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一副皮囊
字數:7095 加入書籤
心電監護儀的曲線突然變得活躍,發出急促的 "滴滴" 聲,仿佛在為生命的複蘇打著節拍。護士小張正在給 3 床病人擦拭身體,手中的毛巾 "啪" 地掉進水盆,濺起的水花在白色床單上留下斑駁的印記。
"醫生!醫生!" 她衝向走廊,聲音因激動而變調,"7 號床的植物人患者手指動了!"
主治醫師王建軍匆忙趕來時,病房裏已經圍滿了醫護人員。那位因車禍昏迷五年的年輕女孩睫毛輕顫,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睜開了眼睛。她幹裂的嘴唇蠕動著,說出的第一句話是:"梧桐樹... 畫紙燒著了......" 聲音微弱卻清晰,仿佛穿越了漫長的夢境,帶著另一個世界的餘溫。
......
護工李阿姨正在給 213 房的老人翻身。這位退休教師已經臥床八年,家屬上周剛簽了放棄治療同意書。突然,枯枝般的手腕猛地抓住了她的衣袖,力量大得驚人。
老人渾濁的眼球劇烈轉動,喉結上下滾動,似乎想要說話。李阿姨嚇得打翻了藥盤,金屬藥盤落地的聲響在寂靜的病房裏格外刺耳。當她叫來值班醫生時,老人已經自己撐著坐起身來,正盯著窗外的梧桐樹發呆,眼淚順著皺紋縱橫的臉頰滾落,仿佛想起了某個遙遠的畫麵。
......
"叮咚 ——"
淩晨三點的門鈴聲把趙女士驚醒。監控屏幕裏站著個衣衫襤褸的男人,她正要報警時突然僵住了 —— 那是失蹤三年的丈夫!男人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在月光下泛著微光,那是她親手戴上去的,內側還刻著兩人的名字縮寫。
門開的瞬間,丈夫栽倒在她懷裏。他渾身散發著黴味,後頸卻詭異地殘留著墨香,嘴裏反複念叨著:"我終於回來了!" 聲音中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又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恍惚。
......
三清殿後的石階上凝著露水,山霧像一襲輕紗籠著飛簷鬥拱,仿佛給古老的道觀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麵紗。青銅油燈擺在蒲團前,燈芯早已冷透,積了厚厚的香灰,仿佛訴說著歲月的沉澱。
突然,燈身 "哢" 地裂開一道細紋,仿佛是時光的裂痕。廂房內,躺在竹榻上的老道士猛地睜開雙眼,晨光直接刺入他的瞳孔,讓他下意識抬手遮擋。卻看見枯枝般的手背上爬滿褐斑,道袍袖口磨出了毛邊,與記憶中那個白衣勝雪的少年形成鮮明對比。
"這是......" 聲音沙啞得陌生,喉間泛著陳年艾草的苦味,仿佛咽下了幾十年的光陰。
老道士緩緩坐起身,竹榻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案頭銅鏡映出他的麵容 —— 霜雪似的白發,溝壑縱橫的額頭,唯有眉心一點朱砂痣鮮紅如初,如同永不褪色的印記。他盯著鏡中人看了許久,忽然輕笑出聲,笑聲中帶著幾分自嘲,幾分釋然。
"原來如此。" 指尖撫過油燈表麵的《度人經》刻文,停在昨夜新添的裂紋處,仿佛在觸摸時光的痕跡。老道士望著自己枯瘦的手腕,恍惚間又看見那夜背起林文德時,月光下泛著青白的少年肌膚,那時的他,眼神中滿是救人於水火的堅定。
他慢慢活動著僵硬的指節,感受血液重新流經每一處關節,仿佛在喚醒沉睡已久的身體。幾十年前閉關時種下的那盆文竹,如今已攀滿半麵牆,新抽的嫩枝正探向經卷堆上的《黃粱夢》殘卷,仿佛在訴說著夢境與現實的糾葛。
"癡兒......" 老道士對著虛空輕歎,仿佛那裏站著個穿列寧裝的青年,"畫境已破,何必執著?" 聲音中帶著長者的慈悲,又有幾分無奈。
山風穿堂而過,掀動案頭日曆 —— 驚蟄那頁被撕去大半,露出底下 "庚子年" 三個褪色紅字。老道士突然僵住,記憶如潮水湧來:那年批鬥會上折斷的畫筆,牛棚裏結冰的搪瓷缸,還有...... 油燈照不到的黑暗裏,林文德眼角凝著血霜的淚,那是執念的重量。
驚蟄時分的陽光穿透霧氣,將他雪白的發絲染成金色,仿佛給歲月鍍上了一層柔光。他仰頭望著梧桐樹新抽的嫩芽,忽然將掌心的枯葉拋向山風,枯葉在空中打了個旋,消失在茫茫霧海之中。
老道士大笑起來,笑聲驚起飛鳥,震落滿樹露水。山霧散盡處,初升的太陽像枚燒紅的銅扣,正正釘在 "青雲觀" 的匾額上方,照亮了他漸漸消失在石階盡頭的身影,仿佛一個時代的謝幕。
......
