    他小心地展開一卷明顯被蟲蛀過的泛黃海圖,指著巨島東北部一處被朱砂圈出的區域:“其一,此島東北沿岸,盛產一種巨蚌,其殼內孕育之珠,大如雀卵,光華奪目,世所罕見!其價值,百倍於尋常南海珍珠!拂菻貴族婦人,最喜此等奇珍!”
    他又指向島嶼中部一片畫著扭曲山脈和煙囪狀山峰的區域:“其二,此地多‘火焰山’,其山非火,然地熱蒸騰,有硫磺之氣衝天,終年不散!更奇者,山中湧出之泉,其水滾燙,可烹牛羊!硫磺乃製火藥、醫藥之緊要物,地熱之能,亦為奇觀!拂菻人精於工巧,或為此而來!”
    最後,他的手指點向島嶼東南沿海一片廣袤區域,那裏畫著成片波浪狀的線條:“其三,此地草木之盛,冠絕寰宇!有一種奇樹,其葉如刀,四季常青,其木堅逾鐵石,耐水火蟲蛀!更生有一種巨獸,其形怪異,非駝非馬,腹有皮囊可育幼崽!此地土壤肥沃,若得開墾,必為膏腴之地!拂菻人國中耕地有限,或有拓土殖民之野心!”
    閻立德聽到“木堅逾鐵石”、“耐水火蟲蛀”,渾濁的老眼頓時亮了,忍不住插嘴:“若真有此等神木,用於造船,其堅牢耐久,遠勝尋常楠木、樟木!陛下之‘鎮海級’巨艦,若以此木為龍骨、船板,必能縱橫四海,無懼風浪礁石!”
    李琰靜靜聽著,手指在玉璧上無意識地畫著圈。珍珠、硫磺地熱、神木、沃土…拂菻人的目標顯然不隻是金沙,而是將整個“金山”島視為一個資源寶庫和潛在的殖民地!他們的野心,觸角竟伸得如此之長!
    “至於陛下所詢玉璧…” 周元朗再次開口,語氣更加謹慎,帶著麵對未知的敬畏,“臣等反複參詳陛下所述之‘溫熱’與‘微弱趨向’,結合堪輿古籍《青囊海角經》殘篇所載‘天地有靈脈,蘊奇珍,通人心’之說…大膽揣測,陛下此璧,或非人間凡物,乃上古天地靈脈所鍾之‘地脈靈玉’碎片所化!”
    他見李琰並無不悅之色,才繼續道:“此等靈玉,生於地脈匯聚、鍾靈毓秀之地,或伴生於曠世奇珍礦脈之側。其性通靈,能微弱感應同源之地脈或奇珍之氣息。陛下於金山島消息傳來時感應增強,或正因那島上,蘊藏著與此璧同源,或至少性質相近的磅礴地脈之力或曠世奇珍!此非神怪,實乃天地造化之奇,以微不可察之‘氣’相連,唯陛下身懷此璧,心神澄澈時方能偶有感應,如觀星者見微光而知星宿。”
    李琰心中豁然開朗!這個解釋,巧妙地將玉璧的感應歸結於“地脈”或“奇珍”的物理性“氣”的微弱共鳴,而非玄幻的神力。它符合古代自然哲學的認知框架,也為自己利用這感應提供了“合理”的依據!金山島上,必然藏著與玉璧同源,或者至少能引發其感應的巨大秘密!拂菻人的出現,讓這場爭奪陡然升級!
    “善!”李琰撫掌,眼中精光灼灼,“周愛卿之言,撥雲見日!閻大匠,神木之事,記下了!鄭校書,將關於金山島特異之處的記載,謄抄清晰,連同這些海圖,一並封存,朕要細覽!傳旨工部及將作監,待‘鎮海級’龍骨鋪設,優先選用金山神木!不惜代價!” 他心中已然將“金山”島,視為囊中之物!拂菻人?那要看他們有沒有本事從大唐的虎口中奪食了!
