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龍殞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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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鬼嶼·幽冥水道出口
濃煙裹著刺鼻的火藥味和皮肉焦糊味,如同粘稠的墨汁,從炸塌了小半的“龍王窟”後門水道中滾滾湧出,混雜在終年不散的海霧裏。海水被染成一種詭異的紅褐色,漂浮著燃燒的船板碎片、焦黑的肢體殘骸和散落的雜物。僥幸逃過爆炸的靖海營士兵們,正互相攙扶著從冰冷刺骨的海水中爬上礁石,劇烈地咳嗽、嘔吐,不少人被衝擊波震得耳鼻滲血,甲胄上布滿劃痕和焦黑。
秦川拄著“靖海”劍,半跪在一塊濕滑的礁石上,半邊臉被爆炸的氣浪燎得生疼,龍鱗甲肩甲處一道深深的凹痕清晰可見。他死死盯著那逐漸被海水吞沒、隻剩零星火苗跳躍的沉船殘骸,眼神銳利如鷹,沒有半分勝利的喜悅,隻有冰冷的審視和未散的殺意。
“頭兒!水裏撈到個喘氣的!”兩個渾身濕透的靖海營士兵,拖著一個同樣狼狽不堪、卻穿著相對體麵皮甲的海盜爬了上來。那海盜麵如死灰,右臂軟軟垂下,顯然是被炸斷了,正是陳梟的一個心腹頭目。
秦川猛地站起,幾步跨過去,染血的劍尖抵住那海盜的喉嚨,聲音如同九幽寒冰:“說!陳梟死了嗎?!那火油罐和火藥桶,誰給他的?!”
那海盜被冰冷的劍鋒和秦川眼中的殺意嚇得魂飛魄散,斷臂的劇痛都忘了,語無倫次地哭嚎:“死…死了!肯定死了!龍王…龍王就在船頭,挨了將軍您一劍,又…又被炸了個正著!屍骨都…都碎了啊!那…那火油罐…是…是前幾天…九州島那邊…風魔眾的人…偷偷送來的!說是…說是‘八幡大菩薩的怒火’…龍王一直藏著當…當殺手鐧…”
“風魔眾!又是這群倭狗!”秦川眼中寒光爆射!果然是他們!陳梟臨死前的瘋狂反撲,差點拉著自己同歸於盡,竟是倭人在背後遞的刀!一股邪火直衝頂門,他恨不得立刻提兵殺向九州島!
強壓下沸騰的殺意,秦川繼續逼問:“風魔眾現在誰主事?聯絡人是誰?老巢在哪?說!”
“風魔小太郎…被…被倭國朝廷‘誅殺’了…現在主事的…叫…叫服部鬼藏…是個使忍刀的狠角色…聯絡…都是通過‘惡鬼嶼’西邊八十裏外的‘鬼哭礁’…那裏有個水下岩洞…放…放漂流竹筒…老巢…老巢在九州島薩摩的深山裏…具體…小的真不知道啊…” 海盜頭目為了活命,竹筒倒豆子。
“服部鬼藏…鬼哭礁…薩摩…” 秦川記下這幾個名字,眼中殺意更濃。“把他帶下去!好好治傷!留著當人證!” 他轉向驚魂未定的部下,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搜!掘地三尺也要搜!陳梟的屍骨,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還有,他積攢的金沙、劫掠的財貨、所有文書海圖,一點都不能少!這惡鬼嶼,從今往後,改名叫‘靖海嶼’!插上大唐龍旗!”
“得令!”士兵們轟然應諾,疲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肅清殘敵、搜刮戰利品的興奮。黑色的龍鱗甲再次行動起來,如同最有效率的工蟻,開始徹底清理這片浸透鮮血的海盜巢穴。秦川則走到高處,望著東南方向九州島的位置,握緊了劍柄。倭國風魔眾…這筆血債,老子記下了!
撒馬爾罕城外·怛羅斯河畔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廣袤的粟特平原被一層薄薄的晨霧籠罩。空氣中彌漫著青草、泥土和大戰前特有的鐵鏽腥味。死寂,如同沉重的巨石,壓在這片即將化為修羅場的土地上。
突然!
嗚——嗚——嗚——!
低沉雄渾的號角聲,如同沉睡巨龍的咆哮,猛然撕裂了清晨的寧靜!聲音來自撒馬爾罕高聳的東門城樓!