陳生猛地睜開眼睛,刺眼的白光讓他本能地抬手遮擋。消毒水的氣味鑽入鼻腔,耳邊是心電監護儀規律的 "滴滴" 聲,將他拉回現實世界。他眨了眨眼,天花板上的日光燈管在視野中逐漸清晰,仿佛從夢境的深淵浮出水麵。
"醒了!他醒了!" 一個女聲驚喜地喊道,帶著劫後餘生的喜悅。
陳生艱難地轉動脖子,看到一位護士正匆忙按下床頭的呼叫按鈕,她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他的喉嚨幹澀得像被砂紙摩擦過,想說話卻隻發出嘶啞的氣音,仿佛聲帶還困在夢境的迷霧中。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別著急,慢慢來。" 護士扶他坐起來,遞來一杯溫水,"你已經昏迷三周了。"
三周?陳生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病號服的衣角,夢境中的畫麵如潮水般湧來 —— 光球、林文德、少年道士、那盞青銅油燈... 一切都真實得可怕,仿佛伸手就能觸碰。
"你運氣不錯," 醫生走進病房,翻開病曆本,"突發性昏迷症,病因不明。全國範圍內還有七例,全部集中在你們城市。更奇怪的是,那七個人陸續醒來,就像約好的一樣。" 醫生的語氣中帶著困惑,仿佛在講述一個未解之謎。
三天後,陳生獲準出院。陽光照在臉上,他眯起眼睛,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手機裏積壓了幾十條未讀消息和未接來電,卻都比不上他此刻心中的疑惑。
陳生拿出手機並沒有第一時間回電話,而是搜索 "林文德 電影導演"。屏幕上立刻彈出數十條結果,最上麵是一條三天前的新聞:《著名導演林文德逝世,享年 75 歲》。文章中提到,林文德晚年獨居,癡迷於研究 "夢境與現實的關係",曾出版過一本名為《畫中世界》的回憶錄,封麵是一幅抽象的畫作,隱約可見金色大門的輪廓。
《畫中世界》..." 陳生喃喃自語,這正是林文德在夢境中構建的那個世界,如今卻成了他的遺作。
他繼續搜索,找到一篇關於林文德生平的深度報道。文中提到,林文德有個哥哥叫林文召,在文革期間被迫害致死,年僅 22 歲。林文德後來拍攝的幾部電影中,都隱晦地提及這段往事,每一幀畫麵都滲透著對兄長的思念與愧疚。
陳生的手指滑過屏幕,突然停在一張老照片上 —— 那是年輕時的林文德站在一所破舊的道觀前,身邊是一位身著道袍的少年。照片說明寫著:"1973 年,林文德與清風道長合影於青城山"。照片中的少年眉目清朗,眉心一點朱砂痣格外醒目,正是夢境中的那個少年道士。
"清風......" 陳生想起夢境中那個救下林文德的少年道士。如果林文德已經 75 歲去世,那少年道士現在應該...... 他不敢細想,隻覺得頭皮發麻。
當晚,回到家後的陳生夢見自己站在一條長廊裏,兩側是無數扇門。每扇門後都傳來不同的聲音 —— 笑聲、哭聲、爭吵聲... 盡頭處,那盞青銅油燈靜靜燃燒,燈旁坐著少年道士,正低頭翻閱一本古籍,書頁翻動的聲音仿佛是時光的年輪。
"清風..." 陳生試著呼喚。
少年道士抬起頭,麵容卻變成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他微微一笑,合上書本:“清風還是多年前師傅給我起的乳名,貧道張玄明!” 聲音中帶著歲月的沉澱,又有一絲親切的熟悉感。
陳生驚醒過來,窗外已是黎明。他抹去額頭的冷汗,突然注意到書桌上多了一樣東西 —— 一張對折的紙條。他確信睡前那裏什麽都沒有,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悸動。
紙條上寫著兩行字:
"夢非夢,醒非醒。青城山,白雲觀。"
字跡工整有力,墨跡新鮮,仿佛剛剛寫下,帶著某種神秘的指引。
......