    惡鬼嶼·幽冥水道入口
    濃得化不開的灰白色海霧,如同巨大的屍衣,將一片犬牙交錯的黑色礁石群籠罩得嚴嚴實實。海水在這裏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墨綠色,流速極快,打著旋渦,發出沉悶的嗚咽,仿佛水下潛伏著無數擇人而噬的惡鬼。幾條被俘獲、經過加固的海盜舢板,如同幽靈船般靜靜地漂浮在霧靄邊緣。每條舢板上,都蹲伏著十名靖海營精銳,人人身披玄色龍鱗水戰甲,臉上塗抹著防水的黑泥,隻露出一雙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手中緊握著上好弦的臂張弩和分水破浪的橫刀、短矛。
    秦川蹲在為首舢板的船頭,手中攤開一張剛剛由俘虜“水鬼頭目”在酷刑和重賞雙重壓力下、結合百騎司零碎情報拚湊出來的“幽冥水道”草圖。草圖上用炭筆歪歪扭扭地標注著暗礁的位置、水流的走向、以及幾處關鍵的哨卡。
    “都聽清了!”秦川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鋼鐵般的意誌,“水道狹窄,暗礁密布,水流詭異,大船根本進不來!這是陳梟老賊最大的依仗!但今天,老子就要用他的船,捅進他的屁眼!”
    他指著草圖:“第一道鬼門關,就是前麵那片‘亂牙礁’!水下全是刀鋒一樣的暗礁,水流亂得跟開了鍋似的!按圖上的標記走‘之’字形,槳手聽鼓點,慢!穩!眼睛都給老子放亮點!過了亂牙礁,水流會推著我們走一段,前麵就是‘水鬼哨’!兩個了望洞,藏在水線以上的礁石縫裏!必須在靠近前無聲解決!”
    他看向身旁兩個身材精瘦、背負特殊裝備的靖海營好手:“‘水蜘蛛’,看你們的了!用‘飛梭’上去,弩箭封喉,不準見血落水驚動魚群!明白?”
    “明白!”兩人低聲應道,眼中閃爍著獵豹般的冷光。
    “解決哨卡,順著水流加速,直撲‘龍王窟’的後門水道!”秦川眼中寒芒一閃,“陳梟老賊肯定以為我們還在外麵轉悠!打他個措手不及!接舷之後,三人一組,先清甲板,再壓船艙!遇抵抗,格殺勿論!首要目標,陳梟的腦袋!死活都要!”
    “得令!”低沉而整齊的回應在幾條舢板上響起,殺氣凝如實質。
    秦川深吸一口帶著鹹腥和鐵鏽味的霧氣,猛地一揮手:“下槳!入幽冥!”
    幾條舢板如同離弦之箭,悄無聲息地滑入濃霧籠罩的墨綠色水域。槳葉入水,隻帶起微不可察的漣漪。眼前的景象瞬間被翻滾的灰白吞噬,隻有水流衝擊船體的嗚咽和槳手粗重壓抑的呼吸聲。根據草圖指引,槳手們小心翼翼地操控著舢板,在嶙峋的礁石縫隙間穿行。好幾次,鋒利的礁石幾乎貼著船板擦過,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渾濁的水下,巨大的黑影若隱若現,湍急的亂流拉扯著船身,稍有不慎便是船毀人亡!
    突然,左前方一條舢板猛地一晃!
    “小心!暗湧!”有人低呼。
    隻見一股強大的暗流如同無形的巨手,猛地將那舢板推向右側一片如同巨獸獠牙般突出的礁石群!眼看就要撞上!
    千鈞一發之際,舢板上的槳手齊聲低吼,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數支長槳同時插入水中,死死頂住暗流的推力!船身險之又險地貼著礁石滑過,濺起大片水花。
    秦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那條舢板穩住,才緩緩呼出一口氣。他抬頭望向霧靄深處,隱約可見前方高聳的礁石壁上,似乎有兩個不起眼的凹陷。水鬼哨!
    兩條“水蜘蛛”的身影如同壁虎般,借助飛梭繩索和礁石的縫隙,悄無聲息地向上攀爬。片刻後,兩聲極其輕微、如同夜梟振翅般的“噗噗”聲從上方傳來。秦川知道,哨卡解決了。
    “加速!”秦川低喝。
    舢板順著陡然加快的水流,如同脫韁的野馬,猛地衝過一片相對開闊的水域。濃霧似乎變薄了一些,前方赫然出現一個巨大的、如同巨獸咽喉般的幽深洞口!洞口兩旁怪石嶙峋,隱約可見人工開鑿的棧道和腐朽的木樁。這裏就是“龍王窟”的後門!
    “敵襲!唐狗從後門進來了!”洞窟深處,終於響起了海盜淒厲的、變了調的警報聲!但已經太遲了!
    幾條舢板如同嗜血的鯊魚,狠狠撞上洞口的棧道!靖海營士兵如同黑色的潮水,呐喊著躍上棧道!弩箭如同飛蝗般射向倉促迎來的海盜,橫刀在昏暗的火把光下劃出道道死亡的寒芒!龍鱗甲硬抗著海盜慌亂劈砍的刀鋒,發出叮當脆響,火星四濺!