緊接著,東門外,唐軍大營方向,回應般響起更加激昂、穿透力更強的號角!嗚嗚嗚——!
轟隆隆!
如同平地驚雷!撒馬爾罕沉重的東門,在絞盤刺耳的呻吟聲中,轟然洞開!早已集結在門洞後、憋足了勁的聖火軍主力,在滿臉絡腮胡悍將的嘶吼聲中,如同決堤的洪流,洶湧而出!刀槍如林,甲胄鏗鏘,雖然疲憊,但眼中燃燒著破釜沉舟的怒火和壓抑了太久的戰意!
幾乎在同一瞬間!
撒馬爾罕城西、城北方向,也爆發出震天的喊殺聲!查拉維親自率領的“波斯複國義勇軍”三千餘人,以及納斯爾派出的另一支聖火軍偏師,同時對城外圍城的大食軍營地發起了猛烈的佯攻!箭矢如雨點般射向大食營壘,戰鼓擂得震天響,製造出多點突破的假象!
城外,紮伊德的大食中軍大營瞬間被驚動!如同被捅了馬蜂窩!警報的號角淒厲地響起,無數士兵慌亂地從帳篷裏鑽出,匆忙披甲,尋找兵器。營地裏一片混亂!
“穩住!不要亂!是唐狗的詭計!”紮伊德在親衛簇擁下衝出帥帳,厲聲咆哮,試圖穩定軍心。然而,他臉上的驚怒和眼底深處的一絲慌亂,出賣了他內心的震動。唐軍和聖火軍,竟然敢主動出擊?!
就在大食軍的注意力被東西兩側的佯攻和正門湧出的聖火軍洪流吸引時——
轟!轟!轟!
大地開始劇烈地顫抖!沉悶而整齊的馬蹄聲,如同滾滾悶雷,從東北方的地平線下碾壓而來!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紮伊德猛地扭頭望去,瞳孔驟然收縮!
隻見東北方的晨霧中,一道鋼鐵洪流正以排山倒海之勢席卷而來!當先一麵巨大的赤紅色戰旗,獵獵作響,上書一個鬥大的金色“高”字!旗下,高仙芝一身耀眼的明光鎧,手持加長橫刀,如同戰神降臨!他身後,五千安西精騎,人馬俱甲,長槊如林,組成了鋒矢突擊陣型,以無可阻擋的氣勢,直插大食中軍大營的右翼軟肋!
“高仙芝!安西鐵騎!”紮伊德失聲驚呼,臉色瞬間煞白!他終於明白唐軍的意圖了!聖火軍的正麵衝擊是吸引火力的鐵砧,而高仙芝這支養精蓄銳、裝備精良的重裝鐵騎,才是致命的鐵錘!目標就是他的指揮中樞!
“右翼!擋住他們!弓騎兵!放箭!快放箭!”紮伊德聲嘶力竭地怒吼。
倉促集結的大食弓騎兵試圖攔截,稀疏的箭雨射在安西鐵騎厚重的鎧甲上,叮當作響,卻如同隔靴搔癢!高仙芝甚至沒有下令變陣減速,隻是將手中橫刀向前一指!
“鑿穿他們!目標,紮伊德帥旗!”
“大唐萬勝——!”五千條喉嚨爆發出震天動地的咆哮!鐵蹄踏碎大地,鋼鐵洪流瞬間撞上了大食軍倉促組成的右翼防線!
如同燒紅的烙鐵刺入牛油!
噗嗤!哢嚓!啊——!
骨骼碎裂聲、兵器折斷聲、垂死慘叫聲瞬間響成一片!裝備簡陋、陣型散亂的大食輕步兵和弓騎兵,在安西重裝鐵騎的集團衝鋒麵前,脆弱得如同紙糊!鋒矢陣型如同巨斧劈柴,狠狠鑿入,所過之處,人仰馬翻,血肉橫飛!鐵蹄踐踏下,大食士兵如同麥稈般被成片割倒!
“頂住!給我頂住!”紮伊德目眥欲裂,揮舞著彎刀狂吼。然而,兵敗如山倒!右翼的崩潰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恐慌瞬間席卷了整個大食軍營!正與聖火軍激戰的前營士兵聽到後方震天的喊殺和慘叫聲,軍心大亂!
“大食狗敗了!”
“高將軍神威!殺啊!”
從東門衝出的聖火軍主力看到這一幕,士氣瞬間爆棚!在悍將的帶領下,如同打了雞血般,瘋狂衝擊著大食軍搖搖欲墜的正麵防線!