一周後,陳生調整好了狀態獨自前往青城山。山間霧氣繚繞,石階濕滑,仿佛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通道。他走了近兩小時才看到那座隱匿在竹林中的小道觀 —— 白雲觀,匾額上的字跡被歲月侵蝕,卻依然透著幾分莊重。觀門半開,簷角的風鈴在微風中叮當作響,仿佛在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
陳生深吸一口氣,邁過門檻。院內空無一人,隻有一株古老的銀杏樹矗立中央,樹下放著茶具,仿佛在等待著誰。他正猶豫是否該出聲詢問,身後傳來腳步聲,輕盈而堅定。
陳生回頭一看,頓時一驚:"你怎麽來這兒了?"
張清羽白了他一眼說道:"你不會到現在都不知道你是怎麽在夢裏醒過來的吧?"
“你怎麽知道?”陳’生驚訝地問,心中湧起無數疑問。
"還我怎麽知道,沒有我你就折在裏邊了,不然你以為是誰把你送醫院去的!" 張清羽翻了個白眼,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那你怎麽走了?不等我醒。"
"事關我失蹤多年的師伯,我得抓緊回去找我師傅,本來想著忙完了再去找你,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了。" 張清羽解釋道,眼神中帶著幾分急切。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兩人的談話。
"無量天尊。"
陳生轉身,看到一位白發老道士站在廊下。老人身形瘦削,道袍洗得發白,但精神矍鑠,尤其是那雙眼睛,明亮得不像老年人,仿佛藏著無盡的智慧。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眉心的一點朱砂,鮮豔如血,與夢境中的少年道士如出一轍。
張清羽立刻行禮,恭敬地叫了一聲:"師伯,弟子張清羽,奉師尊張玄陵之命,特來請您回山。" 聲音中帶著晚輩的敬重。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你師玄陵現已是龍虎山掌教了吧!" 老道士的聲音沉穩而溫和,仿佛早已料到這一天。
張清羽不知何意,但還是點了點頭,眼神中帶著疑惑。
"清風道長?" 陳生試探地問,聲音中帶著期待與緊張。
老道士微微一笑:"一夢數十載,世上已千年。陳居士,別來無恙。" 聲音中帶著重逢的欣慰,又有幾分歲月的感慨。
陳生震驚地看著老人,終於從那雙眼睛中認出了夢境中的少年道士:"真的是你...... 但你怎麽......" 話到嘴邊,卻不知如何問出口。
"老了?" 清風撫須輕笑,"莊生夢蝶,蝶夢莊生,一副皮囊罷了。" 語氣中帶著道家的灑脫與超然。
他引陳生到銀杏樹下坐下,斟了一杯茶:"當年我救下林文德,本是慈悲為懷,卻不知他執念入魔,竟以殘魂為引修煉邪術。等我發現時,他已將多人魂魄困入畫中世界。" 聲音中帶著幾分自責,又有一絲無奈。
"那現在......" 陳生接過茶杯,茶水溫熱,仿佛帶著歲月的溫度。
"多虧了你胸前的金鍾。" 清風的目光落在陳生衣領處,"那是幽冥之物,專克夢魄。當金鍾在畫中世界響起時,林文德的法術被破,七魂得以歸位。"
陳生下意識摸向胸口。
"夢裏夢外,孰真孰假?" 清風搖頭,"林文德至死都分不清。他以為自己在拯救哥哥,實則是被執念所困。" 語氣中帶著對執念的歎息,又有對解脫的欣慰。
遠處傳來鍾聲,驚起一群飛鳥。清風望著鳥群,輕聲道:"林文德的世界已然崩塌。他們兄弟二人也算得到了解脫。"
"那您呢?" 陳生問道,眼神中帶著關切。
清風站起身,道袍在風中輕揚:"陳居士,人生如夢,但夢醒時分,方知珍惜。回去吧,好好生活。" 話語中帶著長者的教誨,又有對塵世的祝福。
陳生還想再問什麽,卻見清風已轉身走向內室,背影佝僂卻堅定,仿佛承載著無數的故事。他知道談話結束了,有些秘密,終究要留在歲月的迷霧中。
張清羽見狀,小聲和陳生說道:"你先下山等我,我還得和我這個師伯聊聊!" 語氣中帶著對師伯的敬重與好奇。
陳生點點頭,轉身離開道觀,心中卻已釋然。他知道,有些謎題或許永遠無法解開,但重要的是珍惜眼前的生活,讓每一個真實的瞬間都充滿意義。
喜歡紅色誌異請大家收藏:()紅色誌異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