    “陳梟老狗!滾出來受死!”秦川一馬當先,靖海劍劈開一個海盜的頭顱,怒吼聲響徹洞窟!血腥的接舷戰,在“龍王窟”的心髒地帶,轟然爆發!
    撒馬爾罕·聖火軍大營
    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納斯爾臉色鐵青地坐在主位上,手指死死捏著酒杯,指節發白。下首的將領們個個麵帶疲憊和焦慮,阿爾達希爾則眼神閃爍,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
    高仙芝一身風塵仆仆的明光鎧,大馬金刀地坐在客位,神色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查拉維公主坐在他側後方,紫色武士服纖塵不染,麵色沉靜如水,隻有那雙深紫色的眼眸,掃過在場眾人時,帶著洞悉一切的光芒。
    “大祭司,”高仙芝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戰場磨礪出的金石之音,“紮伊德圍城已逾兩月,攻勢一日弱過一日。我軍斥候探得確切消息,其後方糧道屢遭我遊騎襲擾,軍中已現缺糧之象,馬匹倒斃甚多,士兵怨聲載道!其軍心浮動,已成強弩之末!”
    他站起身,走到簡陋的沙盤前,手指重重一點城外大食軍主營位置:“反觀我軍!撒馬爾罕軍民同仇敵愾,在公主殿下鼓舞下,士氣可用!我五千安西精騎養精蓄銳,戰意高昂!城內聖火軍主力雖疲,然筋骨猶在!此刻,正是內外夾擊,一舉擊潰紮伊德,解撒馬爾罕之圍,重創大食東征軍氣焰的最佳時機!若再拖延,待其國內援兵或糧草運至,恐錯失良機,前功盡棄!”
    查拉維適時開口,聲音清越而充滿說服力:“大祭司閣下,高將軍所言極是。波斯複國義勇軍雖初建,亦有三千敢戰之士,願為先鋒!城內粟特行會,願傾盡所儲糧草、藥品,犒勞三軍!此戰若勝,大祭司便是拯救撒馬爾罕、拯救河中的第一功臣!薩珊王室與河中萬民,永感大恩!大唐皇帝陛下,亦必不吝厚賜!”
    她的話語,將個人聲望、物資支持、未來政治回報巧妙地捆綁在納斯爾身上,描繪出一幅輝煌的勝利圖景。
    營帳內一片死寂。將領們的目光都聚焦在納斯爾身上,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反擊?他們被大食人壓著打了兩個月,死傷慘重,早已憋了一肚子窩囊火!高仙芝帶來的消息和查拉維描繪的勝利前景,如同火星掉進了幹柴堆!
    “大祭司!”一個滿臉絡腮胡的聖火軍悍將猛地站起來,他是守城戰中損失最慘重的一部將領,“弟兄們受夠了!與其窩在城裏等死,不如跟唐軍兄弟殺出去,剁了紮伊德那狗賊!我們願打頭陣!”
    “對!打出去!”
    “殺光大食狗!”
    幾個將領紛紛附和,壓抑已久的戰意被點燃。
    阿爾達希爾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想要反對,卻被納斯爾一個冰冷的眼神製止了。納斯爾心中天人交戰。他當然想反擊,想立下不世之功!但高仙芝和查拉維的勢力借守城之機已深深滲透城中,此戰若勝,他納斯爾的威望固然達到頂峰,但高仙芝的兵鋒和查拉維的“都督”名分,將徹底成為懸在他頭上的利劍!若敗…萬事皆休!
    他的目光掃過高仙芝平靜卻深不可測的臉,掃過查拉維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紫眸,最終落在群情激奮的將領身上。他知道,軍心已動,大勢難違!此刻若再壓製,恐生內變!
    “好!”納斯爾猛地將酒杯頓在案上,酒液四濺,他臉上浮現出梟雄的決絕,“既然唐軍兄弟願為先鋒,公主殿下亦願傾力相助,我聖火軍將士豈是貪生怕死之輩?!傳令全軍!三日之內,整軍備戰!待高將軍號令一出,我聖火軍主力開東門,與唐軍鐵騎裏應外合,直搗紮伊德中軍!此戰,必勝!”
    “必勝!必勝!”營帳內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反擊的號角,終於吹響!查拉維與高仙芝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破局的時刻,到了!