查拉維在城西的佯攻陣地上,遠遠看到高仙芝的鐵騎如同神兵天降般撕裂大食軍陣,看到那麵醒目的“高”字大旗所向披靡,紫色的眼眸中爆發出奪目的光彩!她猛地拔出彎刀,指向混亂的大食軍營:“薩珊的勇士們!大唐的鐵騎已為我們撕開了道路!為了複國!隨我殺敵——!”
“為了公主!為了波斯!殺——!”義勇軍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呐喊,佯攻瞬間轉為真正的猛攻!
內外交攻,三麵夾擊!大食軍徹底崩潰了!士兵們丟盔棄甲,哭爹喊娘,如同沒頭的蒼蠅般四散奔逃!紮伊德在親衛的死命保護下,砍倒了幾個擋路的潰兵,倉皇跳上戰馬,頭也不回地向西逃竄,連帥旗都顧不上了!
“追!別讓紮伊德跑了!”高仙芝橫刀染血,厲聲下令。一支精銳的安西輕騎立刻脫離主陣,如同離弦之箭,朝著紮伊德逃竄的方向銜尾急追!
大局已定!撒馬爾罕城外廣闊的平原上,徹底變成了一場單方麵的追殺和潰敗!唐軍鐵騎縱橫馳騁,聖火軍和義勇軍奮勇砍殺,大食軍的屍體鋪滿了怛羅斯河畔的草地,鮮血染紅了清澈的河水。一麵麵殘破的大食黑色戰旗被踐踏在泥濘之中。
查拉維在護衛簇擁下,策馬來到戰場核心。她看著眼前這屍橫遍野、但大唐與波斯旗幟高高飄揚的景象,看著遠處高仙芝那如同定海神針般的身影,再望向撒馬爾罕城頭那重新燃起的、更加旺盛的聖火,胸中激蕩著難以言喻的豪情與悲愴。波斯複國的第一縷曙光,終於穿透了厚重的陰霾!她紫色的身影,沐浴在初升朝陽的金輝下,如同一尊浴火重生的神隻。
明州港·市舶司官衙後院
喧囂的萬國海貿會仿佛被一堵高牆隔絕在外。後院書房內,氣氛凝重。秦川派出的信使,風塵仆仆,單膝跪地,將惡鬼嶼血戰的詳細戰報、俘虜口供以及最重要的——從龍王窟深處搜出的幾份染血的海圖和密信,呈送到了坐鎮明州的欽差大臣和馮崇麵前。
“…陳梟確認葬身火海,屍骨無存。其巢穴‘龍王窟’已被我靖海營徹底肅清,繳獲金沙、財貨無數,具體數目正在清點。據俘獲之陳梟心腹供認,其臨死所用之火油罐與火藥,乃倭國‘風魔眾’新任魁首服部鬼藏數日前秘密送至!風魔眾現盤踞於九州島薩摩深山,聯絡點位於惡鬼嶼西八十裏外‘鬼哭礁’水下岩洞…此乃搜獲之密信及海圖,上有倭國假名及風魔眾印記,可為鐵證!”
欽差大臣拿起那份用防水油布包裹、沾著暗褐色血漬的密信。信紙是特製的桑皮紙,上麵的倭國假名書寫潦草,但末尾一個扭曲的、如同鬼爪的“風”字印記卻清晰無比。海圖上,清晰地標注著從九州島到鬼哭礁,再到惡鬼嶼的隱秘航線!
“倭賊!欺人太甚!”欽差大臣猛地一拍桌子,須發皆張,“表麵縛送假人梟首謝罪,背地裏竟敢資敵火器,襲殺我大唐將領!此等蛇蠍心腸,豺狼行徑,罄竹難書!”
馮崇的臉色也陰沉得能滴出水:“秦將軍傷勢如何?”
“回大人,將軍被爆炸波及,震傷內腑,甲胄受損,幸無性命之憂,正在靖海嶼休整,清點戰果,追剿殘匪。”
“萬幸!”馮崇鬆了口氣,隨即眼中寒光閃爍,“欽差大人,證據確鑿!倭國兩麵三刀,包藏禍心!此事必須立刻八百裏加急,奏報陛下!請旨嚴懲!”