    明州港·萬國海貿會主會場
    彩旗招展,鑼鼓喧天!巨大的港灣碼頭被裝飾一新,臨時搭建起連綿的彩棚,各色彩綢在初夏的海風中獵獵作響。來自林邑、占城、真臘、三佛齊、乃至遙遠天竺和少數幾個膽大的波斯商團的旗幟,在泊位上空飄揚。空氣中混合著香料、皮革、油漆、海腥和人群汗水的複雜氣味,喧囂的人聲如同沸騰的海潮。
    碼頭最醒目的位置,臨時搭建起一座高大的觀禮台。李琰派來的欽差、禮部侍郎身著紫袍,明州刺史、市舶司使陪坐左右。阿史那雲也換上了一身利落的胡服,興致勃勃地擠在觀禮台一側,好奇地打量著下方。
    重頭戲開場!首先駛過觀禮台前方的,是明州水師的兩艘主力樓船。其龐大的身軀如同移動的堡壘,高聳的樓櫓上旌旗招展。船身側舷的擋板轟然打開,露出密密麻麻的射擊孔!隨著令旗揮下,嗡!一片密集如飛蝗的弩箭騰空而起,劃過優美的弧線,精準地覆蓋了數百步外海麵上預設的浮靶區域!緊接著,船舷兩側粗大的拍竿在絞盤驅動下緩緩抬起,如同巨人的手臂,帶著沉悶的風聲重重砸落海麵,激起數丈高的白色水柱!其威勢,讓觀禮台上下的各國商人、使者無不色變,發出陣陣驚呼!
    “天朝樓船,真如山嶽浮海!有此神兵守護海道,我等無憂矣!”三佛齊大商人普瓦提撫掌讚歎,聲音洪亮,充滿了刻意的恭維和真實的震撼。
    樓船之後,是數艘新近編入“靖海營”、經過改裝的鬥艦。與樓船的巍峨不同,它們顯得更加精悍迅捷。船上的靖海營士兵身著玄色龍鱗水戰甲,在陽光下反射著幽冷的光。他們表演了快速劃槳變陣、模擬接舷跳幫、以及精準的弩箭點射。其動作之嫻熟,配合之默契,裝備之精良,再次引來一片讚歎。
    “看!那便是‘龍鱗甲’?果然刀箭難傷!”
    “有此雄師,骷髏旗海盜授首之日不遠了!”
    商人們的議論充滿了對安全的信心。
    水師操演完畢,真正的“利誘”開始。長長的碼頭棧道上,無數苦力穿梭如織,將一箱箱、一捆捆來自大唐天南海北的珍品卸下商船,在指定的彩棚展區鋪陳開來:
    光潔如玉、薄如蛋殼的越窯青瓷,在陽光下流淌著溫潤的光澤;色彩絢麗、圖案繁複如雲霞的蜀錦、繚綾,引得那些異國女眷們目不轉睛;清香四溢的湖州紫筍、蒙頂石花等名茶,讓嗜茶的南海商人趨之若鶩;還有精美的金銀器、漆器、雕刻…琳琅滿目,令人目不暇接。與之對應的,是各國商人帶來的胡椒、丁香、豆蔻堆成小山般的香料;粗大的象牙、犀角;成筐的珍珠、玳瑁;色彩斑斕的熱帶硬木、珍禽異獸的皮毛…
    討價還價聲、各種語言的讚歎聲、市舶司吏員高聲唱報稅單的聲音…匯成一股巨大的聲浪,整個碼頭變成了一個沸騰的、流淌著黃金的超級市場!大唐的富庶與包容,海疆秩序的初步保障,通過這直觀的“利”與“威”,深深烙印在每一個與會者的心中。
    然而,在這片喧囂的角落,一艘懸掛著倭國“日之丸”旗、形製明顯小於其他商船的關船,悄無聲息地停靠在最偏僻的泊位。船上下來的幾名倭人使節,穿著正式朝服,臉色卻極其難看。他們帶來的硫磺、倭刀等貢品,在琳琅滿目的大唐貨品和南海奇珍麵前,顯得如此寒酸。更讓他們如坐針氈的是周圍投射來的目光——有好奇,但更多的是得知登州事件後毫不掩飾的鄙夷和警惕。
    “藤原大人,我們…” 一個年輕隨從低聲道,聲音帶著屈辱。
    為首的使節藤原清河臉色鐵青,死死攥著拳頭,指甲幾乎嵌進肉裏。他看著觀禮台上談笑風生的唐國高官,看著碼頭上那些對大唐水師露出敬畏神色的異國商人,再看看自己這艘寒酸的船,一股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和對奈良朝堂昏聵的憤怒湧上心頭。道鏡國師的“妙計”,在這煌煌大唐的威儀與富庶麵前,顯得如此可笑而卑劣!