“這是自然!”欽差大臣重重點頭,提筆疾書,“本官這就擬寫奏章,連同這些鐵證,一並飛馬送呈禦前!馮大人,秦將軍處,令其好生休養,暫以肅清殘匪、穩固靖海嶼防務為重。至於倭國…哼!待陛下聖裁,定要其付出百倍代價!”
長安·太極宮·甘露殿
李琰背對著殿門,負手而立,目光落在巨大的海疆輿圖那標注著“金山”的巨島輪廓上。胸口的玉璧傳來恒定而溫潤的熱度,如同一個無聲的坐標。殿內,隻有上官婉兒輕柔研墨的聲音。
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寧靜。
“陛下!八百裏加急!明州欽差、靖海將軍秦川聯名奏報!惡鬼嶼大捷!另有倭國通寇鐵證!” 當值宦官幾乎是小跑著進來,雙手高舉著一封厚厚的、插著三根染紅翎毛的緊急軍報。
李琰霍然轉身:“念!”
上官婉兒立刻上前接過軍報,展開,用她那清越而平穩的嗓音,清晰地念誦。當念到陳梟引爆風魔眾提供的火油火藥,秦川險死還生時,李琰的眼中寒芒如刀鋒般閃過。當念到繳獲的密信和海圖鐵證時,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到極致的弧度。
“好!好一個‘誅殺魁首’!好一個‘恭順謝罪’!”李琰的聲音不高,卻讓殿內的溫度驟降,“孝謙,道鏡,藤原氏…爾等是把朕當三歲孩童戲耍嗎?!”
他走到禦案前,提筆蘸墨,筆走龍蛇,一道道殺氣騰騰的口諭如同利劍般迸射而出:
“其一,明州、泉州、廣州三地市舶司!即日起,斷絕與倭國一切商貿!所有在港倭國商船、貨物,一律扣留!人員羈押審查!凡查實與風魔眾有染者,就地正法!”
“其二,登州、萊州、明州水師!巡弋範圍擴大至對馬海峽及九州島近海!凡懸掛倭國旗幟之船隻,無論軍民,一經發現,無需警告,立刻擊沉或俘獲!朕要鎖死倭國海疆!”
“其三,百騎司!動用所有在倭暗樁,不惜一切代價,查清風魔眾巢穴‘薩摩深山’之具體位置,及魁首服部鬼藏行蹤!繪製詳細地圖!”
“其四,工部、將作監!‘鎮海級’艨艟巨艦建造,再提速!所有船塢,日夜輪班!朕要看到艦隊成型,揚帆東瀛之日,不會太遠!”
“其五,擢升秦川為明州水師副都督,總領靖海營及三州水師緝盜剿倭事宜!賜其部‘靖海破倭’旗!陣亡將士,三倍撫恤!傷者,厚賞!其所繳獲之陳梟財貨,三成賞賜靖海營將士,餘者充入水師軍資!”
一道道旨意,如同冰冷的鐵鏈,瞬間勒緊了倭國的咽喉!斷絕貿易,等於掐斷了倭國重要的財源和物資輸入;封鎖海疆,將其徹底困死;暗查巢穴,為致命一擊做準備;加速巨艦建造,則是磨礪斬向倭國頭顱的屠刀!
“婉兒,”李琰放下筆,眼中的寒冰稍稍融化,看向一直靜立的上官婉兒,“擬旨禮部及鴻臚寺。明州萬國海貿會,辦得很好。著令擴大規模,延長會期。再發一道‘招撫海寇令’:凡南海諸島,曾為生計所迫,依附陳梟等巨寇者,若能幡然悔悟,攜船械來投,檢舉同夥及倭寇蹤跡,朝廷既往不咎,按功行賞,編入靖海營或水師效力!若執迷不悟,繼續為倭寇爪牙者…陳梟之下場,便是榜樣!”
“陛下此策大妙!”上官婉兒眼中閃過欽佩,“恩威並施,分化瓦解!倭寇失此爪牙,如斷臂膀!南海可靖矣!”
李琰的目光再次投向海圖上的“金山”巨島,手指輕輕點了點。玉璧的溫熱似乎隨著他心念的專注,又清晰了一分。解決了倭國這個背地捅刀子的毒瘤,下一個目標,就該是這片蘊藏著神木、珍珠、硫磺,並引來了拂菻人覬覦的無主沃土了!寰宇雖大,盡在掌中!
撒馬爾罕·“聖火”王宮廣場
勝利的狂歡如同烈酒,徹底點燃了這座飽經戰火摧殘的城市。聖火壇的火焰從未如此熾烈地燃燒,橘紅色的火舌舔舐著夜空,將廣場上每一張激動、疲憊卻充滿狂喜的臉龐映照得通紅。空氣中彌漫著烤肉的焦香、劣質葡萄酒的酸澀和人群汗水的味道。
廣場中央,臨時搭建起一座高台。納斯爾身著最華麗的祆教祭司長袍,頭戴象征至高權力的火焰冠冕,臉上洋溢著誌得意滿的紅光。他正用極具煽動性的語調,向廣場上匯聚的聖火軍將士、粟特貴族、薩珊遺民和普通民眾,宣揚著自己的偉大勝利,描繪著河中將在他領導下重現輝煌的藍圖。
“…是聖火的意誌!是偉大阿胡拉·馬茲達的庇佑!是忠誠的聖火軍將士的浴血奮戰!我們!趕走了殘暴的紮伊德!守住了撒馬爾罕!守住了河中的希望!” 納斯爾的聲音在夜空中回蕩,引來山呼海嘯般的“大祭司萬歲!”的呼喊。
高仙芝一身常服,抱著臂膀,站在高台側後方稍暗的陰影裏,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查拉維公主則站在高台前方顯眼的位置,紫色的長袍在火光下流淌著尊貴的光澤。她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接受著民眾崇敬的目光和“公主殿下千歲!”的歡呼,但那雙深紫色的眼眸深處,卻是一片冰封的冷靜。
她知道,這廣場上的狂熱,至少有一半,是屬於城外那支如同定海神針般的唐軍鐵騎,是屬於她這位“大唐波斯都督”所凝聚的人心。納斯爾此刻的風光,如同建立在流沙上的高塔。
果然,納斯爾的演講接近尾聲時,他話鋒一轉,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為酬謝大唐友軍千裏馳援之深情厚誼,本座決定,將怛羅斯河以東,直至藥殺水畔的廣闊草場,劃為大唐安西都護府屯田牧馬之所!此乃河中之地,贈與兄弟之邦的誠意!”
此言一出,廣場上瞬間安靜了一下。怛羅斯河以東!那可是河中地區最豐美的草場之一!是無數粟特部落和聖火軍騎兵的傳統牧場!就這麽…送出去了?不少聖火軍將領和粟特貴族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
高仙芝眉頭一挑,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這老狐狸!慷他人之慨!用河中的土地來酬謝大唐,既顯得大方,又能將唐軍的利益暫時限定在河東,避免其觸角深入撒馬爾罕核心區域,更在粟特人和部分聖火軍心中埋下一根刺!好算計!
查拉維心中更是冷笑連連。慷的是薩珊故土之慨!但她麵上不動聲色,反而上前一步,聲音清越,清晰地傳遍全場:“大祭司閣下慷慨!查拉維謹代表薩珊王室,亦表謝忱!然,大唐皇帝陛下乃仁德之君,豈會貪圖友邦寸土?” 她巧妙地將“河中之地”偷換成了“薩珊故土”的概念。
她轉向民眾,聲音帶著悲憫與力量:“查拉維深知,此戰過後,撒馬爾罕瘡痍滿目,子民流離失所。當務之急,是撫恤傷亡,重建家園,恢複商路!查拉維以‘大唐波斯都督府大都督’之名宣布:凡此戰陣亡將士遺屬,皆可至都督府登記,領取撫恤糧米!凡房屋損毀之民,都督府將協調粟特行會,助其重建!凡願重開商路之粟特行商,都督府將奏請大唐皇帝陛下,給予稅賦減免,並簽發通關文書,確保其在大唐境內暢通無阻!”
沒有虛無縹緲的許諾,隻有實實在在的糧食、房屋、商路!民眾的注意力瞬間被拉了回來!陣亡者家屬熱淚盈眶,無家可歸者看到了希望,商人更是激動不已!廣場上爆發出比剛才獻給納斯爾更熱烈、更真摯的歡呼:“公主殿下仁德!都督大人萬歲!”
查拉維微笑著接受歡呼,紫色的身影在聖火的光芒下,仿佛籠罩著一層神聖的光暈。她再次看向納斯爾,眼神平靜無波。納斯爾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發現自己精心準備的“慷慨”和“權威”,在查拉維這實實在在的“仁政”麵前,竟顯得有些空洞和虛偽。無形的較量,在勝利的狂歡中,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