    惡鬼嶼·龍王窟深處
    金鐵交鳴聲、怒吼聲、慘叫聲在巨大的溶洞中回蕩,血腥味濃得化不開。秦川如同殺神附體,靖海劍每一次揮動都帶起一蓬血雨,玄色龍鱗甲上早已濺滿黏稠的血漿。他身邊的靖海營士兵結成緊密的戰陣,如同黑色的礁石,將一波波湧來的海盜浪潮狠狠拍碎在腳下。龍鱗甲的超強防禦力,讓他們在混戰中占盡優勢。
    “陳梟!滾出來!”秦川一腳踹飛一個擋路的海盜,怒吼著衝向洞穴深處那座鋪著斑斕虎皮的高台。高台上已空無一人!
    “將軍!這邊!有密道!”一名眼尖的士兵指著高台後方一處被垂落藤蔓遮掩的狹窄縫隙喊道。
    秦川毫不猶豫,一劍劈開藤蔓,率先鑽入!甬道狹窄潮濕,僅容一人通行,腳下濕滑。追出數十步,前方隱約傳來水聲和慌亂的腳步聲!
    “追!別讓老狗跑了!”
    又追出百十步,眼前豁然開朗!竟是一個隱藏在岩壁後的天然小碼頭!一條狹長的水道通向外麵霧氣彌漫的海域。一條比尋常舢板大上不少、船身塗成墨黑、形製怪異的快船正解下纜繩,幾個心腹海盜正手忙腳亂地想要撐船離開!船頭,一個戴著猙獰鬼麵麵具的魁梧身影,正死死盯著追來的秦川,眼中燃燒著瘋狂的怒火和怨毒,正是陳梟!
    “秦川!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陳梟的聲音透過麵具,嘶啞如惡鬼咆哮。他猛地一揮手!
    轟!轟!轟!
    幾聲沉悶的巨響從龍王窟深處傳來!整個洞穴都在劇烈搖晃!碎石簌簌落下!
    “不好!這老狗要炸毀巢穴!”秦川臉色一變!陳梟竟如此狠絕,寧為玉碎!
    “放箭!射死他!”秦川厲喝,同時腳下發力,如同獵豹般撲向即將離岸的快船!
    數支弩箭嗖嗖射向船頭的陳梟!陳梟揮動一柄沉重的鬼頭刀格擋,鐺鐺幾聲,火星四濺!一支弩箭刁鑽地穿過刀影,噗嗤一聲射中他的右肩!陳梟悶哼一聲,身體一晃!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秦川已如大鵬般躍起,淩空撲向船頭!靖海劍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寒光,直取陳梟咽喉!這一劍,凝聚了他所有的憤怒和必殺之誌!
    陳梟眼中閃過一絲絕望的瘋狂,竟不閃不避,左手猛地從懷中掏出一個黑乎乎的鐵罐,用盡全身力氣砸向快船中央堆積的幾個木桶!
    “一起死吧!!”他狂吼!
    秦川瞳孔驟縮!那鐵罐…是火油罐!木桶裏…是火藥!
    “跳船!”秦川在空中強行扭身,對著身後追來的士兵嘶聲大吼,同時劍勢不減,狠狠刺入陳梟的胸膛!噗嗤!
    轟隆——!!!!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伴隨著衝天的火光和濃煙,瞬間吞噬了那條狹窄水道中的快船!巨大的衝擊波將剛剛跳入水中的秦川狠狠拋飛,撞在冰冷的岩壁上!灼熱的氣浪和飛濺的木石碎片橫掃整個小碼頭!
    水花四濺,濃煙滾滾。破碎的船體燃燒著,緩緩沉入墨綠色的水中。陳梟那猙獰的鬼麵具被炸飛了一半,露出半張血肉模糊、充滿不甘和怨毒的殘臉,旋即被火焰吞噬。
    秦川從水中掙紮著冒出頭,劇烈咳嗽著,半邊身子被震得發麻,龍鱗甲上布滿了劃痕和焦黑。他死死盯著那團逐漸下沉的火焰殘骸,眼中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隻有冰冷的餘悸和一絲未竟全功的遺憾。
    鬼麵龍王陳梟,葬身火海。但惡鬼嶼的迷霧,似乎並未完全散去。那亡命一擊中砸向火藥桶的火油罐…是誰給他的?風魔眾?還是…藏在更深處陰影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